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呃呃呃,是啊,我们确实很多年没有见了,你怎么到这来了呢?”叶慧群没有激动,反而有点惊愕,惊愕四顾,试图躲着,却躲不了黎萍的目视,越发觉得形惭,刻意避开黎萍的话茬,说道。
黎萍看出叶慧群神色多变,眼里忽闪着阴沉的光,没有一点亮的色彩,话音很低,呻吟一般抖着,黎萍听着,鼻子酸酸的,心更酸,急步上前,扶着叶慧群的臂弯,说:“琳琳,你怎么了?”
“没事,我刚刚输完液,想上厕所。”
说完,叶慧群在黎萍扶下,上完了厕所。虽然时过数年,黎萍那一刻伸手并没有淡去温暖,在叶慧群臂下送上扶助,彼此的身是今时的,但心却是那时的,心心相印未有半点挪动,亲密如初。两人厕所偶遇,在床头相坐,手手相扣,对话过去,详谈甚多。
“你怎么看起来这么憔悴啊,你怎么了啊?”黎萍说道。
“没事的,可能是累的,现在学生不像我们那时候,一点都不好带啊。”叶慧群说着,目光垂下,在胸口的纽扣上停了一口长叹,把话岔开,说:“你怎么会到学校来的啊?”
“还不是为了孩子嘛,不好好学习,还到处惹祸,哎。”
“你的孩子读高几了?在哪个班?”叶慧群问道。
“高三了,25班。”
叶慧群心里一紧,手指不自然地动了一下,十指连心,不仅手指有了不适,被窝里的脚趾也动了,说话有点抖,说:“他叫什么名字啊?”
“胡乖乖。”
“那他爸爸呢?”叶慧群变音了,不再抖着,而是沙哑。
“他今天也来了。”
这时,黎萍脸色暗了下来,眨了一个羞色,眼望别处,说:“呃……我和胡建明结婚了。”
黎萍声音很轻很柔,那轻柔的小心,是心肠软处最小心的呵护,黎萍话音很低,怕自己的幸福伤及叶慧群,用轻声细语把横刀夺爱说的很温柔,而在叶慧群耳里,这温柔至极的话,就是雷声。
黎萍垂首无语,不敢再说其他,更不敢抬眼,坐在床边像是自省,感觉周围空了一切,仿佛世界只有心跳和呼吸。叶慧群坐着,目空所有,眼前尽是盲区一片,久久不眨眼,心跳越来越重,此时跳的不是生命,而是心伤,连身上的病痛都被心伤覆盖。
两人停下交流,久了很长时间,没有再说别的,周边的氛围变得阴沉,对流着心头上的多云。黎萍坐在一边,面上忧色沉沉,像是默哀。叶慧群卧坐床头,仿佛病色加重,揪思成伤,目光眨眨,像是回忆过往的一幕幕,回忆再多,终究空一场,扳不过现实的回忆是殇,人没有回忆不可怕,有了太多疼的回忆才可怕,回忆变疼不是回忆,是悔恨。
“你……你什么时候回到学校的?”
空停了许久的莫言不语,黎萍觉得尴尬,忽感陌生许多,有种闷闷的不适,开口说话。
“我在这很久了。”
“你毕业以后不是去了北京了吗?怎么会在这呢?”黎萍不解,说道。
叶慧群面上阴着,又有病色附面,黎萍的一句追问,虽是关心,但在叶慧群听来却不是关心,是旧伤的触碰,为了不失难堪,叶慧群撇开这话,说:“你来医院有事吗?”
这时,黎萍恍悟过来,想起给胡乖乖买药的事,说:“你不说我差点忘了,哎,那我先去买药了啊,晚上我再来看你啊,和你好好聊聊啊。”
黎萍走了,买了些药以后,又回来和叶慧群打了招呼,互留了号码,才离开医院。
黎萍走了之后,叶慧群给周青春打了个电话,然后出院了。
黎萍买完药,走在路上,心想七七八八,想得过多,没有专注看路,不小心多走了一段路。他回到胡乖乖宿舍,黎萍看见胡建明闷头坐在床边抽烟,一口一个烟云,心头有疑,说:“你回来了啊,什么情况?”
胡建明低头抽烟,愁容满面,嘴边烟云滚滚,他坐着沉思,整个屋子雾气昭昭,跟进了浴室似的,胡乖乖和荣明辉二人,站在胡建明身旁,面容更愁。三人面上犯难,脸色一张比一张难看,黎萍一张一张看过去,像是被传染了,脸色也变了,说:“李大红怎么说?”
黎萍这话一出,三人没有反应,依旧那样。黎萍最恨被忽视,最不爽问话过后无人理睬,顿时气袭胸口,脸变如天,说:“我问你们,李大红都说了什么啊?”
荣明辉受了一吓,看了黎萍一眼,这一看,又是一吓,脸上愁容没了,但有了惊色,支支吾吾地说:“阿姨,我我不知道。”
胡乖乖面色沉着,目光如注,眼神空洞无神,在光天化日下,翻覆着力量,没有忙乱后的不知所措,仿佛寻找迷茫、追逐希望,日光与晴天层层叠叠下的昼亮,压在眉前,却比夜黑重,那重的是现实中的残忍。
“现在已经没事了,我赔了钱,李大红不会报案了。”
“赔了多少钱?”
