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眯着眼卧在队部办公室外的獒犬虎子,突然昂起头来,一跃而起,炯炯的目光投向远方。它拖着沉重的铁链嘭嘭地走动,发出一连串的厉声吠叫,那白色的长毛飞扬,像一头狮子在怒吼。虎子的声息惊动了刘雨村,也惊动了夏丹。夏丹走出医务室观望:噫,奇怪,没有人啊,更没有谢冬啊?
由谢冬和尕老汉共同养大的巨型犬虎子,本来已用不着链条的。
这头凶猛异常、忠诚无比的藏獒巨犬,聚多种能力为一身:勇猛、凶悍、智慧、高贵。
它有连续咬死一头公狼一头母狼的经历,也有从暴风雪中叼出牧童救助老翁的传奇。
除了敌情,对于生人和温顺的异类,虎子从不主动攻击。当然,少有的歹徒也曾吓破苦胆而血肉模糊。
正因为这些方方面面的事迹,才成就了虎子卓越的品质。
除了孩子,一般人是不敢惹它的。最大的优点也是最大的缺点。
一次谢冬到乌鲁木齐开会,藏獒突然不见了。
三天后,虎子居然跑了几百公里冲进会场。
一时会场大哗:惊恐,愤怒,羞愧,尴尬。
这让谢冬在会上会后,下不了台。起初被会议主办方,作为了一个事件进行处置。当领导们看完谢冬的书面"检讨",虎子又被作为嘉宾,请到主席台上。
它的事迹引起千百人雷鸣般的鼓掌。有儿童献花,有妇联褒奖。奖品有新鲜的羊排、油馕和大块酱牛肉,外加一张证书。
谢冬被人称作谢虎子。
谢冬已是英模代表,那阵儿,脸上更加有光啊。
此事便成为一条新闻、一则美谈笑料。后来很有一段时间,金驼湾一些连排职干部干脆把谢冬称作虎子。
他也不愠不火。之后,凡谢冬外出,就给虎子匝上铁链。当然啦,虎子也怕再次出错。
谢冬调任团长之后,觉得不便再让虎子同行,就特别叮嘱刘雨村,说:"叔,虎子跟您作伴吧,您把虎子拴牢咯。"
当尕老汉在谢冬离队时给虎子挂上链子,虎子紧紧依偎着谢冬说:"那好吧。"呜咽之声让在场的人都为之揪心动容。
此刻,谢冬回来了,他正骑着枣红马朝园林队飞奔。虎子永远不会忘记谢冬的气息,那是融入生命和血液中的。
谢冬独自来到园林队。听到马嘶声,刘雨村便解开虎子的铁链。虎子飞似的迎了上去,扑到谢冬身上,继而又把谢冬扑倒。它舔了左手臂又舔右手臂,又用头在谢冬脸上紧紧依偎。
谢冬用手抚摸虎子的头。虎子轰一下坐在地上,清澈的眼神示语:久违了,我的人啊!我的亲人!
夏丹听说过诸多故事,今儿亲眼见到人犬情境的演绎,感动得泪水滂沱。
谢冬窘迫地笑了,说:"夏丹你好,让你见笑了,没办法,不好意思啊。"
夏丹说:"你还好吧?你和虎子,真让人羡慕啊!我为藏獒高兴哪。"
刘雨村歪着脑袋缓步走来,左臂从后将谢冬轻拥了一下,说:"先进房子,我叫伙房弄饭。"
谢冬说:"不麻烦他们了,我逮了一只野兔,有一瓶绿洲特曲,夏丹,你那儿有盐吧?"
