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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施咸荣的美国小说翻译与H.沃克、J.D.塞林格(2)

第二节 追求“归化”:生动传神,辞疏意显

无论是《麦田》还是《战争风云》,施咸荣翻译策略的最大特色是始终如一体现“归化”痕迹,使译入语言符合所面对的读者。它是一种自然、流畅、回归地道的本族语表达法的翻译方法。判断“归化”的标准就是看译文对文化信息的处理。

原文:“... old European skullduggery,brides and counterbribes,doublecross and triplecross,sudden reversals of old alliances,secret temporary patching up of ancient enemies,convoluted chicanery in the dark —all leading at last to the horse race,when all the shadowy corruption was put to explosive proof in red sunset light.”p.57

译文:古老欧洲的钩心斗角、行贿和贿上加贿;欺骗和骗上加骗,对旧日盟友的突然反目,临时与多年夙敌暗中勾结,种种诡计和尔虞我诈——这一些都以赛马为归宿,那时候一切鬼蜮伎俩都在落日的余晖下表现出来。(84页)

施咸荣用四字短语和成语实现了译文的流畅,并且,“行贿和贿上加贿;欺骗和骗上加骗”达到了与原文对等的谐音效果(asso nance)。同时用“夙敌”这一地道的文化词表示ancient enemies,表现了译者驾驭文字的娴熟技巧。用“鬼蜮伎俩”来表示文中的“shadow corruption”,也体现了古人惯用“鬼魂”来形容“阴暗”的文化习惯,并且使译文优美、生动、传神,传达了“辞疏而意显”的美感。

施咸荣翻译中的“归化”现象随处可见。首先,在处理对话中一些诸如“hell”,“God”,“My lord!”等词时,他常用“他妈的”、“老天爷”、“你真混!”来替代。同时增添本族语文化的意象也是译者常常使用的方法。如在原文P35用了“weathered fat face”来描写德国潜艇军官的脸,而译文使用了“久经风霜”来形容,增添了一个中国传统意象“风霜”来表示“weathered”,既能让中国读者联想到军官的脸受到是自然、天气影响变得粗糙,又使中国读者联想到军官因为备战而“饱经风霜”。又如:“with booming voice,and an enormous appetite”(译文:声音洪亮,吃东西胃口极大),再如:“It's an awkward meal”(译文:人家依旧吃得很别扭)。

译文《麦田》中“归化”现象更是表现得淋漓尽致。在美国,俚语属非规范语汇,常为亚文化群成员使用,一般说来,俚语比较粗俗,有反文化的倾向,但是生动活泼,富有感情色彩,诺·韦伯斯特在1928年给俚语下的定义是“低级的,庸俗的索然无味的语言”。学生思想活跃,喜欢求新,有一定的逆反心理。作为一个团体,他们交往比较密切,是产生俚语的主要大军之一。霍尔顿是个对正统美国文化、价值观念持反叛态度的学生,他不想“上大学,做办公室,挣大钱”。所以他当然喜欢讲这种有别于上流社会标准语言的俚语,讲“钱”,他不说“money”,要说“dough”,说“被开除”,他不用“to be dismissed”,用的是“to get the ax”。在美国现代英语中有关性与排泄物的词汇属于禁忌语。霍尔顿就逆社会的潮流,敌视所谓的社会文明,表达“冷得要命”,他用“freeze my ass off”,或者“it was cold as a witch't teat”。Ass的俚语意思的“屁股”,“teat”的意思是“奶头”,“废话”的英语对等词一般用“nonsense”,但霍尔顿却要用“crap”,“horse namure”。译者施咸荣很好地传递了这一信息,“冷得要命”和“奶头”符合译入语口语习惯。

