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你许我的白首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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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寇白门——韶华不为少年留(1)

{寇白门,名湄,字白门,秦淮八艳之一。出生世娼之家,是寇家历代名妓中的佼佼者。寇白门风姿绰约,容貌冶艳,能度曲,善画兰,才貌双全,但其为人单纯耿直,不够圆滑,年少嫁与保国公朱国弼,明亡后,回归金陵,广结宾客,被人称为女侠。}

一、叶声寒

崇祯十五年的暮春,在南京城内,一条并不宽敞的道路上,站满了手持大红纱灯的士兵。此时已入夜,一些人家早已闭门睡下,却因为惊扰而披衣起床。他们打开自家屋门,想要知道惊扰来自何处。

映入人们眼帘的,是满眼的红光,还有五千名从自家门前缓缓走过的士兵,他们惊叹之余,不禁感慨,这是谁家妓女从良啊,竟比名门闺秀出嫁还要隆重,这样的场面,南京城可是从未有过呢。

“白门呀,想不到你今日能风光嫁到保国公家去,从今往后,便有过不尽的好日子了。”一个容貌艳丽的中年妇人,看着面前着红嫁衣的女子感叹,“该是祖宗保佑,我们寇家竟也有此等机遇呢。”

“母亲,合该是咱们的,躲也躲不掉呢,”满脸喜气的寇白门娇声笑道,“那日初次遇见,他赠我名贵的胭脂,我便心生好感了,我们寇家世代都过着饮酒赔笑的生活,若能有机会脱逃出去,将来的命运自然不同。那保国公斯文儒雅,出手阔绰,我听说,秦淮的姐妹,没有一个不羡慕我的,我今日嫁了去,日后回来看看,排场也定如贵妇一般,想到心中就难免欢喜。”

“不过,母亲有一句交代,保国公是朝廷功臣,有权有势,家中妻妾也多,你与她们的身份毕竟不同,日后还须小心才是,”妇人再三叮嘱道,“千万得抓住夫君的心,不让他跑到别处去,你才十七,容貌才情母亲不用担心,断不会有人胜过了你,只是你的性子,还要改一改,平日在我面前,心直口快,我不会计较,可是指不定在别人家,会落了口实,到时候,其他人寻个机会让保国公厌了你,只怕哭都没得用了。”

“今日大好的光景,母亲竟说这些晦气的,”寇白门有些生气,撅了嘴巴转过身,背对着母亲道,“他对我千依百顺,我才不怕呢。母亲可看见了外面的纱灯,哪户人家嫁女儿有这样的排场?我那日不过说说,他今日却真做到了,还是数千盏灯一起呢,就冲这份情意,断然不会有厌了我的一天。”

“说说而已,母亲也是见多了那些无情无义的,怕你受了委屈,”妇人赶紧安抚着女儿,“你只管听着我的,断不会错,进了朱家的门,多留个心眼吧。”

母女二人说完了话,门外有喜婆来催促新娘子上轿,寇白门放下头上的珠链,掩住面孔,对母亲拜别。妇人擦了擦眼,打开门,目送着女儿被喜婆搀扶出去。

回想自己与朱国弼的相遇,坐在花轿中的寇白门,依然觉得欢喜,她记得他们初见,他在护卫的簇拥下,来到自己面前,尽管有着高贵的身份,他却是温文谦和,如同邻家男子,言语间对自己满是心疼与爱慕。之后每次前来,他都会带着许多名贵的礼物,不仅赠送给自己,连母亲和身边侍奉的丫头也能得到不少打赏,所以,当朱国弼提出迎娶,她自然不会拒绝,一口答应下来。

十七岁的寇白门,就这样带着浓妆重彩嫁给了保国公朱国弼, 从今往后,她的生活里再没有陪酒助兴,从今往后,她能洗尽铅华过普通女子的生活,可是她并不知道,斯文儒雅只是朱国弼的伪装。迎娶寇白门不过数月,他就露出了自己的本来面目,也让寇白门知道了他迎娶她的真正原因。

“夫人,大人说他来了客人,请您去前厅。”服侍寇白门的丫头走进屋来,轻声说道。

“怎么不是主母去呢?”寇白门有些意外,她的身份只是妾侍,府中每次来了客人,都是朱国弼与正妻迎接款待,为何今日却让她前去?难道是想在友人面前炫耀?不管如何,对自己来说,总是好事,这起码是对自己宠爱的证明,寇白门如此想着,让丫头取了自己最华贵的衣裳,又重新换了贵重的首饰,款款走出门去。

在前厅里,朱国弼与正妻坐在主席位上,与左右十多人说笑,见到寇白门到来,客人都停了话语,盯着寇白门的容颜,这让寇白门很不自在,她赶紧走到朱国弼及其正妻面前,请了安,然后垂首站立在一旁。

“今日宴请友人,分外高兴,白门,你去替各位倒酒,”朱国弼挥了挥手,指着客人面前的酒杯吩咐寇白门。

“我去唤几个丫头来吧,倒酒之事我怕做得不好,怠慢了客人。”寇白门心里不痛快,为着朱国弼的面子,想了另外一个主意。

“大人吩咐了,你就去做,娶了你来不是摆设的。”保国公夫人见到寇白门拒绝,脸色分外难看。

“白门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未曾倒过酒水,怕招呼不周,”寇白门看着朱国弼,依旧坚持。

“你今日是要让我不痛快么?”朱国弼冷笑道,“我这些友人可是身份高贵,让你来侑酒助兴那是看得起你,怎么,难道做这些还对不住你寇白门的身份?”

