“除了一起想办法,目前我们没有别的选择。”我说。现在群里确定活着的只有六个人,钟致远、我、娥皇、女英、南柯太守和神秘凶残的化疗男。司马相如和董双成殉情,刑天和九天玄女下落不明,很可能已经死于化疗男的杀人钢笔。
娥皇的消息跳了出来:“我发现司马相如和董双成暴露个人信息后没有被立刻灰掉,我记得嫦娥灰得很快。这是不是说明我们暂时没有被监控?”
“没错!也可能凶手已经离开一段时间而我们没有发现。总之现在是难得的机会。”我心中一动,决定身先士卒,把自己目前所知道的坦诚相告,“我认为凶手认识我,或者至少比较深入地了解过我,因为他扮成我的远房表亲才把我骗到了这里,可能和我有过节。我是海城的医生,叫钟致恒,如果有人受伤可以告诉我,我会提供帮助。”
“你是不是有个哥哥叫钟致远,爸爸是汽修厂的电工?”女英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惊讶地问。
女英心存戒备,没有回答。娥皇说:“因为她是驴耳朵胡同最里头老江家的丫头,叫江夏,我家在她家隔壁,我叫顾雨萌。你可能不记得我,因为我们家住了半年就搬走了。”
我的确不记得顾雨萌和江夏,但一说老江家的丫头我就想起来了,她妈妈在一家西餐厅里当服务员,时常会带西点回来,那丫头一拿到点心立马分一半端到我们家,叮嘱一定要留给她“小远哥”。当然,钟致远从来不稀罕,转过脸我就连盘底一起舔了。
我、钟致远、顾雨萌、江夏,难道说,山神庙里所有人都来自于我小时候住的那条陋巷?
“女英,”娥皇已叫习惯这里的代号,就没改口,“这么一说,你记不记得‘白雪公主’?”
“白雪公主……杜冰?”女英说。
“谁?”我问道。
“一个男孩,年纪比女英大两三岁。住在巷子口,离我们都挺远,他们家搬来时你应该是读大学去了。”娥皇说,“我是听女英说的。”
“那个男孩子细皮嫩肉的比女孩还漂亮,人也特别文静,周末经常看到他背着画板去上课,”女英说,“巷子里的男孩给他取外号叫‘白雪公主’。”
“你们的意思是,董双成就是杜冰?”我仿佛看到真相终于从黑色的帷幕下透出一线微光。
不仅是“白雪公主”杜冰,由于女英家在巷子里住得很久,她还想起来有个长大参军的女孩子,很像司马相如。
“睚眦呢?”女英问。
“他就是钟致远。”我回答,女英“啊”了一声就没话了,似乎在那头的黑暗中捂住了嘴,窘得满脸通红。
“南柯太守你呢?”娥皇叫道。
“我叫张磊。”南柯太守说。
“天啊,麻秆儿!”江夏叫道。
“没想到你还活着啊。”娥皇说,“身体怎么样了?”
说起麻秆儿气氛悄然活跃起来,这小子名字里虽然有三块大石头,人却瘦得如细竹竿一样,一点不夸张地说,刮大风的时候要不是垃圾桶、电线杆子之类的拦着,真能给刮跑了。据说张磊早产两个多月,先天不足,后天还补不进去。当然这也可能和他家穷买不起补品有关。穷是驴耳朵胡同千年不变的底色。
说起张磊我的印象比钟致远还要来得深刻一些。那时候钟致远是当仁不让的孩子王,带头干坏事时总是让张磊跟着我先跑,因为麻秆儿战斗力太弱,要是被“敌人”——受祸害、气冒烟的街坊邻居抓到,会拖大家的后腿。所以我记忆里总是抓着一片树叶子似的张磊在狂奔,大部队“哇哇呀呀”地跟在后面,再后面是成年人举着笤帚疙瘩和拖鞋底,比过年都热闹。
还有一次我没看住,把人落在后面,还是钟致远咬咬牙,又回过头一脸悲壮地把张磊从疯子手里救回来。驴耳朵胡同有个出了名的疯子,疯疯癫癫,脏兮兮,看起来很凶恶,平日里谁也不去惹他。
对于我们热切的回忆,张磊也许是感到不好意思,没怎么接茬。
九天玄女和刑天不用说,十有八九也是那条巷子里出来的。这条深巷在我记忆里总是垃圾和花草堆在一起,老爹们穿着挂满破洞的老头衫,扬着笤帚疙瘩,被追赶的兔崽子们撇着塑胶破拖鞋一溜烟地疯跑。当年的孩子如今天南海北,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把我们聚到一起?
“这个人恨我们入骨,”我推测道,“难道说我们一起得罪过什么人?”
“大家都列个名单看有什么交集好不好?”女英提议。
“哈,”睚眦说,“那我直接列个没得罪过的人的名单得了。”
我苦笑,确实,小时候睚眦在驴耳朵胡同是有广泛群众基础和口碑的“过街喊打”,砸破谁家窗玻璃那都不算事儿。
“我好像也没做过什么坏事呀,”女英说,“会不会只是一个我们都认识的疯子?”