上文地道的本族语的表达法使译文生动流畅,恰到好处地达到了美学效果;对一些文化词的翻译,译者通过增译手段实现了“文化对等”。

施咸荣通过增译的方式达到译文“归化”目的,使文学以一定的方式在特定的社会里产生作用。正如美国沃里克(Warwick)大学翻译研究名誉教授、翻译理论研究学派的代表人物Andre Lefevere将翻译研究与权利、意识形态、赞助人、诗学结合起来,在“Translation,Rewriting and the Manipulation of literary Fame”中提出,翻译是改写文本的一种形式,是创造文本形象的一种形式。他认为,译者的意识形态与译本形成时期的主流诗学是决定文学翻译的两个基本因素。意识形态不仅是支配译者翻译的基本策略,而且规定了译者如何解决与原文中论域(Universe of Discourse)和语言相关的问题。因此施咸荣的《战争风云》之所以会采取“归化”的译法也有其政治意识形态方面的原因。其一,“文革”期间的文艺的首要标准是政治,然后才是艺术,而艺术又是为人民大众服务的。因此,文学翻译不得不考虑它的读者因素,即以工人阶级为主体的读者群决定了译文的“归化”译法,译文、译者靠近了读者。小说的中译文非常流畅,深受广大读者喜爱。第一刊就印了58万册。其二,由于小说译本的政治目的,这部史诗性的作品一开始的目的就是为中国当时政治军事服务。译者在这种目的的牵引下,更注重其中与军事有关的专业词汇,而对与之无关的信息解释得很少。我们发现小说译文中其中绝大部分的注释与海战、地名、人名、历史有关,而对其他文化信息的解释很少,基本“归化”了其中的文化内涵。可以说译文的归化策略与当时政治意识形态有一定的关联。

施咸荣在塞林格小说《麦田》译序中写到:“在语言的运用上,本书独创一格,这种风格后来被不少西方作家所模仿。全书用青少年的口吻平铺直叙,使用了大量的俚语和口语,在翻译中完全传达出来确有很大困难。译者只是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不足之处只好引咎自责。”其实,施咸荣正是意识到了小说《麦田》的语言特色。译文很好地采用了“归化”的翻译手段,使得译文符合译入语的文化习惯。

意识形态——个人意识形态与社会主流意识形态及赞助人意识形态——对《麦田》译文中脏话处理的影响亦是颇为明显。一方面源于译者本人的性格,所受教育,译风修养所致。其个人意识受传统儒学思想的影响更大。素有礼仪之邦的中国向来重视礼教。“克己复礼为仁”这一传统儒家思想要求人们“非礼莫言,非礼莫视,非礼莫听”。因此施咸荣在翻译中对语言的选择肯定会下意识地往“礼”的方向靠近。而且,政治运动中的各种经历(1956年的肃反运动中受到冤屈,被隔离审查五个多月。1957年的反右斗争中,又被内定为有“右倾思想和言论”,降一级工资)也给他的个人意识形态留下了深深的烙印。使得他在翻译中对于语言的选择比较谨慎。原文中的脏话往往被回避或委婉地表达。另一方面源于翻译活动本身具有时代性,依施咸荣所处社会时代,对《麦田》中的脏话不同的处理也是其所处社会的主流意识形态,尤其是赞助人力量对其翻译进行操控的结果。20世纪50年代以后,国内的政治意识形态对文学翻译选题提出的要求是翻译介绍优秀、进步的外国文学作品。当时的出版审查制度非常严格,翻译文学作品限定只能由少数出版社出版。那些不符合社会主流意识形态的作品往往无法通过审查或只能“内部发行”。《麦田》这样一本“叛逆”、“堕落”的书(即便是美国当时某些图书馆也曾一度将该书列为禁书)要想出版发行,译者肯定要对其进行修改净化。如序言中施咸荣强调:“我国的青少年生长在社会主义国家,受到党、团和少先队组织的亲切关怀,既有崇高的共产主义理想,又有丰富多彩、朝气蓬勃的精神生活,因此看了像《麦田》这样的书,拿自己幸福的生活环境与资本主义的丑恶环境作对比,确实能开阔视野,增加知识。当然,如果有个别青少年分不清两种根本不同的社会制度的界限,不珍惜祖国的社会主义精神文明,竟也去盲目崇拜或模仿霍尔顿的思想、举止和言行,那自然是十分错误的了。”这里不难看出当时社会意识形态的痕迹。

原文:They don't do any damn more,molding at Pencey than they do at any other school.

