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慧群在开课之前,逐一分发上学期的数学试卷,操着字正腔圆的腔调,一声高过一声,分数喊得比名字响,声音很尖,有点像太监唤人,把每名学生的数学分数公布于众。胡乖乖把头藏在怀里,不敢抬头。
叶慧群声音一响,所有人集体沉默。胡乖乖酸眉耷耳,耳里听着别人的高分,像听炸雷似的,越听越疼。成绩的好差是比较出来的,胡乖乖的数学成绩不用比较,连幼儿园的小朋友都知道是低分。胡乖乖的分低得很,满分150,考了个52,连及格分的及格都没有考到,还差两分。胡乖乖很悲,突感很冷,坐在椅子上,像是坐在殡仪馆,周围的同学个个面无血色,像被雷声炸得失了魂。考试是老师的法宝,那么当堂发卷是师奶叶慧群的绝杀技。高一时,胡乖乖早已无所谓,脸皮厚过不怕开水烫的猪皮,但今日有点不适,不是因为换了个新环境,而是新环境里有了郭晓敏,有了郭晓敏在,胡乖乖怕羞又怕丑,羞是可以藏的,而丑是藏不了的。胡乖乖听着由高走低的分数,愁得挠头抓腮,像是皮肤过敏,想着自己上台用什么样的脸色可以挂得住试卷上的丑。
“郭晓敏,125。”
郭晓敏轻步盈盈走了上去。胡乖乖坐在角落,平视看不全郭晓敏,只能看见一排排后脑勺。于是,胡乖乖伸长了脖颈,尚不满足,又把屁股抬了一下,看得很全很全。胡乖乖背后无人,胡乖乖猥琐的动作无人得见,胡乖乖看着郭晓敏,愁意更浓,惊叹郭晓敏脑筋厉害,竟然考的比自己两倍还要多半打。数学试卷上的题目,对胡乖乖而言,就是妖怪,看不懂眼疼,看懂了头疼,不看又心疼,不写又没戏,疼过一番后,胡乖乖脑子里使劲想之所以然,在试卷上写着之所以然,写完后心里还是没底。同是一张试卷的题目,胡乖乖视为妖怪,而在郭晓敏笔下就是小喽啰,毫无挑战性,郭晓敏几笔划划,全都歇菜。
郭晓敏领了试卷,走了下来,眉眼齐齐上挑,白了一眼角落里愣神发呆的胡乖乖。胡乖乖遭了郭晓敏白眼,立刻软了身体。聪明的女孩是可怕的,聪明又漂亮的女孩又可怕又喜欢,胡乖乖被郭晓敏白了一眼后,喜欢未变,但多了一点怕,怕郭晓敏看不起自己。
试卷照旧发着,叶慧群的声音越来越响,听起来像是在衣领别了一个扩音器,音效都赶上美声演唱的力度,因为叶慧群发的是不及格的试卷。胡乖乖坐在角落,都可以听到叶慧群的回声,声声如针刺,无法心安。胡乖乖听着分数渐渐走低,心跳跟着低沉跳着,叶慧群高声喊完“牛一曼,78”以后,停了三两秒,歇歇嗓子,准备鼓劲,喊下一个,喊道:“胡乖乖”。
叶慧群喊完,又停了三两秒,在这三两秒内,胡乖乖听到了许多人笑声,估计笑的是胡乖乖的名字奶味太重。胡乖乖听到自己的名字,像是听到了枪声,满脸泛白,起身站起来,准备上台领试卷,这时,叶慧群又来高嗓子,喊着一声“52”,也用三两秒,这一声喊,不是枪声,是炮声。胡乖乖闻后,不仅脸白,脖子耷拉下来,匆匆上去,呼呼下来。
一日间,胡乖乖以早上迟到作为开局,给了所有人留下了比较深刻的印象;坐在角落里,成为“一班两制”下的唯一代表,加深了深刻度;现在又以奶气的名字,外加最低数学分数,给所有人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这些加叠一起就是第一。一日未完,胡乖乖成了25班第一个被记住的人。
胡乖乖领了试卷,坐下以后,看着眼前满是圈圈叉叉的试卷,卷子上的圈圈叉叉画得很大,胡乖乖后悔不会写却写得那么多,惹了老师的眼睛,才有卷子上的大圈圈和大叉叉。胡乖乖看不下去,把试卷揉成团,扔进了包里。
叶慧群发了胡乖乖试卷之后,便发完了所有的试卷,开始逐题分析。整堂课,叶慧群深入浅出的分析,胡乖乖全无心思,未听进去一个符号。
数学课完后,第二节课是班会课。
班会课,是学生的头疼课。在所有课程中,学习劲头最高的是班会课,比学习痛苦的是班主任的说教,所以一到班会课,所有人瞬间明白原来学习不是最痛苦的事。开班会的时候,叶慧群第一句是“同学们坐好了,都给我抬头”,然后开始开会,总结上周,指点下周。还好今天是开学第一天,叶慧群没有总结上周,但总结了今天,开口第一个话题就是迟到。
