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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冯亦代的美国剧本翻译与E.海明威(2)

第二节 追求“简洁”:进入角色,严谨精致

冯亦代主张以开放的态度译介当代外国文学,并在美国文学的评介研究方面做了不懈的努力。冯老是我国最早译介海明威作品的翻译家,其代表译著有海明威《第五纵队》等近20本书,著有《西书拾锦》《湾流集》等多部著作。很多学者回忆冯老时都一致肯定他是位和善的老头,一位博学多识的老前辈,他的和善在于朴实和平淡,他的平易近人,以及他的和蔼可亲的低低缓缓的言词,给后辈留下很深的印象。学界普遍赞同冯先生在从事翻译与介绍时,有一种很强的使命感与责任感。

从他第一次为沪江大学校刊翻译一篇散文开始,到以后的50多个年头,他认为自己在开始的时候,也是很功利的,想通过翻译在文学上占有一席之地。30年代赵家璧出版了一本讲美国现代文学的《新传统》,这使他开始了对美国现代文学的爱好。冯亦代读了海明威的许多短篇小说和《永别了,武器》,并把《永别了,武器》试译了几页。特别欣赏其炼字功夫,随后他译了差不多万字光景,不得不自叹力不从心,而放弃了这一工作。冯亦代后来到了香港,在《老爷》杂志上读到了海明威写西班牙内战的三个短篇。那时他相信西班牙内战与中国抗日都是世界反法西斯主义的一部分,所以认为介绍这三篇小说给中国读者将是有益的,便动手翻译。他开始采取“硬”译的翻译方法,结果主编退了稿。这次失败使他领悟到翻译决非一件易事。“翻译不是油漆,可以在片刻之间把白的漆成黑的,黄的漆成绿的。翻译实在太费事、费时,你不但要通晓另一国语言,而且更重要的是你要十分熟练地掌握汉文字,还要有一定水平的文学修养。”【6】

在冯亦代看来翻译是一件“苦事”,“往往为了把一个字、一词组、一句话译得既适合中国人说话的习惯,同时又不损原作的色调,便须冥思苦想,连做梦也在中英两国文字中打转转”。可见翻译之所以是一件难事、苦事,是因为他对翻译严谨认真的态度。从事翻译四十多年后,他依然忐忑,“译得的篇数及字数越来越多,心里却越觉得胆寒,我的译文真的能准确表达原意,而且符合原作的风格么”【7】?冯亦代一生少有关于翻译的长篇大论,但仅这一句话就总结了他几十年的翻译实践经验:好的译文必须准确且符合原作的风格。冯亦代的翻译思想可作如下总结:

其一,准确达意,做到“传神”

冯先生认为要准确表达原文的意思,首先,在翻译过程中要善于用字典。这里说的要善于使用字典第一要忌“死扣字典”,“尽信字典或者只查一本词典是不行的”。【8】字典能解决的只是一些字面的问题,如果要准确表达意思就必须符合习惯和风俗。不然“我们是很容易上字典的当的,即使是翻译老手,偶一不慎,也会落进陷阱中去”【9】。第二要正确选择词典,译哪国的文学就要使用该国的字典,如果译海明威的作品借助英国词典就可能会导致不能准确理解原文内容。再者,在翻译过程中要吃透原文。尤其要注意的是原文中的时态问题,一个不小心就会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了。

原文:Further systematic investigation show s that this toxic(poisonous)effect was selective,being much greater against dicotyledon plants,which happen to include the majority of weeds,than against the monotyledons,which include the grain crops and grasses.

译文:进一步系统调研表明,这种毒性影响是有选择的,对于双子叶植物毒性较大,而双子叶植物恰好包括大多数杂草,但对单子叶植物毒性就小一些,这包括各种谷物与青草。

“青草”一词,可以算是经常见面的“老朋友”了,但它作普通词汇“青草”解时为不可数名词,用复数则为专业词汇产禾本科植物。再就全句内容来看,讲的是选择性除草剂的毒性作用。因杂草和青草都是草,两者很难截然区分,所以原译文读来语意含混,令人费解。故“青草”显系“禾本科植物”之误。

原文:Albert Einstein,who developed the theory of relativity,arrived at this theory through mathematics.