译文:在潘西也像在别的学校一样,根本没栽培什么人材。

(这里施译‘damn’比较温文尔雅。有译者译成:跟别的学校比起来,他们在潘西做的培养工作他妈的强不到哪儿去。)

原文:Old Marsalla,he damn near blew the roof off.

译文:老马萨拉,他差点儿没掀掉屋顶。

(另有译文:毛尔绍洛这厮,差点儿没他妈把房顶给崩掉。)

原文:I was probably the only normal bastard in the w hole place—and that isn't saying much.

译文:我也许是这地方唯一的正常人了——而我这么说一点也不夸大。

(另有译文:我很可能是整个这儿唯一正常的混蛋——这话说得不算过分。)

原文:What I liked her?She didn't give you a lot of horse manure about what a great guy her father was.

译文:我喜欢她的地方,是她从来不瞎吹她父亲有多伟大。

(另有译文:我喜欢她,因为她没多说他爹如何如何了不起之类的屁话。)

如果统计施译,我们发现像“他妈的(包括他妈、去你妈的)、杂种、婊子养的、混蛋”等脏话总计出现292次,比较其他译者的少35%。我们认为这足以印证得克萨斯大学奥斯汀分校日耳曼学系教授,翻译文化学派的代表人之一的安德烈·勒菲弗尔(André Lefevere)在《翻译、重写以及对文学名声的操纵》一书中所提出的翻译“三要素”理论中关于意识形态是最重要的一个因素的观点。与勒菲弗尔有类似观点的还有王东风在“一只看不见的手:论意识形态对翻译实践的操纵”一文。王文从历史的角度对佛经的翻译和严复的翻译行为进行了描写和分析,揭示了在这个最高准则之上还有一只无形之中操纵翻译行为的手,那就是“意识形态”。

(注释:Lefevere,André. Translation,rewriting and the manipulation of literary f ame [M].London and New York:Routledge,1992.)

施咸荣翻译的《战争风云》同样流露出译者重视译入国的语言表达习惯,显得流畅清新、自自然然。下文我们将举例以示读者。

原文:Roosevelt's large pink face was self-consciously grave(p.655)

译文:罗斯福红润的大脸显得严肃而又不自然。

原文:Familiar problems are up at once:excessive and contradictory requests from the British services,unreal plans,unfilled contracts,jumbled priorities,fouled communications.(p.660)

译文:熟悉的老问题立刻就来了:来自英国军方过分的和自相矛盾的要求,不切实际的计划,未曾履行的合同,乱七八糟的都要优先的要求,混乱不堪的通讯联络。

原文:No war material could be used against Hitler until it had crossed the ocean.(p.60)

译文:战争物质不通过大洋就不能用来对付希特勒。

原文:Hopkins,squinting out at the sunny water,wore a pained expression.(p.951)

译文:霍普金斯斜眼看着阳光普照的海面,满脸不高兴。

原文:Pug saw so virtue in equivocating.“No,sir,I'd guess that was it.”(p.668)

译文:帕格明白,含糊其辞没有好处。

原文:“But isn't the Pacific your fight,pure and sim ple?”(p.668)

译文:“难道太平洋的事不完完全全是你们自己的事吗?”

原文:If the United States became a full-fledged ally,it would all go much faster,of course.(p.952)

译文:如果美国成了一个正式的盟友,当然一切就会进展得快得多。

原文:Your president warned Stalin,I warned him even more explicitly,basing myself on very exact intelligence. Surely no government ever had less excuse to be surprised. (p.666)

译文:你们的总统警告了斯大林。我甚至更加明确地警告过他,我的情报根据确凿,真是,没有任何一个政府更没有任何理由为自己受到突然袭击辩解的了。

以上译文如若根据引文基本意义,如“self-consciously,unreal plans,pained expression,virtue,pure and simple,full-fledged ally”分别译成“自觉”、“不真实的计划”、“痛苦的表情”、“办法”、“简单明了”、“羽毛丰满的同盟”虽然似乎保持英文原有意义,却不符合中文表达与搭配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