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追求“辞彩”：简洁自然，喻意典雅
有人评价《瓦尔登湖》是徐迟先生所有的译著中译得最美妙的。此语虽非定论，却是非常有道理的。《瓦尔登湖》的译文之美，应当归功于我们这位抒情诗人的传神手笔，源于译者对于梭罗的最深切、最真挚的理解与热爱。译作的背后首先要有优美的原作，后者就是一胬不仅思想丰富、内涵深邃，而且有独特语言风格的美文。
徐迟先生一生的翻译实践说明了他对翻译所持有的两种态度：第一，既译又评的做法是翻译工作者应该坚持的方法。如我们在本章的引语中提到，徐迟是中国译介林赛第一人。他译的《圣飞达之旅程》刊出的同时，还刊登了译者的第一篇评论文章——“诗人Vachel Lindsay”，文中介绍了林赛的创作情况，分析包括这首长诗在内的林赛作品的艺术特征等。如余光中提出：“译者其实是不写论文的学者，没有创作的作家。”【7】另有学者杨武能则是更具体地提出，一个译者必须“研究作者生平、著作和思想，研究作品产生的时代，研究他们的民族文化传统”【8】。的确，文学研究是文学翻译的前提，两者互为印证，密不可分。我国许多著名的翻译家也是这样实践的，如鲁迅、施蛰存、许渊冲、许钧等。第二，译者在研究他所译的外国作家作品的同时，也要对自己做一番研究，最为理想的是找到与自己性之所近的作家加以翻译，这样才能与该作家及其作品产生更多的共鸣，才能更好地再现出原作者的风格。这种观点在中国译界亦不乏其人，如草婴是为最典型的例子。学者普遍认为徐迟是个具有诗人气质的散文家，是翻译梭罗作品的最佳人选，可是徐迟在给赵家壁的信中说：“？？其实我正是在译了梭罗之后，受到影响，这才使我有可能写散文写得好一些的呢。”【9】徐迟在“吸收外国文艺精华总和”一文中，清楚地表明了他对待外国文学和文学翻译的态度。【10】
下面我们将从《瓦尔登湖》原作的语言风格与徐迟先生的译文特色两个方面，阐述原著与译著简洁自然的文字，喻意典雅的翻译风格。
梭罗的《瓦尔登湖》是要唤醒同胞去改变盲目追求物质化的生活，过一种有诗意的、真正的人的生活。他自赋的生命是严肃崇高的，他要表述的思想是相当抽象和深奥的，但他没有用抽象的语言，而是通过述说自己在瓦尔登湖畔独居两年多的生活、见闻和体验，让读者领略自然风光和精神净化之旅。《瓦尔登湖》中无论是描写湖畔自然风光的文字，还是叙述作者湖畔生活的文字，都显示异常的清新、形象、生动。作者描写夜莺的叫声：
Oh-o-o-o-o that I never had been bor-r-r-r-r-r！signs one on this side of the pond and circles with the restlessness of despair to some new perch on the gray oaks.Then-that I never had been bor-r-r-r-r！echoes another on the farther side with tremulous sincerity...
徐译文：“呕—呵—呵—呵—呵—我要从没—没—没—生—恩！湖的这一边，一只夜莺这样叹息，在焦灼的失望中盘旋着，最后停落在另一棵灰黑色的橡树上，于是——我要从没—没—没—生—恩！较远的另一只夜莺颤抖地，忠诚地回答？？”
这一描写绘声绘色，既动且静；其中拟人手法的运用也相当出色。对秋天不断变化的湖畔风光，作者描绘如下：
Already，by the first of September，I had seen two or three small maples rutted scarlet across the pond，beneath w here the w hole stems of three aspens diverged at the point of a promontory，next the water.Ah，many a tale their color told.And gradually from week to week the character of each tree came out，and it admired itself reflected in the smooth mirror of the lake.Each morning the manager of this gallery substituted some new picture，distinguished but more brilliant or harmonious coloring for the old upon the walls.
