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伦斯《儿子与情人》中保罗恋爱的心理剖析
刘 滨
劳伦斯
戴维·赫伯特·劳伦斯是20世纪英国杰出的小说家,被称为“英国文学史上最伟大的人物之一”。提起英国文学,就不能不提到劳伦斯,他笔下有许多脍炙人口的名篇,其中许多书都有中译本。他上接狄更斯、哈代,下启詹姆斯、福克纳,是近现代文学的连接人,是20世纪英国文学史上最独特、最有争议的天才作家。劳伦斯于1885年9月11日诞生在诺丁汉郡伊斯特伍德矿区一个矿工家庭。做矿工的父亲因贫困而粗暴、酗酒,与当过教师的母亲感情日渐冷淡。母亲对儿子的畸形的爱,使劳伦斯长期依赖母亲而难以形成独立的人格和健全的性爱能力。直到1910年11月母亲病逝,劳伦斯才挣扎着走出畸形母爱的怪圈。
在漫漫的铺满鲜花与荆棘的人生苦旅之中,劳伦斯品味过许多苦难与幸福、失败与成功、诅咒与喝彩、冷眼与笑脸、棍棒与掌声的酸甜苦辣!劳伦斯短暂的一生,充满了不尽的矛盾、对立、抗争和与生俱来的不和谐、坚持不懈的追求。劳伦斯实实在在是一位世界文坛上充满着激情的、成就非凡的天才。但他又实实在在是一位难容于时世,难容于常人的特立独行的鬼才、怪才和奇才。
劳伦斯没有名门望族的声誉,也没有名牌大学的文凭,他所拥有的仅仅是才华,用“天才”这个词来形容劳伦斯是恰当的。当时的英国社会很注重人的出身、教养,社会上还弥漫着维多利亚时代以来的清教徒风气。生长在这个时代里的劳伦斯是与众不同的。有史以来的劳伦斯评论第一人——福特·马多克斯·休弗这样评价他:他是个天才,是“浸透情欲的天才”。英国作家E.M.福斯特称誉劳伦斯是“我们这一代最伟大的富于想象力的小说家”,并盛赞他在作品中创造的“光辉灿烂的世界以及构成这个世界的形形色色的人事物态”。
虽然劳伦斯的许多作品曾以有碍道德风尚之名而被查禁多年,并且在当时颇遭人们的非议,但认真阅读和研究劳伦斯的作品,我们不难看出,劳伦斯这些作品探讨的理想的两性关系是精神和肉体的和谐。劳伦斯是带着严肃的、深刻的、纯洁的目的描写性爱的。经过时间的验证,人们渐渐感觉到了劳伦斯在文学史上的价值,劳伦斯是冤屈的,劳伦斯是不幸的,劳伦斯也是不朽的!
《儿子与情人》是劳伦斯的成名之作,这部书在很大程度上取材于劳伦斯的个人生活经验。在美国现代图书馆的20世纪百部小说排名中,《儿子与情人》远比劳伦斯其他入选小说靠前,居第九位。此外,《儿子与情人》一书中人物之间的关系与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的中心学说之一“恋母情结”的相符程度可称为是对其绝妙的文学诠释,读者可通过选取的这篇案例对此有更进一步的了解。还有,《儿子与情人》是劳伦斯创作中一座里程碑式的作品,更是一部自传式的精神分析小说。
故事梗概
书中描写的第一代人物是瓦尔特·莫雷尔和葛楚德夫妇。瓦尔特原本充满了活力,乐观、讨人喜欢,后来却脾气变坏,酗酒打人,成为行尸走肉;妻子葛楚德的生活也随之发生了变化。她在资产阶级的教育下希望丈夫是一位有教养的人,但实际情况是“有三个月她完全快活满意,有六个月她很幸福”,然而这幸福感却随着丈夫的恶劣行为带给她的伤害而逐渐消失。
