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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悲剧的灵魂(1)

——鲁迅《阿Q正传》的精神创伤自救剖析

赖英晓

鲁迅

鲁迅(1881—1936),中国文学家、思想家和革命家。原名周树人,字豫才,浙江绍兴人。青年时代受进化论、尼采超人哲学和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等学说的影响。

1902年,鲁迅去日本留学,原在仙台医学院学医,后有感于国民精神的麻木、愚弱,转而从事文艺工作,以“揭示痛苦,引起疗救的注意”。1909年,他回国先后在杭州、绍兴任教。辛亥革命后,他任南京临时政府和北京政府教育部部员、佥事等职。1912年,他随教育部迁往北平,在北京大学、女子师范大学等校兼职授课。1918年5月,他首次用“鲁迅”的笔名,发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第一篇白话小说《狂人日记》,奠定了新文学运动的基石。随即他在创作上势如破竹,一发不可收,针砭时弊,揭露封建文化堕落腐朽的本质,挖掘国民灵魂的劣根性,呈现被扭曲被压抑的个性与心灵。1936年10月19日,鲁迅因肺结核病逝于上海,在他不足20年的短暂创作生涯中,为我们留下了颇为丰富的宝贵精神遗产:小说创作上有躁狂愤激的《呐喊》;有沉闷孤寂的《彷徨》;有记录内心孤独、矛盾、绝望、抗争的情感,解剖自身“毒气和鬼气”的散文诗《野草》;另有六百多万字“匕首”和“投枪”一般的杂文。

1921年12月发表的中篇小说《阿Q正传》,是鲁迅的代表作,也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不朽之作。阿Q作为“中国人品性的结晶”“承受了噩梦似的四千年来的经验所造成的一切‘谱’上的规则”(茅盾语),很具有典型性,以至在《阿Q正传》刚刚发表时,许多人疑心鲁迅的阿Q是在影射自己,从而当阿Q被骂时自己也担惊受怕,老大不高兴。由此也可以看出阿Q广泛的代表意义,解读阿Q很可能就是我们自我反思、自我认识的过程。

很多人批评鲁迅用笔的犀利与刺毒,鲁迅也坦陈自己身上挥之不去的“毒气和鬼气”,他用解剖刀一样精确和不犹疑的文字剖析自己和国人灵魂深处的积淀,把残酷的真实呈现给我们,使我们在面对心灵和精神上的创伤和变异时不能不触目惊心,思绪万千,当然也免不了因被揭露而“恼羞成 怒”。

鲁迅是中国的民族魂,他的精神深刻影响着他的读者、研究者,以及一代又一代的中国作家、知识分子。鲁迅极富创造力与想象力的创作,则为中国文学的发展奠定了深厚的基础,开拓了广阔天地。他同时创造了“内外两面都和世界的时代思潮合流,而又并未桎梏的中国的民族性”。但对于他的时代与民族,鲁迅又是超前的。因此无论身前与身后,都不能避免寂寞的命 运。

故事梗概

在江南水乡的未庄,土谷祠里住着一个人,没有固定的职业,只给别人家做短工。他到底姓什么,没有人清楚,人们只是叫他阿Q。

未庄人对于阿Q,只要求他帮忙,拿他开玩笑,从没有留心他的“行状”。阿Q是自尊的,同时又很自负。所有未庄的居民全不在他眼里,和别人发生口角时,间或瞪起眼睛说:“我们先前——比你阔得多啦!你算什么东西!”就是对有钱有势的赵太爷、钱太爷也不表格外的尊崇,他想:“我的儿子会阔得多了。”在阿Q看来,自己几乎就是一个完人,可惜身上有一个弱点,头皮上有一个癞疮疤,于是就有了很多的忌讳,什么“癞”“光”“亮”都不许别人说,一犯讳,不问有心无心,估量了对手,口讷的便骂,气力小的便打。但不幸的是,他和别人打架,总是失败。每当这时,他就会涌起这样的念头:“我总算被儿子打了,现在的世界真不像样……”于是心满意足地得胜似的走了。