这似乎也有可能,唯独娥皇不认同:“不可能,我们每个人的名字都有罪。”
刑天、九天玄女、娥皇、女英、司马相如、董双成、南柯太守、睚眦、相柳,还有早前死去的嫦娥。睚眦是龙的儿子,好战残忍,主凶;相柳听起来文绉绉,实际上却是古代凶兽;刑天想带兵偷袭黄帝,却被黄帝砍了脑袋,只能用双乳当眼;嫦娥偷了灵药丢下后羿独自长生不老;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故事虽说传奇,但其间这位大才子也曾移情别恋。
九天玄女和董双成看起来都是仙女,但一个帮黄帝打仗立功后,不小心造成大旱,传说中妖怪旱魃的始祖就是九天玄女。董双成也不算清白,雨师偷王母的蟠桃时她是帮凶。
“娥皇、女英不是谁的两个媳妇来着,违反现行婚姻法也算罪过?”睚眦问。
“我一开始也不明白,”娥皇说,“实际上在传说里,她们为当舜的正宫夫人而争风吃醋,为女英拉车的骡子在比赛中因生产而落后,为此她下令从此不让骡子生育。”
“那南柯太守呢?”我问。
“南柯太守名叫淳于棼,因喝酒撒疯冒犯主帅而被贬职,才做了南柯一梦。”娥皇答道。
尽管如此,我们几人仍然回忆不起来做了哪件事,让人处心积虑地想把我们弄死,更别说是这么多人一起干的恶事。
“为什么这样的事会落到我头上?”女英情绪波动的频率比我刚来时大了不少,现在一点小小的刺激似乎就能让她失控,“我连鱼都不敢杀,什么坏事也没有做过,为什么……”
“真的吗?”娥皇忽然问道。
“……什么?”女英茫然地回答。
“呵,你什么坏事也没做过,是真的吗?”娥皇的话里似乎带着一丝冷笑。
“我……”女英委屈地说,“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们认识这么久,我……”
娥皇不耐烦地说:“行了。收起你的委屈和真爱给你下一个瞎了眼的‘闺蜜’吧,我忍耐度有限,再说可就要吐了。”
“你这样说,我和齐峰都会很伤心的……”
“呵,我的好闺蜜离间我和男友自己上位,我还得祝你们百年好合?抱歉,我不是带着天使光环投胎的。”娥皇字字犀利。
“我和齐峰真的是真爱!”女英急道。
“真爱?”娥皇说,“知道齐峰的老爸是富商之前你怎么没发现这份‘真爱’?现在还跟我这装纯情,不累吗?”
“我真的从来没有想过害别人……”女英看上去快哭了。
“我注意到司马相如和董双成殉情期间你似乎一个字也没说?”娥皇问道。
“我吓坏了……”
“吓得只能看别人眼睁睁死了?”娥皇毫不留情地反问,“我现在只后悔把那封信的事告诉你。”
“我……”
“闭嘴吧!奥斯卡影后非您莫属,我只希望你接下来别扮可怜也别装疯,安安分分地活着出去再祸害人。”娥皇语气中火药味儿越来越浓。
“打住,”我插话道,“我们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找到出路,其他的出去再谈。”
“但是……”
“没有但是,”我打断女英的话,对永无止境的嘴仗感到头疼,“你受伤了吗?”
“没有,但……”
“你有新发现?”
“没有,可是……”
“行了,我不需要知道别的事。”我无心照顾她们那点小情绪,把山神庙时空两方面特性的推断在群里做了简要说明后,说道,“这座山神庙并不像它看起来那么神秘,也不像我们想象得那么可怕。现在开始,我们以一个小时为限,看看能否找到聚在一起的办法。一小时以后在群里会合,有问题吗?”
“没有,斯大林同志。”睚眦说,我发现一不留神他给我的消息上点了个“赞”。
我下了四趟楼梯,仍然没有找到睚眦的信。第五次推开门板,我照例先用手机光扫了一圈——对那个化疗杀手仍然心有余悸。东南角落一样白色的东西扣在地面上,乍看像一只大海碗,实际上是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用圆珠笔写满拼音,字迹陌生又熟悉——这是来自睚眦,我哥哥钟致远的信。我迫不及待地读起来。
他一开始并没有认出我,直到发现我能听懂他那些摇滚,本身却对此不感兴趣,他才起了点疑心。娥皇和女英彼此认识,司马相如和董双成关于“结香”的讨论听上去也巧得很。九个人里面有四个人互相认识,偶然还是必然?于是他假装摔倒,探听出我对手骨方面的医疗知识。他在信里语带挖苦地说,想不到小混混也能当医生,真是世风日下云云。我在意的却是他从哪里打听到我的情况,不仅知道我在骨科,还细致地了解到是手骨方面。睚眦的信里没有提及这个问题,三言两语后开始分析山神庙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