朱国弼的话让寇白门如堕冰窟,他许下白头之约,风光迎娶,竟是让她饮酒赔笑,这与在秦淮河畔的日子有何分别?想到此,寇白门不禁红了眼眶。面对朱国弼的冷漠和主母的嘲讽,她最终还是忍气吞声,为宴席上的宾客倒酒夹菜。生性单纯的寇白门,这十七年并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即便是从前开门迎客,人们仰慕她的美貌与才情,对她也多是礼遇的,今日竟然在自己的家中受这样的屈辱,宴席散后,她跌跌撞撞回到自己房中,扑在被褥上大哭不止。

“哭哭啼啼成何体统,当日娶你是见你谈吐大方,通情达理,怎么,是要给我脸色看吗?”紧跟在她身后的朱国弼,不客气地对着寇白门指责道。

“我是您的妾,并非从青楼中邀约来赔笑的风尘女子,若是款待宾客,断无异议,可是您今日让我做的,哪里是一个妾侍该做的事,我受此屈辱还能掉几滴眼泪么?”寇白门红肿着眼睛,气愤地看着朱国弼。

“呵,你倒真抬举自己,”朱国弼冷笑,“你身上的一针一线,都是我给的,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若是你不痛快,你大可以回去,不过,当日迎娶所费的花销,都得一文不少的还给我。”

“你,简直是无赖。”寇白门又气又急,看着朱国弼无情地转身离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湿透了她胸前的衣襟。

不久,朱国弼又从章台柳巷中带了几名年轻貌美的女子,寇白门在府里看到她们出入,已没有了愤怒的情绪。有时那些浅薄无知的女子还会仗着朱国弼的宠爱,对寇白门不客气,寇白门厌烦之余,干脆对朱国弼的荒唐视而不见,她已经认清了他是怎样的品行,失望至极,至于他要过怎样的生活,便都与她无关了。虽然识人不淑让寇白门悔恨,但她并不愿离开保国公府,因为担心回去后,要面对别人的嘲笑与猜测,寇白门终是心高气傲的女子,吃了亏也只咽到腹中去,不愿与人说道。

如此竟过了两年,在这两年中,朱国弼流连欢场,少有时间来寇白门的住处,寇白门也不郁愤,她乐得清闲,整在房中抚琴作画。从前寇白门打扮艳丽让主母介怀,受了嘲讽,这些年吸取教训,平时穿衣打扮也朴素了许多,对主母也分外尊重。因为她不与人争宠,平日谦和待人,朱国弼额正妻须留着精力提防那些狐媚妖艳的女人,所以对寇白门也渐渐客气了。

朱国弼家底丰厚,尽管薄情寡义,但还不至于少了寇白门的用度,在这样的日子里,寇白门越过越适应,若是日子就这样继续,她或许直到终老也没有怨言,但是,清闲的生活在寇白门十九岁的时候戛然而止,她在无视朱国弼的无情无义两年后,再一次见识到了他的厚颜无耻。

二、烟波起

1645年,清军南下,作为明朝功臣,朱国弼没有将忠义坚持到底,他带着妻儿老小,赶紧归降,在清军进城的那个雨天,为了显示自己的诚恳真挚,朱国弼甚至带着老小数人,跪在泥泞的道路上,迎接清军到来。他的诚意给他带来了好运气,清军虽然将朱家老少带去京城圈禁,却没有要了他们的性命。

“如何是好?朝廷要我筹集二万两白银,才肯放我归家。”在冷清阴森的房间里,朱国弼对着妻子低吼,“家都被他们搜光了,我上哪里筹措?”

“不是还有数名歌姬婢女么?夫君尽可以卖了她们,”正妻早就看这些女人不顺眼,借此机会正好。

朱国弼虽然舍不得,可是自己的自由要紧,他赶紧将家中的妾侍婢女召集来,宣布了自己的决定。一时间,厅堂里哭哭啼啼,一片凄凉。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原本以为在保国公的府邸内,能得以善终,却不想如今要被卖出去,前途未知,怎不心慌。有些平日恩宠甚浓的干脆跪倒在地,抱住朱国弼的大腿哀求。

“求我也没有用,反正我如今日子是不好过了,你们跟着我也没意思,想当初,我给你们锦衣玉食、绫罗绸缎,好吃好喝地养活着,就当报答我也行啊。”朱国弼没好气地踹开面前的佳人,“不要哭哭啼啼,跟哭丧似的,你们去别人家也是过,有什么好难过的。”