夏丹说:"火旺着哩,都交给我来弄。"夏丹回医务室去了。
不到一个钟头,夏丹就弄好了四样菜:雪菜炒鸡蛋,豆豉焖腊肉,酸菜烩粉条。清炖兔子肉。
另煮了一壶浓浓的奶茶,加上白酒,也就齐了。谁知这爷俩已把一瓶烈酒干光。夏丹说:"快吃菜,喝完酒,煮挂面。"
刘队长说:"来来来,先敬劳苦功高、心灵手巧的小夏,夏丹,丹。"
谢冬说:"叔,酒别喝了,我陪夏丹喝三杯,说事儿。"
夏丹给两人各盛了一碗香喷喷的兔肉,就举起了酒杯。她抿了一小口,就摆手说辣,将酒倒进谢冬的碗中。
谢冬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只红艳艳的大苹果递给夏丹。
她看了一会儿,又揣进自己的怀中。夏丹说:"趁热吃菜,完了,说事儿。"
谢冬说:"说事儿其实就一句话,王乃宇同意成立园林分场,又搞了一个开荒大队。"
刘雨村打了一个哈欠,说:"对着干上了,王八蛋!"
夏丹说:"小谢,你小心,我总觉得,你不是老狐狸的对手。"
"听天由命吧。夏丹,你做的菜,可真香啊,我替谢冬谢谢你了啊。"刘雨村话毕就扯起了呼噜。
谢冬朝夏丹挪动了一下身子,说:"工作上的事,不说了,这几天我在想,我还是回园林队持弄那些树啊,羊啊舒坦些。你也看到了,和虎子在一起,到野外,到草原,要多美有多美呀。我这个代团长,就别代啦,何必受那份窝囊气?"
夏丹眼一瞪,说:"这话是你说的吗?你对得起谁?不说别个,对得起金玲吗?"
谢冬疑惑地问:"金玲?!为什么?"
夏丹急忙将话头打住,改口道:"这个团长你必须干下去;为了爱你的人,也为了恨你的人。明白吗?"
谢冬说:"那好,你跟我回团部,跟我结婚。"
夏丹说:"你疯了!"谢冬说:"我爱你!"
"王乃宇娶了金玲,金驼湾闹得沸沸扬扬;我再嫁给你,绿珠市还不曝光,让人当话把子,讲故事啊咋的?"夏丹板着脸说。
"谁会这么看?谁会这么说?"谢冬急了。
"等些年吧,按规定,你也不够条件,年龄不到嘛,再等等,小香妹长大了,你娶她吧,你看那小丫头儿,都把你当上帝了。"
"不不。"
"不要嘴硬。你敢说你不喜欢她?"
"不,她还是孩子,管我喊叔叔咧!"
"你若不当头儿,我还说你是男娃娃呢。"
"夏丹,你整个都是乱说。"
"我乱说?谢冬,你跟香妹这事儿,刘队长都说是天作地合呢,你干大等着抱孙孙哪。"
"夏丹你越说越离谱了,我真生气了!"
"好好,不说。"夏丹一扭身出门。
刘雨村假装醒来,他见夏丹的眼泪洒得火炉响了个哧哧啦啦。谢冬一夜无眠。
下雪了。入冬以来,金驼湾已经下过两场大雪。眼前的雪在无声地降落,熟睡的人少有人会惊醒。
清晨,刘雨村从地窝子里出来,蹚出一行脚印。他瞭望原野,欣喜若狂地自语:"好雪!"
他抄起一把大笤把,从队部到操场、食堂,扫出一条小路。
站在操场上向四周眺望。
田野上,土塬上,白了绿色的冬麦田垄,白了沙棘红柳和草丛。
屋顶上就像临空的一条条绒毯一字儿排列。
林带里的树枝上,雪聚成了一团团、一簇簇毛茸茸的银色花束。
空气鲜洁得沁人心脾,洋溢着一种圣洁的芳香`。
风儿一阵阵吹来,纷纷扬扬呈现银白色的雾。
在阳光里,闪烁着无数星星点点的光芒。
雪呀,你怎能不来呢?
你也和垦荒兵一样啊,在千丝万缕地牵挂着这片绿洲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