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2)
一进门，成小林就打开客厅的电视机，冷清的房子里塞满了电视聒噪的热闹，周漫舟只好灰溜溜地躲进卧室，睡也不是，不睡也不是。
李红快步走上前去，直接关闭了电视的电源，成小林明白母亲又要说教了，摆出一副无奈的表情。
“睡觉去，明天还要早起。”李红挥手示意成小林进屋。
成小林顺手拿起一份过期杂志，只是低头看杂志不说话，任李红怎么暗示，就是不肯进屋。
就在这个时候，周漫舟拖着行李箱出现了，她眼圈红红的，看来是在屋里听见了李红的话：“妈，算了，我看还是让小林自己静一静吧，这件事确实是我不对。”
成小林看见周漫舟拖着行李，一副离家出走的打扮，急了：“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就恶人先告状，搞离家出走么？”
傻子都知道，离开是想要被挽留。但成小林不是傻子，所以，他并不知道。他只是想不通，自己什么都没干，甚至没说过周漫舟的不是，她怎么就要走呢。并且自己已经跟顾菲菲顺利的度过了清白的一晚，经历了血与火的考验，凭什么她周漫舟还要闹别扭呢。成小林上前一把拉过周漫舟的行李箱，气鼓鼓地坐在上面，他穿着睡衣、拖鞋挡在走廊里的样子，让李红都忍不住笑了。气氛有所缓和，李红干脆借口要睡了，躲进小书房让儿子儿媳单独相处，自己在门口扒紧了门缝偷听。
见婆婆进屋了，周漫舟嘴一瘪哭了起来：“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想反正我也要怀孕了，早一点晚一点不都一样么……顾菲菲……你和顾菲菲……我害怕……我差点连猴子的肾结石都吃了……”
妻子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大哭，让成小林始料未及，他又好气又好笑：每每他以为周漫舟是个快要当妈的人时，周漫舟总会表现出孩子般的不知所措与纯真。
看来登月计划、世界和平、消除饥饿的大事是指望不了周同学了，成小林仰天长叹，将妻子拦在怀里，擦干净她脸上的泪水，小声安慰：“我不知道你这么介意顾菲菲，要不……我辞职吧？”
周漫舟当然不会同意丈夫辞职，她使劲摇了摇头。成小林搂着妻子，有些无奈，事到如今，他已经分不清对周漫舟的感情到底是爱情还是亲情，他依然对别的女人心动，只是，他不能想象跟周漫舟分开，也许这就是别人所说的“中产阶级不离婚”。
周漫舟的心里除了如释重负的轻松外，还有一些惊心动魄的忐忑，她想知道成小林昨晚跟谁、去了哪里、在干什么？如果是公司培训，顾菲菲在不在场。但她知道，经此一役，自己已经失去了追问的资格。
拥抱着的两个人，中间隔着一团叫做“顾菲菲”的空气。他们都希望找到解决的出口，而出口唯一的指向，叫做“孩子”。
孕育一个新的矛盾，来掩盖之前留下的裂痕，在此时，就是这样。
成小朵要出嫁，在盐城认识成家的亲戚朋友中间引起不小的震动，所有适婚男青年都由衷地松了一口气，并啧啧赞叹其未婚夫孔武有力、胆识过人——虽然他们连成小朵的未婚夫是谁都不知道。
周漫舟也因此遭了殃。成小朵对婚礼压根不感兴趣，认为那是封建迷信的一部分，以业务繁忙为借口，做了甩手大娘。李红又觉得小熊的品味太怪异，非要亲力亲为操办婚礼，周漫舟作为嫂子，自然难逃干系，成了跑前跑后的催巴。五点半下班带婆婆逛婚庆商店自不必说，常常是中午一个半小时的吃饭时间，还要带李红去一趟新光天地。
最为要命的是，李红从不同意打车，总告诉周漫舟“再忍几步就到家了”，而周漫舟一旦表现出一丝丝“好逸恶劳”，李红就会掏出计算机，把北京的物价上天入地算一遍，顺便提醒儿媳，要孩子前多运动运动，生孩子不遭罪。这可苦了周漫舟，每天踩着高跟鞋陪婆婆逛商场、过天桥、串马路不说，还得肩负造人重担，身心俱疲，特别崩溃。
每每这时，周漫舟知识分子的小情绪又会涌上心头，她会特别主旋律地想：一家人不就是这样，大矛盾面前携手共进，现实生活里摩擦不断。但李红可没有那么多感悟，她早就忘了之前自己是怎么做的模范婆婆，在解决大矛盾后的平静现实里，她眼中的周漫舟又变回那个大手大脚的败家子儿，自从当上白领之后，鼻子都要高到天上去，新买了三套衣服三双鞋不说，刷的还都是小林的卡。
周漫舟和李红的擦枪走火，是建议成家生活是否正常的晴雨表：只要这两个女人有心情搞矛盾，就证明成家的生活岁月静好。看起来，生活又回来了。上帝在关上一扇门的时候会打开窗，但上帝关上了所有窗的时候，往往就是山雨欲来该收衣服的时候——顾菲菲回纽约的这段日子里，周漫舟才开始意识到，生活的波折也许不全来自丈夫的前女友。
周漫舟从一个小翻译摇身一变干起了公关公司的核心业务，最让其他同事气愤的是，她刚进魏然的小组就扮演了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论外形，稳重大方；论外语，一个顶俩；论实力，勤能补拙。