“同学们坐好了,都给我抬头。下面我们开本学期的第一个班会,今天是开学的第一天,通过今天,我发现了我们班有很多很多问题,既然有人在开学第一天迟到。”
胡乖乖听不下去,头皮发麻,耳根发热,低头看着手中转来转去的笔,在心里把叶慧群骂了死了好几回,而叶慧群在台上越说越起劲,越说越有更多的人回头看看角落,胡乖乖无处藏丑,仿佛脸上五官多了一只眼,成了六官,怕吓坏人,把头低了又低。
“明明知道自己成绩不好,还不知道来早一点好好学习,跨围栏撞人了还不道歉,做人都有问题,能把学习搞好吗……等你来教室了,门口的包子铺都卖完好几笼包子,这样的态度以后卖包子的都败家。”
胡乖乖越听越恼,心有不平,同是迟到,胡乖乖没有文丽丽命好,叶慧群对文丽丽的批评相对胡乖乖而言,相当于空中运动的足球所受空气阻力,可以忽略不计。胡乖乖暗叹同人不同命,嫉妒叶慧群嘴上偏心,心中又多了一重恨。胡乖乖坐在角落,憋着性子,咬着牙齿,忍着叶慧群的话,像是忍着鞭刑。
迟到的话题告一段落,叶慧群又来纪律话题。
“新学期已经开始了,许多同学的心还没有开始。抓学习,首先要抓纪律,抓纪律就抓课堂纪律,下午第一节课响铃几分钟了,胡乖乖和黄誉你俩还在讲小话,是不是在做自我介绍啊,有那么投入吗?连课本都不拿,你们俩又不是神童。”
胡乖乖有气,深呼一口,那一口呼出的气都可以把气球给爆了,然后调了一下坐姿,看了看黄誉,黄誉撅着嘴,翻着书本。胡乖乖从黄誉眼中盼不到难兄难弟相互慰藉的眼神,有点心凉。
整节课,名为班会课,实为胡乖乖个人批斗会。叶慧群杀鸡儆猴,把胡乖乖这只鸡杀死了八回都不止,死了又鞭尸,有没有镇住猴尚不知道,不过猴子们的笑声不断。
这一天,胡乖乖劫数最多,心情变化着色彩缤纷,得知叶慧群是班主任,胡乖乖心情是灰黑的;遇见郭晓敏后,又变蓝了;迟到和撞人,让蓝色变浅;坐在角落和数学考了个垫底,让浅蓝多了点灰色;而在班会课上,胡乖乖的心情颜色彻底被颠覆,全成了黑色的。
放学后,胡乖乖坐到最后才离去,在空空旷旷的教室,跨上单肩包走下楼,回到了宿舍。
胡乖乖回到宿舍,看见荣明辉盘腿坐在床边,拿着镜子打理自己的门面。荣明辉见胡乖乖归来,说:“胡乖乖,师奶有没有弄死你?”
胡乖乖一把将单肩包狠狠地摔在床上,说:“命苦,我命苦,以后会更苦的。”
“郭晓敏不是在你们班吗,有什么苦的啊。”荣明辉语气变了,婉转地说。
“郭晓敏?哪个郭晓敏?”荣明辉对郭晓敏忽来一问,让胡乖乖紧张不已,语气低沉,故意反问一句。
“哼!你啊……”荣明辉翻了翻白眼球,看了一眼胡乖乖,说:“就是数学考了125分的郭晓敏。”
胡乖乖看着近乎知晓郭晓敏一切的荣明辉,怀疑他不是学生,是私家侦探。
“哦,是吗?”胡乖乖一听,微笑一下,掩饰了对郭晓敏的羞涩,故作一本正经,说:“她数学成绩这么好,为什么要学文科呢?”
“谁知道呢,可能是她喜欢的人学了文科,跟着他一块学了文科。”荣明辉推倒镜子,丧气地说。
胡乖乖听后,心灵小船被荣明辉这一句海浪掀翻了、沉底了、破碎了。
“我有本书在她手里,看来我不方便去找她要了。”荣明辉语速低缓地说“你去帮我要回来吧。”
“不……我才不去找她要呢……”胡乖乖掩饰不了对郭晓敏的羞涩,说道。
“你要搞清楚,我借给她的书不是我的,是你的。”荣明辉提高了语速,说道。
“你拿了我很多书,是哪一本啊?”胡乖乖迎着荣明辉强劲的腔调,思考数秒之后,紧接着说:“《英语教材课译解答》、《品味人生经典美文》、《席慕容经典作品》……还是《青春角关系》。”
“不知道,高一的时候,我前前后后借给她不少书。”荣明辉懒懒地说:“有的拿回来了,有的没有拿回来,至于哪一本没有拿回来,你就去拿吧。”
“做人没有你这样的啊。”胡乖乖看着荣明辉,说:“我和她一点都不熟,我怎么开口找她要书呢?”
