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静人命人去统统抬走,落芙只一个人掩上了寝殿四方窗子,她铺开那袭华丽绣衣,样式很是华奢,衣襟之上更是嵌了诸多西域宝石,远非中原人所能领略的风情。
会不会有些什么东西?
她翻转来回都不见什么特殊,上下抚摸之间将长裙掉转,忽地便盯紧了袖口上缠绕铺开的两层绣纹。
虽然她看不懂,但是那纹路同四周绣法截然不同,而且……好似幼时泽宫之中她曾大致见过这样的纹路,这恐怕不是图案,落芙趁着四下无人耐心地将衣裙平整,细细打量基本确认那该是文字。
泽主果然带了话。
可惜落芙并不识得泽国文字,听着殿外静人又端了药来,寻常一日又已经过去,“该服药了,王后身子弱……产后需得好好调养。”
郁国历为中原公历的最后一载,372年势必将永留史册。
雨季初歇,夏王亲征再引奇兵占领郁国陪都延城,立冬之日,此一仗已经一年有余,皇城四野受困,孤城一座。
魏长征战死沙场,死时身中百箭而兀自向南朝拜,夏王下令将其尸首敛回,郁国大将已除,立时军心不稳,退败千里死守皇城。
“攻城!”
战况惨烈无比,已经打到了这种地步江南着实就是强弩之末,双方死难人将士的尸骨当真举步可见。
夏重城金甲遍血,骨伤反复却犹自坚持亲领万军,只有身侧几人清楚,陛下左手血脉受损,竟已半边麻痹。
这一仗几乎便是毁尽天地,夏王所至之处皆行屠戮,白骨塞江,尸骨成丘之势已令郁王再无还手之力,此人早年便是行兵狠绝,而当年更是受俘南下,更是心下积恨再无可恕。
铁蹄踏遍,曾有人劝艰陛下顾惜郁国乃为王后故土,并不至非要如此横扫四野,却不想战报传回王都,王后竟命人传回一语,“皇族诸人,不留活口。”
早便有人说过,沐安容素的后人也都带了血液中的危险和残酷,人若负我,我便毁尽天下作为代偿。
本便是为她而战,是她自己引兵而回,夏重城再无所顾忌,所行之处如若修罗地狱。
已经回不去了,那么便统统都毁了它。
天际血红。
皆连数日昏暗再无天光,弘江之南杏花春雨皆已成人间炼狱,三国形势一朝逆转。
有人轻轻哼着小曲,一袭金裘裹了小小的孩子,他已经长出柔软黑亮的头发,贴在额上更显得皮肤白皙,很是有福之相。慧嬷嬷乃是当日安排下的奶娘,如今带着一岁的小皇子踱步入了兰芷宫,只听着静人说起,难得今日王后心情甚好,起来也是无事看了会儿书,说起想看看孩子,便让她抱了来。
凤冠女子一如当日兰妆艳丽,她本是极美的,却没人见过她笑起,好似总有很重的心事,静人也不敢多同人议论,只是叹息无法。
奶娘逗弄着孩子的小手,向着王后探过身去,“皇子很是聪慧呢,王后抱抱他吧。”
兰结明亮的眸子四下探望,忽地看着那凤眼年轻的女子轻轻放下手中书卷接了自己过去,一瞬间竟是依依呀呀发出了声音。
慧嬷嬷赶忙说着,“兰结殿下该会说话了,这几日奴婢赶着教他两句,这一时还说不清呢,不过陛下归来的日子殿下定是能齐整的喊父皇了。”
落芙早已为自己能平静地对待这个孩子,却还是被他这般渴望母亲的模样弄得一阵难过,轻轻捧着他,竟也不会拥抱。
他出生便被自己狠心推开,那之后她很少见他,只怕自己都无法面对的仇恨染了这么干净的魂魄。
可是她到底是母亲,慧嬷嬷笑着指引她抱好了兰结,落芙轻轻唤他的名字,就见着他安静下来,小小的手下意识地绕进了自己的肩侧的碎发。“他听得懂自己的名字。”她不禁也有些欣喜,伸手去捏了捏孩子的小脸,真是个漂亮的男孩子,静人也是高兴起来,“王后看他额间,很像陛下呢。”
落芙立时僵住了手下,大捷几乎已经迫在眉睫,百姓呼声愈高,她却愈发心下挣扎。
夏重城手握天下的日子,就该是他的死期了。
她曾经在那暗无天光的军帐里下定了决心,一定要统统报复回来,可是这个孩子无疑提醒着他们之间所剩无几的温暖。
落芙不敢再看他,她总在夜晚惊醒,混乱的噩梦让她无法忘却,可是那个男人霸道的掠夺却好似是种拯救的力量。
已经乱了……全都乱了。
她引兵覆尽天下的时日里,却连一个天底下最最普通的母亲都做不成,她不敢再抱着兰结。
故土……什么才算做是故土?
他们有多残忍,毁了她的一生,竟然连做母亲的日子里也不让她心安,落芙恨死了这一切。
原本温馨的寝殿突如其来被她异样的目光弄得有些凝滞,静人只得开口缓和气氛,逗着小皇子把他接过去,“兰结殿下要好好长大,王后怀着你的时候经历了太多,如今一切都好了,便都过去吧……”
落芙突如其来盯紧了她,“过去?说来容易,可我一辈子都毁在了他们手上!”
静人吓得再不敢开口,赶忙让慧嬷嬷把孩子抱走,落芙努力平复下心情,半晌才重又开了口,“不是你的错,是我受不了……我对着兰结总是愧疚,为什么他要有这样的母亲……生下他来……我甚至……我甚至不敢去抱他。”
愁情悲切,黯淡正好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