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爸爸爱喜禾:十万个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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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这是火车

有一阵,儿子每晚入睡前都会念叨,“火车、火车、火车、火车、火车、火车……”一会儿没声响了,我以为他睡着了,正要给他盖被,他却翻了个身,又开始了“火车、火车、火车、火车、火车、火车……火车、火车、火车、火车、火车、火车”。那一刹那,我分明感受到房间在震动,好像一列火车真的正从我家客厅穿过。半夜我睡得正香,又被火车吵醒了,睁眼一看,我儿子跪在床上,面朝东方,状甚虔诚,嘴里喊着:

“火车、火车、火车、火车、火车、火车……火车、火车、火车、火车、火车、火车……火车、火车、火车、火车、火车、火车……”

春运早过了,还这么一秒钟一趟地发车,你们铁道部还让不让老百姓活了?不行,我得把轨道给撬了。三下五除二,我一把就把喜禾揽进了被窝,眼看又一辆火车正要从他嘴里开出,我眼疾手快,一把封住他的嘴,威胁道:

“你再火车一句,我把你们铁道部都给炸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听懂了,反正他有一阵没动静了——不会是把他捂死了吧?我当时窃喜了一下。被子一掀,他正对我笑呢。我说:“睡觉,儿子,今晚火车先开到这儿,明天起来你再开。”你说他这么废寝忘食地开火车,铁道部到底给了他什么许诺?

他乖乖地躺在那里,我也困了——刚才是强打精神,看他那样子一会儿就会睡着,我一倒头又睡着了。

我睡得迷迷糊糊,又听到动静——这次不是火车,不是!火车造不出这么大的响,一睁眼,这小子正挥舞着双手在床上跑着,嘴里在喊:

“飞机!呜——”

我崩溃了。 那一刻我想到了二战时期的伦敦大轰炸,想到了苏联红军轰炸柏林,想到冰箱里打包回来的肥肠煲仔饭。

飞机继续在我们卧室低空盘旋,时而一个俯冲,时而又直线拉升,时而一连串的高难度翻滚——真后悔那天没买下爱国者导弹,当时买还返券呢。我急了,上去就是抱腿,把他摔了个结结实实。我说:

“你以为你真是飞机?跟我装什么飞机,要装也装得像一点,飞机要是像你这样舱门敞开,早就掉下去了。”——当时他的小睡衣扣子松了敞着怀,“给我老老实实睡觉,从这一刻开始,我们家实行空中管制,没有国家军委主席的签字谁都别想起飞。”

他总认为自己不是火车就是飞机,这都没问题,小孩就需要有这种想象力,但他就不能认为是他爸爸的儿子一次吗?跟扮演飞机、火车相比,扮演儿子更容易,不需要模拟火车呜呜叫不需要伸展双手做起飞状,就一句台词“爸爸”。——或者他就是觉得扮演儿子展现不出他的表演才华,所以宁肯演火车、飞机。人各有志,不勉强。

很长一段时间,从我儿子嘴里迸出来的全是交通工具,“火车”“公共汽车”“飞机”……迸得最多的还是火车。——他这是要逃跑吗?可是,他又能逃到哪里去呢,到处都是我们的人。那个每天在小区捡垃圾的老头儿不是真的捡垃圾,他是我们的暗哨;那个送快递的也不是真的送快递,那个保安就更不用说了。别一意孤行,小朋友,哪天老子不高兴了,一个弹道就把你击毁在温都尔汗。

那一阵他管我也叫“火车”,每次回家,他看到我就是一句:

“火车。”

我迎合他,“火车。”

他回敬我,“火车。”

我还礼,“火车。”

妻子说:“两个疯子。”

他又说了一句:“火车。”就一调头,火车驶向厨房。

我也说:“火车。”准备尾随进厨房。

妻子说:“站住,换鞋。”

太多的东西能让他联想到火车。

两根筷子连在一起,他说:“火车。”

使劲在拽电话线,他说:“火车。”

掰断我的眼镜腿,他说:“火车。”

我很心疼,我说:“滚蛋!”

拉着我的手去看识图卡,他说:“火车。”

那其实是长颈鹿的细长脖子,他说:“火车。”

新闻里北京大堵车汽车首尾相连,他说:“火车。”

他又趴着睡着了,我想帮他翻个身,手刚碰到他,睡梦中他笑了一下,他说:“火车。”

听到他在睡梦中说的还是火车,我突然有一种置身火车站站台的伤感,我最亲爱的人即将远走他乡,再见面不知是何时。

八月逝去 山峦清晰

河水平滑起伏

此刻才见天空

天空高过往日

有时我想过

八月之杯中安坐真正的诗人

仰视来去不定的云朵

也许我一辈子也不会将你看清

一只空杯子 装满了我撕碎的诗行

一只空杯子——可曾听见我的叫喊!

一只空杯子内的父亲啊

内心的鞭子将我们绑在一起抽打

——海子 《八月之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