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2)
这种时候，周漫舟唯一想到的只有魏然，她去问魏然有没有什么赚钱的活儿她能干的，大致把自己面对的窘迫局面跟魏然讲了一遍。
“你就是操心的命，活该你累死。”魏然听完周漫舟的话又是怜悯又是怒其不争，“你说你当初嫁给成小林有什么好的，当初是一个穷酸书生，现在还是个穷酸书生。”
之前魏然无论怎么说，周漫舟都不会跟魏然较真，她了解魏然的脾气秉性，知道魏然是这个世界上除了亲妈亲爹亲丈夫、七大姑八大姨等一干血亲外，对自己最没得说的那个人。但是，魏然指摘周漫舟的婚姻，还是让周漫舟感到了一丝不悦。
魏然见周漫舟有些不高兴了，没敢再多说什么，让周漫舟回去干活，并特意叮嘱这事儿不要让公司知道。中午午休时，魏然给了周漫舟一个U盘，说里面是出版社准备买的一本英国小说，让周漫舟先看看，如果觉得好，就把梗概写了，那边会开会讨论，一旦决定做，会请周漫舟做翻译。
“对方给你开的可是跟翻译家一样的价钱，这书没多少字，你翻译好了就给你3万块。”魏然特别补充了一句。
周漫舟千恩万谢，魏然一言不发。周漫舟想想，自己埋怨好友真是没什么道理，即便是在心里埋怨都是不对的。
晚上，周漫舟先拐了一趟成小朵家，把婆婆接上，故意磨蹭到了成小林平时下班的时间才进了家门。但即便这样，周漫舟也无法帮成小林掩盖没去上班的事实，房间里一片狼藉：成小林窝在沙发上看世界杯的重播，中午吃外卖的餐盒都没收拾，剩下的几个饭粒已经晒干了。
“小林没去上班么？”李红困惑的问。
成小林有心回答母亲辞职创业，但周漫舟抢在他前面开口：“小林今天休息，上次去密云的调休。”
周漫舟还是不太会撒谎，虽然自从上次的假怀孕事情之后，已经好了一些。但不得不说，周漫舟撒谎的技巧远不如她工作和做家务的技巧。李红狐疑地看看儿子又看看儿媳妇，可能是想不出儿子出了调休还有什么其他的可能吧，李红没再追究，放下行李就直奔厨房做饭。周漫舟想帮忙，被婆婆一把推开，说油烟会影响周漫舟要孩子。周漫舟正好心力憔悴，趁婆婆做饭的空，进书房把U盘插进电脑看魏然给的书稿。
那确实是一本很薄的书，双倍行距300多页纸，并且文学艺术价值不值一提。周漫舟能够想到的是，这本书在国外的销量不会太好，出版社不知道是怎样知道这本书的。她有心劝对方不要买这本书的版权，但算了算自己手头的钱，还是准备违心的把书夸奖一下。
婆婆还在厨房里煎炒烹炸，周漫舟把白天顺道取的钱放了两千进客厅的抽屉。
“发工资了？”沙发上躺着装了一天植物的成小林忽然问道。
周漫舟点点头，想起什么又叮嘱丈夫一句：“你辞职的事儿千万别让妈知道，她会担心的。”
“不让我知道什么？”李红在厨房里问道。
“没什么，您听错了，是电视机的声音。”周漫舟赶紧说。
成小林面无表情的看着妻子，点点头：“知道了，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可这句感谢，让周漫舟感到很不咸不淡，她隐隐意识到自己的寒冬即将开始——虽然季节上，确实是的。
吃过晚饭，周漫舟在客厅翻账单，成小林在书房压低了声音打电话。李红一边看电视，一边支楞着耳朵听，无奈，她什么都听不清。李红今天一回来就感到家里气氛不对，但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小林是不是不舒服啊？”李红问周漫舟。
周漫舟正好看到装修一笔本来不该支出的费用：成小朵退而求其次，把要求“粉色墙壁”改成“地毯”。周漫舟勉为其难答应了，为了风格统一，两个卧室都要铺地毯，这一笔钱，明明就是计划外的。
“他能有什么不舒服，他没事。”周漫舟语气有些冰冷。
见儿媳妇莫名奇妙的生气，李红觉得是自己猜对了，小林和媳妇闹别扭了。趁周漫舟起来上厕所的当，李红翻了一眼周漫舟翻过的那堆账单，看着心惊肉跳的装修数目字，李红进一步猜出周漫舟是为钱的事儿跟成小林闹别扭。但是，李红有李红的不愉快，她当然没有注意到地毯的发票，她哀怨地盯着实木地板的发票，实木和复合差了那么多钱，这个周漫舟就是虚荣的非要实木。
有什么区别呢？看着都一样。李红暗暗的想。