随着第三个孩子的出生,她不再与他无谓地争执。对他的爱就像不会再涨的潮水离他而去。此后,她几乎不再想他,而且离他远远的;不再觉得他是她生活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只是她周围环境的一部分;她不再计较他的言行,完全让他自生自灭。他们之间的感情处于无可奈何、怅然若失的境地,就像人生的秋季。妻子抛弃了他,虽然感到有缺憾,但是还是毫不犹豫地抛弃了他,把爱情和生活都寄托在孩子身上,而丈夫像个无价值的躯壳。像许多男人一样,他或多或少接受了这种现象,把位置让给了孩子们。
对丈夫的失望使葛楚德在精神上受到压抑,她将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起初她钟爱长子威廉,不幸威廉夭折,于是她对保罗产生了强烈的感情。保罗在幼年时是个特别的孩子,与同年龄的孩子相比,他显得比较早熟,而且性格略带些忧郁。他对别人的感情,尤其是对母亲的感情相当敏感。她有什么不顺心的事,他一清二楚,而且为此显得心神不定,他的内心似乎总是在关心她。他崇拜母亲,由于幼年时体弱多病,母亲对他健康的照顾格外多些,因此,保罗喜欢和妈妈一起睡。他认为母亲是他最亲爱的人,不管教育专家们怎么说,和自己所爱的人一起睡觉总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那份温暖、那份心灵的依赖和安宁,以及那种肌肤相亲所引起的令人舒服的感觉,催人入眠,也可以让身心完全康复。
随着年龄的增长,保罗渐渐体验到了少男少女间朦胧的爱的滋味。因为这期间一个名叫“米丽亚姆”的女孩子闯进了他的生活,从此搅乱了保罗宁静的内心世界。保罗的这位女友是个内心充满罗曼蒂克幻想的女孩子,她崇拜精神生活,对肉欲反感,即便是她决定与保罗成为情侣的时候,她也是向上帝祈祷:“让我光荣地爱他吧,因为他也是你的儿子。”她冰清玉洁,喜欢做梦,酷爱读书,善于思考,自视颇高,不甘平庸。她从小受到来自母亲的宗教熏陶和浪漫主义文学的影响,充满幻想,把自己想象成司各特笔下的“湖上妇人”——一个变成牧猪姑娘的公主。她“生性耽于神秘,这种女人内心蕴藏着信仰,连呼出来的气里都含有信仰的气息,她们看整个人生也是透过它的迷雾”。米丽亚姆笃信宗教,虔诚得像个修女;她鄙视肉体生活,即使是最细微的“粗俗”举动也会令她痛苦不堪。
米丽亚姆试图寻找的是精神的契合,而非肉体的苟合。她狂热地想占有保罗的精神,占有他的灵魂。而保罗对此非常厌恶,他不能够把自己的灵魂和爱全部给予她,不能被她全部占有。保罗认为人与人的关系不应该是占有关系,哪怕是爱情关系。占有既是对对方的束缚,也是对自我的束缚,它使双方都失去自由。米丽亚姆的宗教信仰以及她追求纯精神的秉性严重地阻碍了她的自然人生。她把爱情的任何热烈表示都视为不轨与低下,拼命地抵制保罗在肉体上的要求,只追求精神上的恋爱。
最终,米丽亚姆肉体上的屈从使保罗看清了他们的关系只是精神上的,而非灵与肉的完美结合。因为,她只要求保罗在精神上而不是在肉体上回应她的爱。当她得知保罗与克莱拉交往密切,意识到可能失去保罗时,仍坚定地认为,“他对道斯太太的情感,比起他对她的爱情来实在浅薄,而且短暂。她拿准他终究会回到自己的身边来的;说不定还会脱去几分稚气,矫正他对次要方面的欲望,这方面只有别的女人能满足他,自己可满足不了他。”保罗与米丽亚姆的关系有时是男人和女人的关系,更多的是男人与“修女”的关系,正如“莫雷尔太太说过他跟米丽亚姆的恋爱就像书本点起的一把火——书烧光了,火也灭了”。