阿Q喜欢赌博,但总是输,很少赢。有一回,他真的赢了,正当他兴高采烈的时候,不知谁和谁打了起来,随之赌摊不见了,属于自己的钱也不见了。这一回他真的感到了失败的痛苦,回到土谷祠,擎起右手,狠狠地在自己脸上打了两个嘴巴,打完之后,便平和起来,似乎打人的是自己,被打的是另一个人,不久便心满意足地躺下睡着了。

有一年,他接连受了两大屈辱:一是被自己看不上眼的王胡扭住辫子在墙上碰了个响头,接着又被“假洋鬼子”手中的“哭丧棒”(手杖)打了一顿。恰在这时,对面来了静修庵的小尼姑,于是把愤怒转移到了小尼姑身上,迎上去向小尼姑挑衅。“这断子绝孙的阿Q。”小尼姑带着哭声骂道。

这骂声使阿Q觉得应该有一个女人,断子绝孙便没有人供一碗饭。一天,在赵太爷家,看到赵太爷家的女仆——吴妈,忽然站了起来,抢上前去,对着吴妈跪下说:“我和你困觉!我和你困觉!”为此,阿Q遭到了赵秀才一顿大竹杠,罚了款,被赶出了赵家的门,从此之后,未庄再也没有人请阿Q干活了。在和另一个他极看不起的人——小D进行了一场势均力敌的打斗之后,为了生计,进了城。

再次回来,阿Q忽然阔绰起来,摆出了各式各样村里难以得见的新鲜玩意儿,人们也对他另眼相看。然而不久,人们发现他只不过是在城里干着小偷的勾当,于是也就对他“敬而远之”了。

宣统三年九月十四日,平静的村庄忽然掀起了轩然大波,因为革命党进了城,要革命了。“革命也好吧,”阿Q想,“革这伙妈妈的命,太可恶!太可恨!……便是我,也要投降革命党了。”阿Q禁不住大声喊叫:“造反了!造反了!”未庄人都用惊惧的眼光看着他,连平日作威作福的赵太爷也对他毕恭毕敬,叫他“老Q”。这时他便做起了革命的美梦。可是,第二天,当他睡觉起来之后,一切依旧。虽然已经投靠了革命,却仍然摆脱不掉“假洋鬼子”的冷落,依旧没有人理他。他很生气,终于忍不住满心痛恨起来:“不准我造反,只准你造反?妈妈的假洋鬼子——好,你造反!造反是杀头的罪名啊,我总要告一状,看你抓进县城去杀头——满门抄斩——嚓!?嚓!”

没过几天,因为赵太爷家遭抢,阿Q被当作替罪羊抓进了县城大牢。在大堂上他糊里糊涂地在准备好的状子上画了押,被作为抢贼的一伙判了死刑。临死前,阿Q最遗憾的事情有两件:一是画押时,圆圈画得不圆;二是游街时,没有唱出几句戏来。

案例片断

阿Q“先前阔”,见识高,而且“真能做”,本来几乎是一个“完人”了,但可惜他体质上还有一些缺点。最恼人的是在他头皮上,颇有几处不知于何时的癞疮疤。这虽然也在他身上,而看阿Q的意思,倒也似乎以为不足贵的,因为他讳说“癞”以及一切近于“癞”的音,后来推而广之,“光”也讳,“亮”也讳,再后来,连“灯”“烛”都讳了。一犯讳,不问有心与无心,阿Q便全脸通红地发起怒来,估量了对手,口讷的他便骂,气力小的他便打;然而不知怎么一回事,总还是阿Q吃亏的时候多。于是他渐渐地变换了方针,大抵改为怒目而视了。

谁知道阿Q采用怒目主义之后,未庄的闲人们便愈喜欢玩笑他。一见面,他们便假作吃惊地说:

“哙,亮起来了。”

阿Q照例的发了怒,他怒目而视了。

“原来有保险灯在这里!”他们并不怕。

阿Q没有法,只得另外想出报复的话来:

“你还不配……”这时候,又仿佛在他头上的是一种高尚的光荣的癞头疮,并非平常的癞头疮了;但上文说过,阿Q是有见识的,他立刻知道和“犯忌”有点儿抵触,便不再往底下说。