译文:阿尔伯特·爱因斯坦发展了相对论,他是通过数学得出这一理论的。

这里又是译作“发展”。须知相对论本是爱因斯坦所创立,怎么说他发展了相对论呢?此句本应译作“创立相对论的阿尔伯特·爱因斯坦正是通过数学得出这一理论的”。该例被一些貌似“老朋友”的最常用词汇所迷惑而引起。由于“老朋友”相见,感到分外轻松,对原文的语法结构、专业内容、主体事物、逻辑关系不再作进一步的理解,以致造成误译。

在冯老看来,要使译文流畅而传神,一个好的译者应该具有什么样的条件,译者必须要有自我修养和风格建树,就此而言,与创作家并无两样。做到“传神”,能令人击节三叹的译文才是翻译的标准。

其二,体现原作风格

翻译要译出原作的风格是冯老另一个主要的原则。要保证作品原汁原味,“除了要熟悉每篇特定的作品外,还需要多多少少了解这位作家的生平,多看几本这位作家的其他作品,熟悉他的风格”【10】。此外,“既要读某一作家同时代人的作品,也有必要念几本这个国家的古典作品”。他认为在把握作品的文化背景的前提之下,即便是翻译同一国家、同一时期的作品也会因作者的不同而不同。海明威有海明威的风格,不同于同时代菲兹杰拉德或者福克纳,不能以同样的方式来翻译他们的作品。

自严复在《天演论》的《译例言》中说:“译事三难:信、达、雅。”“信”、“达”、“雅”就被推崇为翻译的标准。其中雅极为古雅之义,著名翻译家许渊冲说过:“严复先生处在使用文言文的时代,所以提出译文要古雅;到了使用白话文的今天,‘雅’字就不能再局限于古文的原意,而应该是注重修辞的意思了。”【11】他认为这个“雅”字已经过时,而冯老同样不认同将文雅作为评价译文的标准,他认为“雅”与“俗”相对,雅俗与否应视作品的情况而定,“如果原作是粗犷的,我们却在文字上大做‘雅’的文章,那就既不‘信’又不‘达’了”。

众所周知,学术界在90年代针对《尤利西斯》翻译的不同版本,有过一篇题为《尤利西斯南北大战情未了》的报道。自1980年开始发表以来十余年间,尤其1986年北京《世界文学》刊出和1987年天津百花出版社出版选译单行本,1993年台北雅歌出版社出全译本上卷12章后,更在台湾文化界引起普遍兴趣,国际上也有热烈反应。1994年4月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同书之后,《尤利西斯》的译事成了新闻界反复报道的热门题目。老一辈作家萧乾先生与其夫人文洁若女士从1992年开始在刊物发表《尤》书个别章节的合译,宣称“填补空白”,并在1994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金隄的译本后不久,就也由南京的译林出版社出了上卷。虽然只有前八章,却已通过各种手段引起轰动反应。《中华读书报》发表了著名翻译家冯亦代先生的文章,从金隄译本中摘出数十段译文与萧文译本作了对比,1995年春天《译林》杂志又发表冯老的一篇文章,对比的译文增加至36段,在两篇文章内都号召读者“自己从两个译本中再去找相应的例子”,提出保持“原著的韵味”的翻译思想。【12】

