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型的婚礼如期举行,这是金驼湾垦区的集体婚礼。地点在团部礼堂,其声势如誓师大会、庆功会。新郎新娘,好家伙,一百对哪!主婚人是王处长,证婚人是各营营长,
如果营长是新郎,就换成教导员、副营长。副团长致辞祝贺。咦,团长怎么还是"单干户"?不好意思。恋爱自由,咱一号都没自由?真没来头!
嗬嗬!唱歌,赛歌。
三连--来一个!三连三连,呱叽呱叽......
三连有谢冬做合唱指挥,女排有金玲领唱。那,绝了!
来一个--《新城颂》,来一个--《南泥湾》!
谢冬不在三连,金玲跟夏丹谈话去了。
没劲,真没劲。喔--
各单位聚拢会餐,大锅菜,大锅饭。
苞谷珍子米饭,用铁锹出锅;素菜荤菜用脸盆上桌。红烧肉,爆三鲜,盆盆羊肉,溜鸡片。
烟是莫合烟,酒是桶装二锅头。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整!可劲儿整!
六六六,全来到,一心敬你呀。好到头。老虎,杠子,鸡。
操场上,粮库旁,大路边,墙上,树上,到处贴着喜字儿。
这场婚典,真是喜庆,它成了金驼湾的节日。
喜酒喝罢,喜宴吃罢,最后一项是新婚夫妻入洞房。这是一百对新人结婚仪式中最难办的一桩。主办者为这场集体婚礼绞尽脑汁,最终没有解决"洞房"问题。在那些几十人挤一顶帐篷,几人住一个地窝子的当口,洞房啊,是何等奢侈的事情。
但那些有麻烦的对儿是有洞房可入的,地窝子洞房门外加锁,不远处还有人站岗,不时会从室内传来女子嘤嘤的啼哭和叫骂声,唉,烦人,硌应球子地。
三连长张文海是他们中间的智者,也是今晚的新郎,他向他的妻--燕儿,低声说了几句,便向众人高声道:
"三连的同志们注意啦,新郎新娘出列,听我的口令:立正--向右看--齐!向前--看。稍息。今天是我们大喜的日子,三连为你们有所准备,但是很简陋,很寒酸,眼前只是暂时的困难,这里我先给大家道歉,不好意思。但是,我保证,往后不但有新房,还要有套房、楼房。一会儿团里派拖拉机送我们,回到连上,由指导员安排,有大户房,十家一厅,就是连队的大食堂餐厅,各家各户用太平洋大床单隔开。"
有人问:"是临时的吧?"
张文海手一挥道:"当然是临时的,要不我们那些小年青到哪儿去打饭、喝面条?"
又有人问:"连长,你也跟我们一起拉太平洋床单,钻蚊帐吗?"
张文海说:"我就不啦,在连部办公室凑合一宿。"
那人又说:"还凑合呢,美得很哩!你搞特殊化嘛。"
张文海说:"是有点子特殊。我怕晚间有电话,耽误工作。哦,我顺便强调一下,夜间大家要有所节制,动静不要太大。床是红柳棍,苇把子,床铺不是很结实。再有呢,民间还时兴闹洞房,还有让童子听洞房,那你们就要注意火力,不要猴急,不要太猛,不要穷叫唤,弄出个锣鼓喧天似的,就不好了是不是?往后,话不好听,对吧?二天,大家还要见面,让人家问个球长啦毛短啦,也不好言传,没错吧?所以呢,我不说啦......想去吧。"
新娘子们一听,就炸了窝,一个个说:"婚不结了。还说,结婚结婚,昏个头!"
三连长张文海的那一番话,与其说是"画蛇添足",还不如说是"摸了老虎屁股",而且是摸了母老虎的屁股。接着这些个湖南女兵就哭将起来。
她们都在拖拉机车箱上坐着,早就号成了一个个东倒西歪。
咦嘻!这个张文海!你早该夹住,悄悄地处哈。
下了车,张文海就被司务长的新媳妇给薅住了。
张文海甩都甩不脱:"行了哟,嫂子,把人愁得一个还(嗨)!"
"不行!"她说。"我不入公共洞房。"她又小声说。
"这是连里领导决定的,你去找指导员去。"张文海没招了。
在家安顿婚礼、洞房事宜的指导员,不愧为做政治思想工作的,早把一套套的路子想得那个细。
三连的老兵多,今天的新娘新郎就多,难点也就更多。
三连的指导员已有家属,号称"过来人"。他把今日的结婚进行曲,真正导演成了一幕精彩的话剧。连队的大餐厅,在外观上,已被装饰一新,面目全非。食堂门口居然连根刨来两株白桦树,陪衬了一些红柳枝及其他灌木。又用绳索绑结了一些瓜蔓藤叶,食堂从外观看就成了一座园林宾馆。
从车上下来不得的新娘们,黑灯瞎火地走着,眼泪鼻涕哈喇地流着,被早已安排好的人搀扶进洞房,走着走着,眼前突然一亮,又转忧为喜了。
心想,张文海干吗呢,把一个好端端的吉日,说得可怕球子地,太夸张了嘛。
走进洞房,居然是一个长长的走廊,走廊边十个门洞,十间新房。
新人们也就欢天喜地地入了洞房。
又有人想起了张文海的警告,什么"别猴急呀",什么"火力不要太猛"啊,岂不是杞人忧天吗?唉,张文海,你也黑肚子一个--吓唬老百姓呢!
还是原先隔成单元的太平洋床单,只不过在有图案的地方,贴补了胖娃娃,别上了风景画,装饰了橘子、梨子、花生和红枣以及葡萄架。哈!新郎新娘那份乐呀,真是幸福啊。
还是事先挂好的那顶蚊帐,只不过钻进去,就感觉像进了天堂。
有人又说,"一会儿给张文海捎个话,叫那个怂再不要装神弄鬼,快出来喧喤唦。"
司务长的新媳妇叫兰子,兰子这会儿还在和指导员不依不饶地讲理论道。
兰子说:"指导员,不是我不随大流,不是我不给连领导面子,我们家那口子,打起呼噜来,还不把大食堂的屋顶给掀翻啰。他是司务长,日后还怎么给大家伙弄饭,还不叫人当成笑话,笑掉大牙。"
指导员说:"你拿个方案吧。"
兰子说:"哪儿来哪儿去呗,非凑在一起呀?"
张文海说:"那不行。叫我们完不成任务啊?那要挨批评。"
兰子说:"非进公共洞房吗,别的屋就不成吗?"
指导员说:"只要你们今晚正式结婚,哪儿做洞房都行。"
兰子问:"指导员,此话当真?"
"当然。"
兰子又问:"连长,你也当真吗?"
"当真。"
兰子说:"连部不是连长的洞房吗,上半夜俺们做洞房,下半夜连长做洞房。中不?"
张文海说:"好,就这么办。"
三连的食堂洞房花烛夜,十杆红柳床垮了九杆。
而连部洞房却无声无息。
天明时分,只见张文海和他的新娘燕儿,在连部办公室门外的台阶前搂在一起睡着了。鬓发上和披着的军皮大衣上,已有薄薄的寒霜。
接着人们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呼噜声,夹杂着老司务长的磨牙声,一阵阵从连部办公室传来,张文海惊醒地站起:"怎么,有电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