徐译文：九月一日，我就看到三棵小枫树的树叶已经红了，隔湖，就在三棵岔开的白杨树之下，在一个湖角上，靠近水。啊！他们的颜色诉说着如许的故事。慢慢地，一个又一个星期，每棵树的性格都显露了，它欣赏着照鉴在理镜般的湖面上的旧画，换上一些新的画幅，新画更鲜艳或色彩更和谐，非常出色。
作者在这里运用了拟人的手法，并寓动于静，而且写得更为准确、细致、更富有感情。
梭罗撰写《瓦尔登湖》时六易其稿。一方面说明他写作时的状态闲适从容，另一方面表明其对语言的精心提炼，以致原著显得简洁洗练、娓娓生动、意蕴深刻。循循善诱的语言听起来颇像箴言或警句。欣赏如下：
I would be well perhaphs if we were to spend most of our days and nights without any obstruction between us and the celestial bodies，if the poet did not speak so much from under a roof of the saint dwell there so long.Birds do not sing in caves，not do doves cherish their innocence in dovecotes.
徐译文：如果在我们度过白昼和黑夜时，有更多时候和天体中间是没有东西隔开着的母乳国诗人并不是在屋脊下说话说得那么多，如果圣人也不在洞内唱歌，白鸽也不会在棚子里抚爱他们的真纯。
以上文字通俗易懂，从容自然，凝练简洁，力透纸背。
He was there to represent spectatordom，and help make this seemingly insignificant event one with the removal of the gods of Troy.（“Economy”p.136）
徐译文：他在那里代表观众，使这琐屑不足道的事情看上去更像是特洛伊城众神的撤离。
据希腊传说，只要帕拉斯·雅典娜（Pallas Athema）的雕像留在神殿里，特洛伊城就会安然无恙。在特洛伊城战争期间，希腊人盗走了神像，据说这才使他们后来的胜利成为可能。
One man says，in his despair or indifference to life，take up a handful of the earth at your feet，and paint your house that color.Is he thinking of his last and narrow house？Toss up a copper for it as well.（“Economy”p.137）
徐译文：有一个人说，你在失望中，或者对人生采取漠然态度时，抓起脚下的一把泥土，就用这颜色来粉刷你的房子吧。他想起了他那临终的狭长的房子了吗？抛一个铜币来抉择一下好了。
该句中有一典故，“Toss up a copper”典出希腊神话。希腊神话中，卡戎（Charon）是渡亡灵过冥河（the River Styx）去阴间的神。此地“narrow house”指的是“坟墓”或者“棺材”。
诚如徐迟所言：《瓦尔登湖》确实是一部“？？语出惊人，字字闪光，沁人心肺，动我情肠”之书，“到了夜深人静，万籁无声之时，这《瓦尔登湖》毫不晦涩，清澈见底，吟诵之下，不禁为之神往了”。
The Vedas say，“All intelligences awake with the morning.”Poetry and art，and the fairest and most memorable of the actions of men，date from such an hour.All poets and heroes，like Memnon，are the children of Aurora，and emit their music at sunrise.To him whose elastic and vigorous thought keeps pace with the sun，the day is a perpetual morning.
徐译文：《吠陀经》说：“一切知，俱于黎明中醒。”诗歌与艺术，人类行为中最美丽最值得纪念的事都出发于这一个时刻。所有的诗人和英雄都像曼依，那曙光之神的儿子，在日出时他播送竖琴音乐。以富于弹性的和精力充沛的思想追随着太阳步伐的人，白昼对于他便是一个永恒的黎明。
此选节中，译者多处运用了翻译技巧，如省略了“are the children of Aurora”中的“are”，将“children”转而译为“儿子”，又在该成分前加上一个小词“那”，使其颇有诗性且充满了乐感。另有状语成分“at sunrise”的前置和“to him”的后置，由此可看出译者对原文内容的精确把握和不受原文结构限制而进行二度创作时的无拘无束。此外，原文中“date from”一般意为“追溯到，自？？开始”，而译者则采用了“出发于”这一表达方式，仿佛把事件的发生一下子拉近到了眼前，让读者清晰地感受到美丽事物的勃勃生机及十足的生命力，看到“最值得纪念的事”的雏形及一路的发展，不禁产生神圣之感。慢读这一小节，字里行间透着音乐之美，句句有着诗歌美丽的外衣和内在，特别是，它浑身上下散发着积极向上的气息，此可谓一大亮点。
I am no more lonely than a single mullein or dandelion in a pasture，or a bean leaf，or sorrel，or a horse-fly，or a bumblebee.I am no more lonely than the Mill brook，or a weathercock，or the north star，or the south wind，or an April shower，or a January thaw，or the first spider in a new house.
