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卡列尼娜自杀的心理历程
李涛
托尔斯泰
列夫·尼古拉耶维奇·托尔斯泰(1828-1910),19世纪俄国伟大的批判现实主义作家,世界文坛上的一流作家。在长达半个世纪的创作活动中,给世界文学留下了《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尼娜》《复活》等许多著名的、不朽的文学遗产。
托尔斯泰于1828年9月9日生于俄国土拉省的一个古老的贵族家庭,是一个伯爵。1844年,他进入喀山大学学习,大学期间,他广泛阅读,醉心于法国启蒙学者,特别是卢梭的作品。
1847年,他回到乡间庄园雅斯纳斯,在这里度过了一生的大部分时光。他一方面从事农业改革,尽力改善农民生活;另一方面制订了庞大的学习计划,顽强地自学。他的勤奋和坚韧令人钦佩。他从十九岁开始记日记,直到逝世,六十余年中很少中断。
1851年,他从军到高加索,在这里开始了他的创作活动。1853年6月,爆发了俄国与土耳其之间的克里米亚战争,托尔斯泰被调往前线,参加了塞瓦斯托波尔保卫战。1855年,战争失败后,他回到了彼得堡。这时他已经是一位颇有影响的作家了。19世纪50年代,是农奴制发生危机的时期,托尔斯泰探索着解决地主和农民尖锐矛盾的途径,这个问题也是他创作的主题。1859年至1861年,托尔斯泰在庄园附近农村办了二十多所农民子弟学校,并研究俄国和西欧的教育制度。托尔斯泰看到,当时的农奴制改革并没有解决农民的贫穷问题,他继续探索着解决地主与农民的矛盾的途径,为俄国寻求出路。他企图从历史中去寻找解决现实问题的答案。《战争与和平》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写成的。这部宏伟、复杂、独创的巨著给托尔斯泰带来了世界声誉。小说描写了俄国人民与贵族阶级的历史使命,探讨了他们之间的相互关系,其中心思想是肯定人民是推动历史的决定力量。但托尔斯泰的历史观是自相矛盾的,他一方面认为历史是由人民意志决定的;另一方面又认为一切历史事件的进程都是由上帝决定的,人不过是无意识地执行天意的一种驯服工具而已。长篇小说《安娜·卡列尼娜》(1873—1877)代表着当时俄国社会心理小说的最高成就。这部小说反映了农奴制改革后,旧秩序急剧崩溃、资本主义关系日益发展起来这样一个时期的俄国社会生活。小说充满了一种大祸即将临头的不安气氛,这种恐慌和悲剧的调子,反映了当时俄国社会在刚刚确立起来的资本主义面前所产生的恐慌心理。
随着资本主义在俄国的迅速发展,“旧基础”的急剧崩溃,加上连年灾荒与战争的影响,农民日趋贫困,反抗也日益激烈,托尔斯泰的世界观发生了急剧的变化。他身体力行,决心过平民化的生活。他放弃了“伯爵”的称号,拒绝当陪审官,穿粗布衣服,着树皮鞋,担水劈柴,尽力从事体力劳动。他还弃绝奢侈、戒烟戒酒、持斋吃素。托尔斯泰的晚年心情十分苦闷,他对自己的贵族庄园生活方式不符合平民化的信念而感到不安,再加上家庭不和,也使他苦恼。他终于在1910年11月10日从家里秘密出走,途中不幸患肺炎,20日在阿斯塔波沃车站逝世。
故事梗概
贵夫人安娜·卡列尼娜年轻、美丽,渴望幸福的生活,但其丈夫卡列宁却是一架彼得堡的“官僚机器”,比安娜年长二十岁,忙于公务,贪求功名。安娜与卡列宁结婚后,没有感到丝毫幸福,只有儿子谢廖沙是她生活的唯一慰藉。
为了调解哥嫂之间由于第三者引起的家庭矛盾,安娜从彼得堡来到莫斯科,在车厢入口处遇见渥伦斯基。渥伦斯基正要走进车厢,忽然觉得必须再看她一眼,那倒不是因为她长得美,也不是因为她整个姿态所显示的风韵和妩媚,而是因为经过他身边时,她那可爱的脸上现出一种异常亲切温柔的神态。他转过身去看她,她也向他回过头来。她那深藏在浓密睫毛下闪闪发亮的灰色眼睛,友好而关注地盯着他的脸……在这短促的一瞥中,渥伦斯基发现安娜身上有一股被压抑的生气。在此以前,渥伦斯基正在向吉提献殷勤,但自从遇见了安娜,对吉提的态度就冷漠了。在舞会上,吉提满以为渥伦斯基会像以前那样邀请她跳舞,因此谢绝了五个约舞的男人,但她失望了。他只找安娜跟他跳舞。安娜身着黑丝绒长袍,颈戴珍珠项链,吉提一面赞赏安娜的“单纯、自然、雅致”,一面又为自己的不幸而痛苦。安娜明白吉提生她的气,就决定第二天立即返回彼得堡。谁知当途中火车停站,安娜去站台透气时,渥伦斯基突然出现在面前。“我来到这里,是因为你在这里。”渥伦斯基对安娜说的话正是她内心渴望而理智所害怕的。安娜心神不定,却又感到幸福。