但这也只是开始，成小林赋闲在家这段日子，每天还是要按时按点出去办事，他终于准备和刘冬一起创业了，受之前的启发，两人准备办个团购网站，但创业比他想得还不顺利：先是发现国家给海归的优惠政策已经不像他们之前预计的那样，贷款不好弄；接着租不到办公室；好不容易租到了办公室，预先谈好的几个程序员却因为计划推迟另谋高就；就在成小林和刘冬对着空荡荡的办公室发愁时，催贷款的电话又准时打来。
这就是一个连环套，一步错，步步错。成小林有点英雄断腕，不死也扒层皮的感受，一直以为自己是斗兽，给点激烈必能勇猛，没想到自己其实是斗兽棋，一举一动都任人摆布。
成小林心里愤恨地想，这个时候对于成先生来说最经济的办法是，坦诚告诉家人自己创业遇到了困难，大家群策群力。可偏偏就是这么一件简单的事，对于成小林来说却难上加难：堂堂七尺壮汉难道真的要靠媳妇、妈妈、嫁出去的妹妹不成。
周漫舟早就察觉丈夫遇到了困难，虽然成小林每天回到家里，还是一副明天即将中彩票的乐观劲头，但他下意识的叹气、习惯性微蹙的眉头，早已出卖了他。周漫舟几次想问问丈夫到底情况如何，话到嘴边又都咽了下去——成小林从不是个会让人操心的儿子抑或丈夫，因此，他一直抗拒跟女人讲他的烦心事。周漫舟唯一能替丈夫做的，就是加紧赚钱的步伐。
书稿的回复很快下来了，出版社看了周漫舟声情并茂、荡气回肠的故事梗概后，快马加鞭购买了图书版权，按之前说好的交给周漫舟翻译，酬金3万块。签了合同，为了感谢魏然，周漫舟特意选了个网络口碑不错的西餐厅，约魏然出来谢恩。
周漫舟选的那家餐厅，叫做云霄餐厅。
又是云霄餐厅，总是云霄餐厅，仿佛全北京只有这一家餐厅会发生故事。当然，如果这是小说，你们叫它巧合。如果这是电影，你们依然叫它巧合。如果这是人生，你们叫它宿命。这个宿命就是，周漫舟并不知道这家餐厅是成小林和顾菲菲的纪念地。因为这不是小说、电影，她自然不会在这里偶遇谁。她只是，冥冥中选择了这家餐厅，也许是共同的生活让她拥有了和成小林一样的偏好。周漫舟选择了这里，就等于选择了故事……
“我在北京待了十多年，喝醉的日子屈指可数。”第二杯红酒下肚，魏然有些微醺了，“有时候特别想大醉一场，忘掉所有烦恼，但是想想明天要上班、这个项目没做、那个合同没签……压力大到连喝醉的权利都没有。”
周漫舟看到魏然的眼睛里面有了泪光：酒精像一只放大镜，能将人的情绪无限延伸，无论是喜是悲。她知道魏然又被勾起了伤心回忆，轻轻拍拍魏然的手聊以安稳。
“这次，谢谢你了。”周漫舟岔开话题。
魏然借着酒劲，大着舌头说：“这活儿不是我给你找的，我那天帮你找了几个人，都没有能帮上你的。我正好去王民辉的公司开会，走廊里讲电话被他听见了，一个小时以后，他就给了我你现在做的这个活儿。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不要告诉你。”
周漫舟听见“王民辉”三个字的时候，心里不由地一紧：又是这个男人。
“漫舟，你还不明白王民辉的心么？”魏然醉眼朦胧的看着周漫舟，“就算是学生，他也没必要这么帮你吧，他对你，不是上级对下级，不是甲方对乙方，不是学生对老师，是男人对女人。”
即便明白，也只能装作愚钝。几年前，他不能爱她，因为她是他的老师。几年后，他依然不能，因为她已嫁作人妇。可能是因为她第一天上课时镇不住课堂的无助，也可能是她课后一本正经递给吃力的王明辉一套听力磁带的表情，也可能是她每次上课时都会刻意等王民辉记好笔记再往下讲……大龄青年王民辉情窦初开的时候喜欢上了女老师，即便是后来这位严格的小老师差点耽误了他的前场，他依然感谢她的严苛给了自己更精彩的人生；即便是他后来又谈了几次恋爱遇到了更好的女人，他也依然会记得人生中最初的美好。最为重要的是，在他茫茫人海中时，他又遇见了她。
周漫舟不会知道，在她苦苦仰望一个男人的背影时，另一个男人正苦苦攀爬她夕阳下一万米长的身影。如果不是魏然喝醉了酒，那么这件事会止于此吧，一张薄如蝉翼的窗户纸，守着道德与尴尬的底线，谁都不会捅破它。
周漫舟在短暂的慌张后，调整出一个坚定的微笑：“魏然，你想太多了。”
作为贤良淑德、以质取胜、价格公道的传统现代女性，这个时候的周漫舟特别惆怅、特别纠结，她想把合同推回给魏然，宁愿自己的不赚钱，也不蹚这个浑水。但一想到小林，周漫舟就怂了——在丈夫最需要自己的时候，她说什么也不能因为这莫须有的猜测，放弃到手的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