其三,追求“简洁”:进入角色,严谨精致

要做好翻译,译者好比是一个演员,只有在全面深入理解他要扮演的角色,抓住其精神所在,才可以把人物的内心真实地表现出来。因此,译者翻译过程中不但要认真负责,还必须进入角色。“所谓上乘之作(译)如优秀演员读剧本背诵之余必须在情感上进入‘角色’才能表达自如引人入胜对得起作者和读者。”【13】这些话绝不只是说说而已,他对自己的要求便相当苛刻。其代表译作《第五纵队》推倒重来了五六次他还是不满意,“还得修改”。为此他“苦恼、气馁想改行”。这种翻译观和翻译态度足以令当今许多耐不住寂寞、急于求成的译者汗颜。冯亦代主张:只有进入“角色”,译者才能译出主人公的心态和感情来,这也是译文能否打动读者的首要条件。正如刘炳善说的,“查完了字典,就得摆脱字典的束缚,开动脑筋活泼地思考。”搞文学翻译的人必须常记在心头,不能或忘。下面我们将通过冯先生评判金堤与萧乾、文洁若译文《尤利西斯》的比较,阐释冯老关于把握“简洁”,进入角色,严谨精致的翻译思想。

原文:Will he come?The jenune Jesuit.

金译:这个半生不熟的耶稣会修士。

肖、文译文:那位穷得响叮当的耶稣会士。

“半生不熟”和“穷得响叮当”简直没有一点点共同处。但原意如何,要从词意和上下文精神两方面研究。jenune不是常用字,然而并不难懂,一般词典都列出三种词义:①乏味的(如小说);②缺乏营养价值的(如食物);③幼稚的,不成熟的。最详尽的词典也没有“贫穷”一说,更不必提“穷得响叮当”了。那么是不是受上下文的影响,不能不往“贫穷”方面靠呢?这就需要研究一下马利根把斯蒂汾叫做“耶稣会修士”的缘故。斯蒂汾虽然从小在耶稣会办的学校上学,这在爱尔兰青少年是很普通的情况,根本就谈不上修士身份。马利根当然了解这情况,为什么偏要这样叫呢?原来这里头隐藏着他对斯蒂汾的看法。他后来有一段话把其中的缘由说得相当清楚,强调自己把人的生死看得很透,满不在乎,那才是正确态度,而斯蒂汾对什么都特别认真,这种态度就是受了耶稣会学校教育的影响。他的话是这样说的:

“??那是因为你身上有那种该诅咒的耶稣会脾气,不过是颠倒过来的罢了。??”

因此,把“jenune”译成“半生不熟”应该是简洁并恰到好处。

原文:But a lovely mummer!...Klinch,the loveliest mummer of them all.

金译:可是扮相多妙啊??啃奇,扮相最妙的假面哑剧演员。

冯老赞赏的译文是:“然而是个可爱的丑角!??金赤,一个最可爱的丑角!”要弄清原著韵味,必须进入角色。Mummery是英国和爱尔兰的一种传统的戏剧式娱乐活动,参与者都戴假面具。参见《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假面哑剧”条。由此可见,译“假面哑剧演员”是没有问题的。但是这还不能排除“丑角”,因为演员中也许有丑角。要确定这一点,得看说话人的用意何在。《牛津大词典》中就有“装腔作势的人”这一明确释义,释义成“丑角”应该是精致,进入角色的翻译方法的体现。

原文:I'm the only one that knows what you are?Why don't you trust me more?What have you up your nose against me?

金译:??我是唯一知道你的价值的人。你为什么不能更信任我一点呢?我有什么叫你不顺心的地方呢?

冯译:??我是唯一赏识你的人,??为什么老是对我抱藐视的态度?

把原文knows what you are译成“赏识”,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口气。这正符合马利根本人形象。乔伊斯笔下的马利根是个受过高等教育而又自以为豁达爽朗的才子,既有不拘形迹以至说话粗鲁的一面,又有西方社会中传统的绅士教养,所以用赏识比较文雅。英语中成语“turn up your nose against sb.”是“藐视”之意。冯译文遵循自己的翻译原则:进入角色,简洁精致。虽然,金隄在《文学自由谈》中发表了题为“与冯亦代先生商榷”(冯亦代,1996,第2期)的论文,与冯老就译文是否合乎“原著韵味”展开讨论。但是我们认为翻译在一定层面上还体现了译者个人的风格、喜好。冯老译文恰恰是他本人风格的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