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淑妃对朝中之事,也算是了如指掌,一听永庆公主说“王允献貂蝉”,便明白了过来,冷笑道,“当时,父皇刚刚收服了贺兰,便想一鼓作气,拿下大凌河,直取大胤,并已决定由白墨尘掌帅印,药元信为副帅先锋,下了决心,此一战,非胜不可!然而,父皇却从未想过,若夺了大胤,白墨尘与药元信便就是扬名天下,功高盖主了!”
她停了停,一字一句条理清晰地又道,“而且这两人素来交情甚好,结拜为异姓兄弟,常常是同进同出,同吃同睡,形同一人。如此齐心协力,又有重兵在手,只怕于朝廷来说,未必是福。更可怕的是,这两人跟其他在齐王与万岁之间择一而侍的大臣不同,他们是既不对万岁表忠诚,也不买齐王的账,这般自傲清高,表面上倒像是刚直不阿,但暗地里,谁又敢保证不是妄蓄大志,觊觎天下?”
永庆公主瞥了她一眼,轻轻一笑,“淑妃嫂嫂不愧是出身于门阀世家,庙堂能参政,上马能弯弓!皇帝哥哥放着淑妃嫂嫂这样的巾帼女相不宠,偏要去宠从来与他便不是一条心的皇后嫂嫂,以至于有今天亡国大劫,也真真是自食恶果!”
永庆公主摇了摇头,冷哼了一声,又道,“不过,从古至今,禀赋绝伦的女人,仿佛天生便是帝王霸主的克星。烽火相欺,只为博红颜一笑,倾尽江山,只为馆娃宫里越女西施。冲冠一怒,更只为与红颜白首不离,足可见一个‘色’字有多厉害,随时便会惹来亡国之祸!
只是,上至天子,下至百姓,谁人不好色?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人性本就如此!更何况,皇后嫂嫂还是艳重天下的美人,恐怕柳下惠见了,也要春-心大动了!轩辕子焕何等精明,他自然是深知此理,才忍痛割爱,将皇后嫂嫂送来了天曌和亲!
古语有云,兵强将智,不可以敌,势必事之。这便是说,对于有深厚根基强兵良将的敌人,绝不可与之冒然硬拼,再不甘不愿,也势必暂且侍奉屈服。不过,割让土地以示侍奉,只会增强敌人的国势,如战国时期,六国畏惧强秦割地以求好,最终也还是逃不了被灭的厄运,可见这实在是下下之策。
其次,用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去侍奉敌国,也只会令得敌国更加国富民强,如北宋南宋侍奉大辽和金,同样是下下之策。算来算去,唯有越王勾践灭吴时使用的那出‘美人计’,方为上上至策!所谓高飞之鸟,死于美食,深泉之鱼,死于芳饵。皇帝哥哥再厉害又如何?他终究也是男人,怎敌得过那天下第一美人的冶艳风情!”
郭淑妃听着,有锋锐的寒芒在苍白的面容上瞬间掠过,随即却只是飘忽一笑,“江山更迭,从来成非定局,败亦非定局。今日天曌亡国,是命数,然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谁又能保证大胤江山就会千秋万代?”
永庆公主淡淡一哂:“皇帝哥哥终究是有福之人,他那样待淑妃嫂嫂,但末了,却只有淑妃嫂嫂始终对他一片真心……”
一片真心?
郭淑妃自嘲地笑……
可惜,夏侯烈需要的不是真心,即便双手捧上去,也只会被践踏在脚下……
当初,他为博洛芸卿欢心,亲自下旨杀了她的孩子,她也曾不怪他,不恨他,知道他只是被洛芸卿迷了心窍,相信他总有一天会清醒,会后悔……
所以,那时她一直在等,等着他知道后悔,等着他来安抚她的丧子之痛……
谁知,她等来的却是更深刻的绝望……
他对她说----“淑妃,朕知道你恨朕,不过没关系,这世上恨朕的人很多,再多一个也不多,何况,朕也不怕别人恨……只是,无论如何,你都跟了朕这么多年,这一回,是朕对不住你……”
彼时,她听了那一句“是朕对不住你”,忍不住哭得撕心裂肺,身心俱碎……
他却又说----“朕决定举兵伐胤,在这之前,朕会放你走,你宫里值钱的物什,随你带走。出了这皇宫,你便自由了……”
那一刻,她才惊醒----她在他心中,什么也不是,甚至可有可无!
可笑她当时竟还问----“为什么要让臣妾走?难道万岁真的已经容不下臣妾了吗?还是,皇后实在看臣妾不顺眼,逼着万岁赶臣妾走!”
她抛下了尊严,支撑着伤痕累累的身心,只为等他回头知错……
但他却告诉他,他从不知悔,为了洛芸卿,他是甘愿此生绝嗣----“你不必恨皇后,将你送去暴室,取你孩子性命的,都是朕!你只管恨朕一人便可!”
她痛哭----“可臣妾的孩子也是万岁的孩子,万岁怎么可以这样狠心!”
他仍然无动于衷----“该说的,朕也说了!这帝国已是无药可救,能走,你又何必非要留下!”
对她,他从来就是这样绝情绝义,毫不留恋,毫不犹豫,更不会回头……
也听不见,她的心被撕裂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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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永庆公主望着神情愈发恍惚的郭淑妃,目光竟有了一丝恻隐-----眼前女人虽诡诈如狐,狠毒如狼,但至少对天曌,对皇帝哥哥是真心的,仅这一点,皇帝哥哥便比她幸运多了……
人世苍凉,有一个人那样爱你,总是好的……
而她这一生,又有谁来真心呵护,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