“书是你的,现在在郭晓敏手里。”荣明辉复杂的眼神,看了看胡乖乖愁云低覆的脸色,说:“你爱要不要,反正你现在已经知道书在郭晓敏手里了。”
“以后再说吧……”胡乖乖用手撩了一下遮住眼睛的头发,淡淡地说:“我吃饭去了,晚上还有晚自习呢。”
胡乖乖拿起单肩包,一步并两步走着,到了校门口附近的一家大排档,草草吃了几口米饭,不求吃饱,只求不饿,吃完后,胡乖乖挎上单肩包,步伐散漫地走在夕阳余辉透过梧桐叶的间隙洒落水泥路上,梧桐叶间隙跌落的微弱阳光,在胡乖乖俊朗的脸庞,忽明忽暗闪烁跳跃着,胡乖乖看着天空远处朱红的夕阳,闻着风中裹着阳光的味道,梧桐叶,在风的拂动下,响着脆声,在耳边奏着,在脚下婆娑着影子。胡乖乖低垂着头,额前长发垂落,遮了眼里多半的光,眼中的清澈变得稀浅,像是夜黑里一枚孤星闪亮的寂寥,进了教室,胡乖乖坐下,目中空空无物,落在郭晓敏位上好久好久,想着郭晓敏在哪,目光变了,神思游走,仿佛化成蝴蝶,化成了风,在自由的空中,畅快飞着,不由情上眉间,动了笑容,绽开嘴边的笑纹,微微笑开。
胡乖乖还未笑好,预备铃响了,神思回身,眨了一下眼,胡乖乖只是眨了一下,抬起头时,郭晓敏已经进门,胡乖乖抬眼看去,目光如电,带着凝沉的念想看了一眼,这一眼犹如望梅止渴,了却相思之疾,却有了别的疾患,胡乖乖眼中有情,如电闪般闪在郭晓敏面上,却没有让郭晓敏情动,反而受了白眼。
失落猛然间就有了,胡乖乖心情大冷,安心坐着,准备晚自习学习,拿出满是圈圈叉叉的数学试卷,心情更冷,仿佛冰结一般的冷,看着数学试卷上的圈圈叉叉,像是在看镜子里被暴打成青一块紫一块的脸,轻轻地一点一点擦拭着,还不能轻声说疼。
晚自习结束,胡乖乖被试卷上的错题揪住心情,但没有揪住神思,神思被郭晓敏揪住。胡乖乖收拾书本,回寝休息。
浮华沉寂,墨色卷下,胡乖乖回到宿舍,昏昏黄黄的灯下,荣明辉正在吃米线,还吃出响声。胡乖乖倦意驶来,染上沉沉的倦困,浑身是累,身累又附有心累,做题是身累,郭晓敏是心累,飘在鼻下的食香,都没有气力闻着,《灰色轨迹》唱着,胡乖乖听在耳里,品不出声音美妙,整个人失了魂似的,行尸走肉一般,坐下脱去鞋袜。
“你饿不饿,我给你留了一份凉拌米线。”荣明辉看胡乖乖疲软像是被轮奸的姑娘,嘴巴吧唧一声响,说:“麻辣的,你的最爱喔。”
胡乖乖抬了一下眼,眼里倦色浓浓,说:“今天我好累啊,我不吃了,我要睡觉,明天我不能再迟到了。”
说完,胡乖乖赤脚下地,打水洗漱。
荣明辉吃了一口,把没有吃完的米线扔了,把音乐关了,开了床头灯,准备睡觉。
胡乖乖洗漱回来,卧床就睡。
第二天,将近六点,天色微亮,清晨的光掀开夜黑的被角,亮出一线,照在窗框上,温温的暖透过窗缝,落在胡乖乖眼上,温温的暖恰如母亲的吻,拂晓的光和风,散落枕边,胡乖乖醒来,面上祥和,饱睡一晚,精神甚好,和荣明辉一道,起身上学,把响起的闹钟关了。
胡乖乖到了教室,又迟到了,而且不是自己一个人迟到,都已自成一排,站在墙下。胡乖乖无奈,走过窗外,目光透窗而入,与阳光一道,从郭晓敏脸上掠过,轻盈至极,如柔风一般轻拂水面,拂过郭晓敏的脸,而后转身,背靠墙面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