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的漂泊,从午夜的书桌开始
一灯如豆,将那些熟悉的地名
一遍遍地擦亮,尔后消失在秋风的夜行里
彩色的地图册——梦幻和流浪的指南针
从盆地南部出发,向北
目光跳过:成都。秦岭。西域
向南,目光跳过:云南。贵阳。广西
其间山河壮丽,强人横行。
其间,我坚定的目光依然能看见:
我骑着秋风的骏马,一路风烟
踏歌而去。我是否会路过
一个个村庄和城市?遭遇一次次
阴谋与爱情?如果说,“生活不在这儿”
那它就究竟该在哪里?
等高线比今夜的气温更低。沉默的地图册呀
它该是一个清醒的盲者?
还是一个无法死去的老人?在今夜
我将枕着空空的行李和黄河的涛声入睡
直到东方泛白,人群苏醒
直到一点点翠红的阳光,重重地敲响窗棂
被宿命的星辰照耀,经年累月地出发
从一本24开的地图册开始。多年来
我足不出户,却经历着一场又一场浩劫和风雨
如同我们生活在自己的内心
但比一千种风暴更加平静
上面引述的这首诗,它的标题叫做《地图册》,写于1997年11月,我的28岁生日第二天。那是一段内外孤苦却又充满激情的岁月。那时候,我生活在川南一座以井盐和恐龙而闻名的城市,像一只辛勤的蚂蚁,用微薄的稿费和工厂施舍的几文下岗津贴养家糊口。日子贫困,却怀揣梦想。梦想之一,就是去远方。但渴望远方的人却被生活的钉子牢固地钉在了盆地一角。我只能在夜晚的孤灯下翻看一本本地图册,用这种地图上的旅行来代替真实的远走高飞。其情其景,颇有些类似过屠门而大嚼。但它不仅在一定程度上抚慰了想去远方的饥渴,同时也让我对远方的想往有着更加丰满的基础。这正如我在更年轻时的一篇题为《想去远方》的短文中说过的那样:“想去远方也许是人类特有的一种对不可知事物的渴望,是对平凡生活的改正和缀饰;想去远方的念头常常使我觉得,在远方,在时间和空间的远方,一定有着一些美好的、神秘的东西在等待着我,想去远方的念头便为我平淡的生活抹上了一层瑰丽梦幻。”
我已经忘记是哪位老先生曾经说过,他说人的一生应当活九十岁,前三十年读万卷书,中三十年行万里路,后三十年坐在书斋里,潜心著述。这位忘了姓名的老先生的话,是我困居川南时支撑我的信念之一。我还年轻,我应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机会,它必将在以后如期而来。
事实上,直到三十五岁以后,行万里路才成为鲜活生动的现实。数年之间,每一年都有多次长短不一的远行。只有当我四处奔走,人在旅途,我才明白中国的国土有多么广阔,而960万平方公里又是一个何等辽远、何等宏大的空间。有人戏言:所谓旅行,就是从自己活腻了的地方到别人活腻了的地方去。我以为,这一戏言有着真实的哲理:一个永远囿于小地方的人,尽管他可以从书本,从影视和网络中了解远方,但这种了解毕竟是肤浅的,平面的。与真实的远行相比,便如同造型逼真的塑料花与怒放摇动的野花摆在一起。只有当你亲身出现在那些陌生的远方,你才可能感悟到另一种迥然不同的生存与呈现:别人活腻了的地方,别人司空见惯的东西,你因为没有见过,你因为没有感受过,神奇与诱惑便油然而生。
诸种出行方式中,我最喜欢的是火车和自驾。漫长的铁轨,笔直地伸向远方,喷着烟雾的机车,拖动着我行进在未知的路途。而我,长时间地呆望着车窗外面,那些一闪即逝的路人、村庄、稼禾、城市,它们会让我在一瞬之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或许,旅行就是沿路检验自己的前世或来生。至于驱车自驾,我喜欢那种随遇而安的闲适:不需要一环扣一环的时间计划和景区计划,需要的是兴之所至,随时停下车来。或许是爱枫林的晚景,或许是爱奔涌的晨雾,或许只是想面对一川烟草满山翠竹打个盹。景区不应该是旅行的目的地,旅行的目的地应该是心灵——让心灵在陌生而又似曾相识的他乡,享受幸福也享受落寞,享受狂欢也享受孤寂,享受花近高楼伤客心,万方多难此登临的伤感,也享受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的幸运。从某种意义上讲,旅行就是通过出走的方式,让我们体验更多元的人生。
一个人独自在异乡游荡,迥异于故乡的风景、火车上的一次邂逅、街头寻找到的一餐美味、偶然间误打误撞走进的某个历史名人的故居,以及异乡的日出日落与晨晨昏昏,这些寻常而又亲切的事物都长久地感动着我。它们让我明白,这方难以穷尽的大地,它其实由诸多可以信手拈来的细节构成。在这些细节里奔走、寻找、聆听、观望,或许,我们会发现生命的另一重意义:灵魂在高处。灵魂在远方。灵魂需要流浪。
我想,我会长久地行走下去,因为还有那么多异地他乡,还有那么多美景殊风,等待着我走近它们。大地给予我的,我将用文字和脚印表达感激。
对我三十五岁以后行万里路起过重要推动作用的,除了我自身想要满足青少年时的梦想外,还有另一个外在因素,那就是著名的《中国国家地理》杂志。自从2003年为该刊的四川专辑撰稿以来,我便成为该刊长期撰稿人。于是乎,出于经常为该刊撰稿的原因,我得以游走四方。事实上,本书中一大半的篇章,都曾在该刊发表过。当然,由于可以理解的原因,该刊在发表这些文字时,有的篇章按刊物的整体设计作了删节或修改。
本书采用的绝大多数图片,都由我在旅途中拍摄。唯因年代久远,有少许当年拍下的照片难以寻觅。故此,我在爱卡论坛上向网友们征集到一些。感谢提供了部分图片的网友,他们是:王洪平,杨智勇,会飞的鱼,或跃于渊,风中游影,唐宋雅韵,叶湛,以及我的朋友徐献。
尤其要特别感谢的是《中国国家地理》杂志执行总编单之蔷先生、著名作家麦家先生,感谢他们以精短的文字将此书推荐给广大读者。
我将在这座以芙蓉花为标志的城市,等待着你的来信。
邮箱:zpn9999@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