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鸢尾几度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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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黄金时代(18)

我看阿Q

鲁迅的叙说抵达现实如此迅猛,就像子弹从现实的躯壳中穿脱而出的速度,这般犀利,而不会留在他的体内。

阿Q则是一个被打得千疮百孔的人物。从小学,初中,乃至高中,他每每出现在课本中,便众说纷纭。有人说自嘲精神,有人说乐观精神,也有人说精神胜利法。众人似乎很能接受这个悲伤之中充满喜感的人物。

也许我至今无法真正理解鲁迅写阿Q的真实用意,就像《了了》,用幽默的笔调去刻画一个悲剧性的人物也许是最好的方式。患得患失,患喜患忧,无谓其他,从阿Q身上,我只看到一丝戾气,一丝愤慨,只看到千百年来,国人身上的一种奴性。

何谓奴性?即满清遗毒,国父之痛。孙中山怎么也想不到,现今的国人,身上仍残留着这种卑贱的气息。的确,千年的君主专制,唐风宋雨,李杜诗篇,皆化为一抔黄土,期间的剥削、压迫、霸凌,乃至日军暴行、奴化教育,把国人训得同傀儡一般。历史的流水浸过,留下血迹斑斑而“谄媚”地讥笑,我们这群多么懂得“明哲保身”,懂得奉行“忍”之道,懂得暴君暴官的聪明的奴隶。

国父驱除鞑虏,驱何?还终究是改不了这劣根性,国人一身奴颜媚骨,唯剩鲁迅。毛泽东曾叹,鲁迅的骨头是最硬的,他没有丝毫的奴颜媚骨,这是最难能可贵的性格。正是在这个人笔下出现了这么一号人物——阿Q。鲁迅并没有像对待孔乙己那样对待阿Q——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一文带过,虐着阿Q的肉体,尊严,灵魂。

试看阿Q的外貌,癞掉的头皮,穷得只剩一条裤衩,滑头滑脑,举止屈躬卑膝,人前人后判若两人。待看鲁迅,那版画上最为深刻的便是两道凛冽的横眉冷对,刀削般锋利的面庞,严谨的气质。

鲁迅曾戏言,中国人的性情是总喜欢调和,譬如说这屋子太暗,须开一扇窗,大家一定不允许。但如果你主张掀掉屋顶他们就来调和说开窗罢。看来人们都愿意奉行“中庸之道”啊!没有人像晏子说的那样“顺于己者好之,逆于己者恶之。利于国者爱之,害于国者恶之”。

现今下级与上级之间,后辈与先辈之间,亦少不了阿谀奉承。明知城市市政规划设计有缺陷,领导已拍板,下级便不敢有异议;民工进城,挥汗洒泪,到头来,得不到报酬竟畏畏缩缩不敢上诉。国人的腰板何时能挺起。诚其意,慎独之,人前人后当如一人,即使是面对现实生活的残酷。《伤逝》中那一对看起来勇气可嘉,却在现实生活中败下阵来的“新青年”,就是很好的例子。

抗压能力弱的人们也许可以找借口,昔日寒山问拾得:“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以及种种不堪我,当如何?”拾得云:“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汝且看他。”

待几年?这岂不可笑,又为何不奋起反抗,用骨子里血一般辛辣的热情。难道国人甘愿被谤、被欺、被辱、被笑、被轻、被贱、被恶、被骗?

再问现今学者,笔者,有几人敢言,直言?犹如鲁迅两把铡刀一般干脆利落的态度,而不是阿Q的讨好赞美。

做人如此,作文亦如此。的确,作文免不了矫揉造作,而现人的笔气如弱柳扶风,玉软花柔,并且充满功利性。不似当时鲁迅的“度尽波劫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和“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的江湖气。文人至少应有直抒己见的诚心和勇气,连吐露本心都做不到,就更谈不到什么意识了。本心是高于意识的。

大多数不敢写不敢言的人不是自负便是自卑,总是以低声下气的姿态去应和别人,一人表态集体鼓掌,如同矮子看戏。所以不能气馁,总应干,但也不可以自满,仍总用功。就像是临花照水的张爱玲走过弘一法师的寺院外围墙时,那油生的谦卑心态。不是奴性,而是自知。

殊不知,我们的性格是从何时起被打磨得如此圆滑细润,找不到一丝棱角。也许有些人想做便做,想说便说,有一份力,发一份热。但看看周身傀儡般的人,他们也被同化。

恍然间忆起一首诗:

黑胡须发达如野草的季节

你在赵太爷钱太爷之流的流域里散步忧郁

月,依然千年前那样索然无味

夜,却已深沉得入木三分

河滩上随手捡起一个人生

在手里团啊团啊团成一个阿Q

看惯手术刀的目光严酷地雕刻

雕刻这个卵形空洞的灵魂

手中笔虽神奇如魔棍

毕竟沉重做不得幽默大师

于是你悲哀地耸了耸眉

猛然将这卵形把玩之物甩了出去

在铁屋子硬壁上摔个粉碎

淋漓的液汁让国人看个触目惊心

之后,你慢慢转过身

目光,出奇的冷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