在两人的关系破裂之后,保罗曾经在信中对米丽亚姆说道:“我可以给你精神上的爱,我早就把这种爱给了你,但绝不是肉体上的爱。要知道,你是个修女。我把给圣洁的修女的爱给了你——犹如神秘的修士把爱献给神秘的修女一样。……在我们的全部关系中没有肉体的关系。我不是以情理同你说话,而是以精神。这就是我们不能按常理相爱的原因。”尽管米丽亚姆在别的任何方面都崇拜保罗,但她实际上需要的不是作为男人的保罗,正如莫雷尔太太所察觉到的,“她永远不会让他成为一个男子汉大丈夫——永远也不会”“她那种人一定要把男人的魂儿都勾得一点儿不剩”。这使保罗感到窒息,并使他们的关系充满了爱与恨的冲突,热恋与失望的折磨,从而导致了他们的分手。
保罗与米丽亚姆的交往,遭到了母亲极力的反对。当母亲葛楚德和保罗谈到米丽亚姆时,保罗说:“你老了,妈妈,可是我们却年轻。”这句话深深地触动了葛楚德,她绝望地回答道:“是的,我非常知道——我老了。所以我得站开——我不再和你有什么关系了。你只要我侍候你,剩下的都是米丽亚姆的。”最后葛楚德把头放在保罗的肩上,哭哭啼啼地说,“我可以容忍任何人,就是不能容忍她。”最终,母亲的反对还是在一定程度上奏效了,因为,保罗内心深处最爱的毕竟还是他的母亲,母亲的爱给他带来的是内心的平和、宁静,而不是骚动。
保罗的另外一个女朋友叫克莱拉——道斯太太,是一个与丈夫生活不算美满的有夫之妇。她是一个注重感官生活的人,身上有风尘人物的气息,她给保罗以男欢女爱的欢乐。克莱拉向保罗揭示了男女关系的一个重要方面,帮他打碎了他母亲加在他身上的枷锁。但克莱拉缺乏的是精神的一面,也不是保罗的理想伴侣,她的纵情给了保罗以压抑。就肉体关系而言,保罗和克莱拉热烈地相爱并彼此得到了满足。然而保罗追求的显然不止于此,亦即“亲吻这种爱情”。这就预示着他们最终会分手,克莱拉的情爱也是有限的,不能代表保罗爱的全部内涵。这种爱情虽然充满着火热的激情,但缺乏精神上的共同信仰和理解。保罗再次陷入分裂与矛盾的困境,在保罗的调停和安排下,克莱拉最终回到了丈夫身边。
在保罗与克莱拉交往的过程中,保罗的母亲葛楚德早就看出来克莱拉与保罗势必分手,她对保罗说:“是的,我喜欢她。不过你会对她厌倦的,你知道你会的。”她不反对保罗与克莱拉往来,是因为克莱拉只会占有保罗的肉体,不会影响她在保罗精神生活中的位置;而米丽亚姆则不同,因为米丽亚姆在保罗的精神生活中开始占有她的位置,所以他们的交往遭到了她的强烈反对。
与克莱拉分手后,保罗意识到,并对母亲说:“只要你活着,我就找不到合适的人。”因此,母亲患癌症后,保罗产生了想让母亲早点儿离开人世的念头。从表面上看,保罗是出于让母亲少受点儿病痛折磨的考虑,但潜意识里,保罗是想要彻底摆脱母亲的影响。只有在他母亲对他不再有任何精神束缚后,他才有可能成为一个真正的成年人,一个完整的男子汉。最终,他与妹妹合谋,为不让母亲遭受病痛的折磨,而让母亲喝下了掺有大剂量吗啡的牛奶,眼睁睁看着母亲离开了人世。
母亲去世后,保罗异常痛苦,对于这个年轻人来说,仿佛一切都破碎崩溃了。保罗觉得孤单而精疲力竭。过去,他母亲给了他真正的做人的力量,他爱过她,实际上,过去是母子俩合力对付这个世界;现在,她上了天堂,永远地给他留下一段人生的空白,他的生命正透过这撕破的面纱裂缝慢慢地飘走,仿佛是在被拖向死神。他希望有人能主动帮帮他,他害怕随着他那慈爱的母亲的死,自己也会靠近死神。他希望有人能够帮助他,这个人不是克莱拉,但也不是米丽亚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