徐译文：我并不比一朵毛蕊花或牧场上的一朵蒲公英寂寞，我并不比一张豆叶，一枝酢浆草，或一只马蝇，或一只大黄蜂更孤独。我并不比密尔溪，或一只风信鸡，或北极星，或南风更寂寞，我不比四月的雨或正月的融雪，或新屋中的第一只蜘蛛更孤独。
原文中只有两个“I am no more lonely than...”的句式，而在译文中，却出现了四个整齐的“我并不比？？”，使其成了更规范的排比句，一方面加强了语势与节奏感，另一方面，由于译者有意将“lo nely”分别译为“寂寞”、“更孤独”、“更寂寞”、“更孤独”，一来避免了用词的过度重复，二来更加强烈地表达了原著作“I am no more lonely than...”的内容。这体现了译者在句子处理时追求的形式美感和在传达原作思想时适度的情感加深。这就好像在万顷森林中的小小瓦尔登湖边，各种虫吟风鸣以及其他一切自然之声此起彼伏，相互映衬，而又和谐之至，营造出一份极致的宁静。既然是极致，那么，这感受怎么加深都无妨。
We are wont to forget that the sun looks on our culti-vated fields and on the prairies and forests without distinction.
徐译文：我们常常忘掉，太阳照在我们耕作过的田地和照在草原和森林上一样，是不分轩轾的。
在该句的翻译处理时，译者采用了“短——长——短”的断句方法，容易突出句子的重点部分，让读者可以很直观地读出该句所要表达的思想。另外，把“without distinction”译为“不分轩轾”，可谓生花妙笔。其一，把英语中的普通词组“without distinction”译为汉语中的四字成语，造型优美，颇有典雅感。其二，“不分轩轾”是比喻对待两者的态度或看法差不多的意思。而其本意是：不分高低优劣。“轩轾”是指古代的车，前高后低的叫“轩”，前低后高的叫“轾”。这让人想到像车轮的太阳在田地、草原和森林这些高高低低又低低高高的大地上碾过的动感画面。因而，译者不仅将本句英文译得达意到位，而且将原文内容进行了形象化处理。
The fruits do not yield their true flavor to the purchaser of them，nor to him w ho raises them for the market.（p.176）
徐译文：水果可是不肯把它的色、香、味给购买它的人去享受的，也不肯给予为了出卖它而栽培它的商人去享受的。（p.154）
该句采用了增词法和减词法的技巧。flavor原意为香味，译者把它具体化为色香味，带动了读者的视、嗅、味觉，增加了画面的可感知性，潜藏着对于他人无法了解无法得到的得意之情。该句译者还省略了对true一词的翻译。原文中true是用来强调乡村的水果原始纯真的香味，是为了区别被运往城市的水果。而译句中的色香味已经充分体现了乡村水果的独特魅力，如果加入“真实”一词反而显得累赘。而且译句的流畅性也会被大大破坏，与原来柔和带点俏皮的语气不相吻合。译者翻译这句话的时候还运用了拟人手法。“do not yield...to”原意为“没有为？？生产出”，译者把它翻成“不肯把？？给？？去享受”，带有明显的人类的感情色彩。这样的处理赋予了水果独立的思考能力，增加了读者与它之间的亲近感，同时更加突出了乡间的水果独特纯真的感觉。第二个分句译者首先根据上下文，补充翻译了商人一词，其次，译者出于中文的语言习惯，调整了语序，把修饰商人的定语提到前面，把英语中常出现的分句结合为一个连贯的句子，使得译句更加符合国人的阅读习惯。另外，在这一句中还运用了重复翻译的技巧。“把？？给？？去享受”在句中重复出现。译者这样的重复翻译是为了起强调的作用，增加气势，重复突出了乡村的水果与被运到城里后的水果截然不同，强调了乡村水果的天然不被污染性，也显示了作者对乡村水果强烈的喜爱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