卡列宁在彼得堡车站接妻子,安娜看见丈夫时,十分痛苦地意识到自己对丈夫的由来已久的不满。渥伦斯基一眼就看出了这一点,他开始紧紧追求安娜,社交界对此议论纷纷。
安娜得知吉提病重,要渥伦斯基回莫斯科求吉提宽恕,渥伦斯基却乘机向安娜倾诉爱情,爱情之火开始在两人之间燃烧。人们认为他俩过分亲热,有失体统。卡列宁提醒妻子,他们的结合是上帝安排的,“这种结合只有犯罪才能破坏,而那种性质的犯罪是会受到惩罚的”。安娜不理他,因为她认为卡列宁根本就不懂什么叫爱情。
安娜和渥伦斯基的关系日益加深,他们无法压抑自己的爱情,但同时双方在精神上有着强烈的羞愧感。有次赛马,渥伦斯基不慎跌下马来,安娜在看台上心急如焚,神态失常。卡列宁认为妻子的举止神情有失检点,要她随自己回家。途中,卡列宁责备安娜行为太不检点,安娜告诉丈夫说:“您没有错。我实在是被吓坏了,我克制不住自己。我听着您说话,心里却在想着他。我爱他,我是他的情妇。我看见您就受不了,我怕您,我恨您……您高兴怎样对付我就怎样对付我吧。”面对妻子的坦白,虚伪的卡列宁却只要求她为自己保全他的名誉,“严格地遵守外表的体面”,不允许妻子在家会见情人。卡列宁利用安娜对儿子的感情要挟她,希望她因为破坏他的安宁和名誉而吃苦。安娜感到浑身发冷,“八年来他窒息了我的生命,窒息了我身上一切有生气的东西,他从来没有想到我是一个需要爱情的活女人。他们不知道,他时时刻刻都在侮辱我,自己还扬扬得意。难道我没有尽力,尽我所有的力量去找寻生活的意义吗?难道我没有尽力爱过他吗?当我没有办法爱他时,难道我没有尽力爱过儿子吗?可是后来我明白了,我不能再欺骗自己,我是一个活人,我没有罪,上帝把我造成这样一个人,我需要恋爱,我需要生活”。安娜希望渥伦斯基能拯救她,她希望他说:“抛弃一切,跟我走!”然而,她失望了。安娜只好屈从于卡列宁的安排,继续过着屈辱的生活。
安娜和渥伦斯基有了孩子,他们之间在爱情上也出现了分歧:安娜因为爱他才变得忌妒,把爱情看成生活中至高无上的幸福,要紧紧抓住它;渥伦斯基觉得最幸福的日子已经过去,她已经完全不像他最初看见时那样诱人,他觉得他对她并不那么爱了。两人都常做一个内容相同的噩梦,梦中有一个说法国话的矮小可怕的乡下人。安娜在分娩时得了大病。病危时,她曾要求卡列宁饶恕自己的罪过。她丈夫答应了,并对渥伦斯基也表示友好,不念旧恶。渥伦斯基在安娜病危时真正了解了她,真正爱上了她,但却在她面前受到卡列宁的宽恕这样的屈辱,矛盾中开枪自杀未遂。当安娜病愈,她又无法忍受卡列宁的虚伪,未经丈夫同意离婚,就跟渥伦斯基到国外去了。
与此同时,吉提和列文结婚了。列文是一个经常在自己庄园和农民一起劳动的地主。他热心探索农业经营法,一心想调节、缓和农民和地主老爷之间的矛盾对抗关系。
安娜和渥伦斯基去欧洲三个月,他们在国外的生活太乏味了,决定回国。安娜思子心切,在谢廖沙生日那天,她一大早回到自己住过九年的那幢房子,百感交集,热泪盈眶。她进育儿室时谢廖沙正好醒来,母子紧紧相拥。九点钟,卡列宁来看儿子,安娜为了避免和他见面,立即拉下面纱匆匆离开,连为儿子精心挑选的玩具都没来得及打开又原封不动地带回去了。
安娜和渥伦斯基在莫斯科住下,但安娜的处境却很痛苦,因为上流社会不欢迎她,甚至去戏院看戏也像戴枷示众似的受到社交界的轻蔑和非议。他们只好住到乡下去。乡间的生活是宁静的,但是渥伦斯基不满足于这种无所事事的生活,他需要事业,需要一个合法的婚姻和家庭。安娜不得已又向卡列宁提出离婚,卡列宁不同意。渥伦斯基事业发展得很好,并参加卡辛省举行的贵族大选。渥伦斯基不在家时,安娜非常苦闷,写信骗渥伦斯基回家,渥伦斯基非常不高兴,两人之间出现裂痕。安娜写信给卡列宁要求离婚,并和渥伦斯基一起迁居莫斯科,等待离婚。但是卡列宁又一次拒绝离婚。