”大人,我们总是有情分在的,若是卖出去被人凌辱虐待,可怎们办呢?”一个女子放声大哭。

“多说无益,我已经跟外头要买奴婢的人家说好了,明日就来领人,我缺这二万两救命呢。”朱国弼毫不留情,板着脸离开厅堂。

面对着朱国弼的无情与面前女子们的哭泣,寇白门却始终不发一言,就在朱国弼离开不久,她转身走出厅堂,往朱国弼的房间走去。

“你来干什么,是来求我留下你?从前不是挺清高吗?如今比她们还不如呢。”朱国弼看着寇白门,想到她从前在友人面前对自己不留情面,不禁冷笑嘲讽道。

“您误会了,白门从来都不需要可怜,”寇白门挑了挑眉,“我有一笔生意,大人稳赚不赔,可有兴趣?”

“荒唐,你如今自身难保,还有这份闲情逸致,少糊弄我,”朱国弼以为寇白门是来奚落自己的,不禁恼羞成怒。

“大人,既然我自身难保,当然没心思开玩笑,我说的都是真的,有一笔大生意,赚的钱财不多不少,正好是二万两,大人可有兴趣听听?”寇白门并没有生气,反而浅浅笑着走到朱国弼面前。

“大人,听她说说无妨,”在一旁冷眼旁观的朱家主母,知道寇白门并不是没有分寸的人,想到她说起二万两,便劝说丈夫听听寇白门的建议。

“别人如何我不管,我只知道大人若卖了我,最多不过几百两,可是大人若放我南归,一个月之内,我定当筹措二万两,为大人解了后顾之忧。”寇白门朗声道。

“我怎么知道你不会偷跑了呢?”朱国弼半信半疑,他既希望寇白门所言属实,但是又担心对方戏弄自己,他深知这两年中,对寇白门并不仁义,万一她借机戏弄,自己岂不是雪上加霜?

“我就知道大人会怀疑,”寇白门轻叹一声,笑道,“不过大人,若是您想清楚了,就会发现,这个主意对您可没有任何坏处呢,几百两对于二万两,实在是微不足道,所以就算少了我的卖身钱,您也不会有多大影响,可是大人想想,若是我能筹到二万两呢?那可是大人的救命钱呢。今日在厅堂我也见到了,府中的妾侍奴婢带到京城来的不过三十来人,有些还是粗使的丫头,根本卖不了几个钱,就算全有了新主,这二万两也凑不够吧?”

朱国弼一时语塞,他侧头看看身旁的妻子,对方的眼神告诉他,寇白门的建议值得一信。其实寇白门说得没错,少了她的卖身钱没有多大影响,可是若寇白门能做到,便不用遣散其他的如花美眷,实在是大好呢。朱国弼思虑一番,欣然点头,“好吧,一月为期,我此次放你南归,如你所愿,二万两酬金就当报恩,你可不能违背诺言啊。”

“那是当然,”寇白门神情严肃,“如今乱世之中,我一人独自南下并不妥,请大人赠我一匹马,另外,我须带上服侍我的侍女斗儿。”

朱国弼挥了挥手,“都应了你,你只要记住一月为期,按时送来银两便可。”

“谢了,”寇白门转身离开,她趁夜收拾了行囊,换了简短的行装,带了斗儿,当天便离开京城,南下金陵而去。数日后,风尘仆仆的寇白门回到了金陵,从前相识的姐妹们,还有许多留在城中,尽管是乱世,改朝换代并没有影响这些靠卖笑为生的女子们,她们靠着美貌仍旧过着从前的生活,得知寇白门的遭遇,姐妹们纷纷解囊,没多久,二万两便放在了寇白门的面前。

前去京城时,寇白门先安顿好了斗儿,请了几个壮年的男子,押了二万两银子赶往京城。不到一个月的期限,她出现在朱国弼的面前。消瘦的脸庞,难掩的疲倦,当朱国弼看着从前娇滴滴的女子,如今竟如一个侠客,不禁有一瞬间的失神。

“这是二万两白银,我并没有食言,大人拿去吧。”寇白门让人将银两抬进房中,看着朱国弼一脸难以置信,“若是不放心,可清点仔细,待我出了这门,即便有什么,我也是不认账的。”

“这个,那个,”朱国弼支支吾吾,他绕过装满银两的铁箱,不顾正妻怒视,当众握住寇白门的手,深情说道,“想不到乱世中,颠沛一路,竟是白门你解了我的困,若不是你,只怕那清廷要禁我一世了,这番恩情,深厚至此,我今日若负白门,便是畜生不如了。”

“大人的意思?是要挽留我了?”寇白门忍不住笑起来,“这二万两可都是我的赎身钱呢,都给了大人,若是不放我归去,可说不过。”她知道朱国弼此刻打什么算盘,却并不说破,只在心中冷笑。

“不是不是,白门你误会了,我如今重获自由,都是你大义所为,从前是我不知珍惜,如今想要善待白门,还请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照顾你这一世。”朱国弼厚颜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