“6080。”
黎萍有些心疼,看着胡乖乖的眼色都变了,变得很硬很凶,仿佛那钱是她身上的二两肉,疼得厉害,而胡建明很是淡然,没有黎萍身上二两肉的疼,却有别样的疼,胡建明沉面思忖,想着那疼,忘了身边的人和事。
“怎么赔了这么多钱啊?这不是讹人吗?他奶奶的,我去找李大红,太他娘的欺负人了吧。”
黎萍火了,不顾矜持,脏话脱口而出,黎萍这口脏话是气出来的,血气上头,有了冲动,脑门发热,黎萍火起三丈,和胡乖乖那晚砸场子的冲动相差无几,黎萍说完就走,胡建明一声喝住。
“你给我回来,你想干什么啊,是不是觉得还不够丢人的啊,都是你平时惯的,你现在去能干什么,你想干什么啊,你说你想干什么?”
胡建明急了,起身把黎萍拦下,看着黎萍,目光深陷眶内,藏着心虚,说:“你不要去了。”
黎萍看着胡建明,举目相视,看见胡建明眼里有些慌乱之色,细想一会,唇齿略动几下,这时,胡建明手机响了,胡建明把门关上,掏出手机,说:“喂,你好啊,我是胡乖乖的父亲。”
几分钟过后,胡建明挂了电话,说:“周老师现在要见见我们,我们走吧。”
“我还用去吗?”胡乖乖说道。
“你不去行吗,你还想让我给你擦屁股吗?”胡建明怒了,嘴形跟见了陌生人的狗嘴一样,充满狠劲,大声吼着。
胡乖乖受了一吓,乖乖就从,跟着胡建明和黎萍来到学校,进了办公室。一路上,胡乖乖腿脚变软,而且越来越软,那一步步路走得跟上刑场似的,腿肚子直抖着,走相都变了,有点腿麻了以后的不自然,进了学校以后,更不自然,胡乖乖怕看见熟人,但不怕被熟人看见,只好低头看着黎萍的脚后跟跟着走,这一路过来,胡乖乖遇到了熟人,还主动向胡乖乖打招呼,胡乖乖不想理会,碍于面子,被动回了一笑,一笑过后,又遇到了不少熟人,个个都给胡乖乖打招呼,胡乖乖无奈,挤着笑容一一应了。进了办公室以后,周青春没在,三人等了好一会儿,这时,陈晨明来了办公室,陈晨明一进来,看见胡乖乖,说:“你怎么在这啊,叶师奶去了市里了。”
陈晨明这话,在胡建明和黎萍耳边一响,两人心里咯噔一下,面色有了变化,胡建明怕黎萍遇到叶琳,黎萍怕陈晨明所说的叶师奶是叶琳,他们各自乱想,没等胡乖乖说话,黎萍插上一句,说:“叶师奶是谁啊?”
“她是我们班主任,你是找她的吗?”陈晨明说道。
胡乖乖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你们班主任叫什么啊?”黎萍接着问道。
“她叫叶慧群,你是找她的吗?”陈晨明说道。
“我们是找周老师的,周青春。”胡建明也插了一句话。
“哦,我也是找他的,你们是学生家长吧。”
“是我爸妈。”胡乖乖说道。
“哦哦哦,原来是叔叔阿姨啊,你们好,我是胡乖乖同班同学。”
陈晨明客气地问好,胡建明和黎萍双双示笑,黎萍把陈晨明看了好几个来回:他长相成熟,还不是一般的成熟,都不像学生模样,很像学生家长的模样,除了长得成熟,还长得不好看,黎萍看了几眼,他的模样入脑又入心,有了深刻的印象,问道:“周老师是你们班主任吗?”
胡建明等的有点急,抽了支烟。
“他不是,他是我们班主任的对象,快要结婚了。”
胡建明正在吸烟,听了陈晨明这话,差点呛着,看了一眼陈晨明,有点隐疼,目色暗了许多,又把烟衔上,嘴上使劲吸着。
这时,周青春稳稳而来,还未进门,便闻到一股烟味,鼻下动了吮吸,有了口馋,烟民的鼻子很敏感,只要嗅到烟味,那鼻子都可以让警犬嫉妒。周青春进了办公室,此时正是休息时间,办公室没人上班,他看见了四个人,最先看到的是胡建明,周青春远看一下:胡建明面向窗户,肩宽背厚,身形标准,吮着指间的烟,轻烟淡雾飘着,徐风吹来,烟雾散尽。周青春一眼扫过,看见陈晨明和黎萍正在说话,又撇过不看,看见胡乖乖,说:“胡乖乖你家长来了吗?”
胡建明忙着转身,那一转身,胡建明眼神定住,把周青春看了数遍,在他身上烙下重重的目光,一遍又一遍跟看贼似的,一遍比一遍别有用心看着,现今,胡建明已经身为人夫,活在当下,想着那时,毕竟经过太多已经是物是人非,曾经的美好遇到了生活残酷的拐点成了悲剧,而今忆起,有太多美好悄无声息渗出,涌在鼻尖,酸酸楚楚的。
“你好,周老师,我是胡乖乖的父亲。”胡建明多想过后,回神过来,胡建明伸出厚实的手,等待着周青春迎合。
“你好,你好。”周青春伸手过去,象征一下,轻轻触了一下胡建明的手,善意极少,这意味着接下来的谈话会有不顺。
陈晨明这时走来,周青春转眼看去,说:“你的事情和你父母说了吗?”
“呃……说了。”
“那好吧,你父母最好能来一趟,你现在回去吧,晚上你再来找我。”
陈晨明走后,周青春招呼胡建明和黎萍坐下,然后沏上茶水,递上香烟,招呼得十分周到,胡建明和黎萍受宠失色,连连客气。胡乖乖站在旁边,满脸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