安娜愈爱渥伦斯基,也就愈怀疑他对自己的爱情。她对他发生猜疑,生他的气,找种种理由发泄,渥伦斯基不胜其烦。他们终于为此发生口角,渥伦斯基自认为没有对不起安娜的地方,没理会她就出门而去,安娜苦苦等了一天,渥伦斯基回来后却避而不见,独宿书房。深夜,安娜秉烛望着熟睡的情人,热泪满面,她爱他,不过她知道,他一醒来,就会用自以为是的冷酷的目光看她。安娜一夜都噩梦联翩。第二天,渥伦斯基又出去了。渥伦斯基的行为使安娜害怕,怕他爱上了别人。她又写信,又拍电报,要渥伦斯基回来,但他不理解她的心情,没有及时回来。安娜去找嫂子倾诉,不料受到往日的情敌吉提的侮辱。安娜绝望了,除了原来的痛苦,又加上了被侮辱被唾弃的感觉,她觉得自己输了个精光,她要去找渥伦斯基。在车站,安娜心神不定,思绪混乱,“我在爱情上越来越热烈,越来越自私,他却越来越冷淡”“要是他并不爱我,只是出于责任心才对我曲意温存,却没有我渴望的爱情,那就比仇恨更坏一千倍!这简直是地狱!他早就不爱我了。爱情一结束,仇恨就开始……”她觉得爱情幻灭,一切都完了,她恨渥伦斯基,要报复渥伦斯基。“一切都是虚假,一切都是谎言,一切都是欺骗,一切都是罪恶。”安娜对整个世界都绝望了。偶然听到的一句“天赋人类理智就是为了摆脱烦恼”使她茅塞顿开。近来萦绕在心中的死的念头逐渐清晰,她想起和渥伦斯基初见时车站里被轧死的那个人。“我要惩罚他,摆脱所有的人和我自己!”最终,安娜选择了卧轨自杀。
案例片断
安娜病危
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即:安娜的丈夫,全名是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作者注)走进她的卧房。
渥伦斯基侧身坐在桌旁一把矮椅上,两手掩着脸,在哭泣。
他听到医生的声音就跳起来,把手从脸上放下,看见了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见到她的丈夫他很窘,又坐下去,把头缩进肩膀中间去,好像要隐没的样子;但是他努力抑制住自己,立起身来,说:“她快要死了。医生说没有希望了。我听凭您的处置,只是请让我在这里……不过,我听凭您处置。我……”
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看到渥伦斯基的眼泪,感到了每当他看见别人痛苦的时候心头就涌现的慌乱情绪袭上心来,于是把脸避开,急匆匆地向门口走去,没有听完他的话。从寝室里传来安娜的声音。她的声音听上去好似很快活,很有精神,带着异常清晰的声调。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走进寝室,走到床边。她躺在那里,脸朝着他。她的两颊泛着红晕,眼睛闪耀着,她那从睡衣袖口里伸出来的小小的白皙的手在抚弄着绒被的边角,扭绞着它。看上去好像她不但健康、容光焕发,而且处在最快乐的心境中。她迅速地、响亮地以异常准确的发音和充满感情的语气说着:
“因为阿列克谢——我是说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两人都叫阿列克谢,多么奇怪而又可怕的命运,不是吗?)——阿列克谢不会拒绝我的。我会忘记,他也会饶恕我……可是他为什么不来呢?他真是个好人啊,他自己还不知道他是个多么好的人呢。噢,我的上帝,多苦恼呀!给我点儿水喝吧,快点儿!啊,这对于她,对于我的小女儿可有害呢!啊,那么也好,就把她交给奶妈吧。是的,我同意,这样倒也好。”
“他要来了,看见她会不舒服哩。把她抱走吧。”
“安娜·阿尔卡季耶夫娜,他来了。他在这里!”接生妇说,竭力引她注意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
“啊,真是瞎说!”安娜继续说,没有看到她丈夫。“不,把她给我吧,把我的小女儿给我吧!他还没有来呢。您说他不会饶恕我,那是因为您不了解他。谁也不了解他,只有我一个人,就是我也很困难呢。他的眼睛,我应该知道——谢廖沙的眼睛就和他的一模一样——我就是为了这缘故不敢看它们呢。谢廖沙吃饭了吗?我知道大家都会忘掉他。他不会忘掉,谢廖沙得搬到拐角的房间里去,要玛丽克特和他一道睡。”
突然她畏缩了、静默了,她恐怖地把手举到脸上,就像在等待什么打击而在自卫似的,她看到了她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