闲人还不完,只撩他,于是终而至于打。阿Q在形式上打败了,被人揪住黄辫子,在壁上碰了四五个响头,闲人这才心满意足地得胜走了,阿Q站了一刻,心里想,“我总算被儿子打了,现在的世界真不像样……”于是也心满意足地得胜走了。

阿Q想在心里的,后来每每说出口来,所以凡是和阿Q玩笑的人们,几乎全知道他有这一种精神上的胜利法,此后每逢揪住他黄辫子的时候,人们就先一着对他说:

“阿Q,这不是儿子打老子,是人打畜生。自己说,人打畜生!”

阿Q两只手都捏住了自己的辫根,歪着头,说道:

“打虫豸,好不好?我是虫豸——还不放吗?”

但虽然是虫豸,闲人也并不放,仍旧在就近什么地方给他碰了五六个响头,这才心满意足地得胜走了,他以为阿Q这回可遭了瘟。然而不到十秒钟,阿Q也心满意足地得胜走了,他觉得他是第一个能够自轻自贱的人,除了“自轻自贱”不算外,余下的就是“第一个”。状元不也是“第一个”吗?“你算是什么东西”呢!?

阿Q以如是等等妙法克服怨敌之后,便愉快地跑到酒店里喝几碗酒,又和别人调笑一通,口角一通,又得了胜,愉快地回到土谷祠,放倒头睡着了。假使有钱,他便去押牌宝,一堆人蹲在地面上,阿Q即汗流满面地夹在这中间,声音也最响:

“青龙四百!”

“咳……开……啦!”庄家揭开盒子盖,也是汗流满面地唱。“天门啦?……角回啦……!人和穿堂空在那里啦……!阿Q的铜钱拿过来……!”

“穿堂一百——一百五十!”

阿Q的钱便在这样的歌吟之下,渐渐地输入别个汗流满面的人物的腰间。他终于只好挤出堆外,站在后面看,替别人着急,一直到散场,然后恋恋地回到土谷祠,第二天,肿着眼睛去工作。

但真所谓“塞翁失马安知非福”,阿Q不幸而赢了一回,他倒几乎失败了。

这是未庄赛神的晚上。这晚上照例有一台戏,戏台左边,也照例有许多的赌摊。做戏的锣鼓,在阿Q耳朵里仿佛在十里之外;他只听得庄家的歌唱了。他赢而又赢,铜钱变成角洋,角洋变成大洋,大洋又成了叠。他兴高采烈得非常:

“天门两块!”

他不知道谁和谁为什么打起架来了。骂声打声脚步声,昏头昏脑的一大阵,他才爬起来,赌摊不见了,人们也不见了,身上有几处很似乎有些痛,似乎也挨了几拳几脚似的,几个人诧异地对他看。他如有所失地走进土谷祠,定一定神,知道他的一堆洋钱不见了。赶赛会的赌摊多不是本村人,还到哪里去寻根底呢?

很白很亮的一堆洋钱!而且是他的——现在不见了!说是算被儿子拿去了罢,总还是忽忽不乐;说自己是虫豸罢,也还是忽忽不乐;他这回才有些感到失败的苦痛了。

但他立刻转败为胜了,他擎起右手,用力地在自己脸上连打了两个嘴巴,热剌剌的有些痛;打完之后,便心平气和起来,似乎打的是自己,被打的是别一个自己,不久也就仿佛是自己打了别个一般——虽然还有些热剌剌——心满意足的得胜的躺下了。

他睡着了。

案例点评

被压抑的小人物

阿Q在鲁迅的笔下的确闹了很多笑话,他的种种“行状”也委实令我们惊异,但是笑过之后,惊过之余,我们还不能不为阿Q掬一把同情泪。阿Q也有他的无奈,需要在种种的压制下挣扎着活下去,他的看似荒诞的选择实际上也是环境强加给他的,没有这样一些“行状”,我们的阿Q怕也无法在当时的社会上立足,怕也早就活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