很快，魏然替补Monika职位的“谣言”应验了，她升职连带着心腹周漫舟也引起周围人的嫉妒。因为魏然的竞争，与高管职位失之交臂的另一位媒介经理汤TOM对魏然和周漫舟小团体特别恨之入骨，周漫舟经不起推敲的简历，汤TOM刚拿到就发现了破绽：从学校出来直接去留英的周漫舟，怎么可能有两年的国内工作经验？
履历造假？不算硬伤也算个丑闻吧。
周漫舟并没有察觉到危险气息，她正忙于为小姑子准备婚礼，捎带手不断加班，成小林决定买一套大房子，把现在的房子腾出来给小朵作新房。如果成家是一艘万吨级邮轮，那么成小林身兼多职，船长、大副、二副……周漫舟只有一个职责，永远的水手。现在船长、大副、二副决定向买房子前进，水手必须摇橹驶舵，全力以赴。
现在是周一早晨8点半，永远的水手周漫舟，正手捧热咖啡器宇轩昂的踏入国际饭店的会议室。她今天要打一场硬仗，争取到国际著名婚纱奢侈品牌“婚恋世家”进入中国市场的前期公关。
之前，周漫舟已经和魏然连夜赶出了工作方案，由于小熊的一个客户是“婚恋世家”唯一的华裔设计师，周漫舟多少对这个品牌的定位比其他国人更清晰：“婚恋世家”做的并非前卫，恰恰相反，他们看中的是复古与经典，或者说是“永流传”、“恒久远”。周漫舟根据这个定位，一改之前设计的从网络平台打开突破口的方案，重新做了一份从传统媒体入手的提案。
“婚恋世家”的招标会挤满了各公关公司的代表，成败在此一举，这让周漫舟感到压力很大。会议室里，人头攒动但安静异常。周漫舟深吸一口气，不断翻看着自己的提案。
本来这次光美指派了最有工作经验的汤TOM协助刚刚晋升的魏然，汤TOM自然没有那么好心给魏然做嫁衣裳，干脆借口要跟进原来Monika留下的项目，只派助理帮助魏然和周漫舟夺标。
助理干脆比周漫舟还没见过市面，连”婚恋世家”是卖婚纱还是卖钻石都没搞清楚。魏然戚戚然的想，自己的首战很可能因为没有经验铩羽，就当练兵吧。但她内心仍忿忿，作为当初蒙在鼓里的小三，”婚恋世家”曾是她的梦想。
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婚恋世家”公关部负责人出现，居然是王民辉。周漫舟的内心更加惶恐了，她捅捅魏然告诉她，王民辉是跟自己结过梁子的前师弟、前学生、前老板，这次的招标必然没戏了。
魏然听了这部分相关介绍，想到的根本不是周漫舟的个人恩怨：看来”婚恋世家”确实不了解中国市场，不然没有道理选一个小公关公司，作为自己的公关部门，负责公关。魏然大胆推断，王民辉跟婚礼世家的中国区负责人私交甚笃，搞定王民辉就算是搞定了项目。
想到这里，魏然的心放下一半，她目光灼灼地看着周漫舟，表示不管是梁子还是恩情，她们至少已经先于会场列席的全球500强公关公司们，与”婚恋世家”接上头了。周漫舟看着乐观积极的好友，只有满脸飞黑线的份儿，她们坐在会场最角落的破位置，还跟甲方的代理有不共戴天的梁子，怎么可能争得过其他公司呢。
提案会开始后，其他公司纷纷应用各种声光电手段，从不同角度建议“婚恋世家”以网络等新媒体为切入口。轮到周漫舟时，她觉得自己的提案差不多死定了：她建议婚礼世家在北京安放十个露天婚纱站台，勾起人们的好奇心后再进一步推进其他宣传。
“即便是一辈子只消费一次，也值得拥有一件，要把婚纱作为传承之作。”周漫舟沮丧地结束了自己的提案，准备迎接来自字面八方的笑声。令她没有想到的是，王民辉站了起来，一言不发离席了。
后来，江湖上有传言，那个下午在厕所看见了尿急的王民辉。也有人说，在客栈看见王民辉和周漫舟。还有人说，看见周漫舟把明晃晃的银票塞进王民辉手里……不管这样，这只是传说，事情的结果是，周漫舟用她的传统提案为公司赢得了“婚恋世家”的项目，一举挫败汤TOM的刁难，就连汤TOM的小助理，都哭着喊着要求魏然姐提拔。
姊妹花联手分外成功，魏然和周漫舟很是“弹冠相庆”了一把，两个人跑到世贸天街一口气买了6瓶香水，这也是周漫舟自回国以来给自己的最大一笔犒赏。
结账的时候，她拿出了自己的工资卡，收起了成小林给的信用卡副卡。这个时候，周漫舟觉得自己强大无比。就在这个时候，成小林的电话打进来，问周漫舟有没有兴趣去看一套刘冬朋友想出手的房子。周漫舟听了房子的介绍，百爪挠心搬的后悔，6瓶香水够买一张不错的婴儿床了。
“没事儿，等我干儿子生出来，我给他买床，从18周到18岁的全包了。”魏然知道了周漫舟的担心后大方地说。
“你帮我去参谋房子吧，让小林请咱们吃饭，回国后一直没正儿八经请过你呢。”周漫舟思来想去，还是让魏然帮自己看看靠谱。
房子倒没什么可挑的，东4环到5环间成熟小区，大到交通、配套设施，小到楼间距、户型，都是当年刘冬的朋友千挑万选过的。只不过，这位仁兄归国回来觉得北京压力实在太大，准备再出国“颐养天年”，这才打算把房子出手。
成小林当即决定签合同，刘冬啧啧赞叹这简直是一对儿抢钱夫妇，连几万块买房的中介费都不乐意掏：
“将来我干儿子出世我还得发红包，里外里你们还赚我好几千。”
魏然早就看刘冬油嘴滑舌的样子不顺眼，加上自己已经是干妈了现在又冒出个干爹，里外里给自己弄出一不伦不类的桃色关系，让她很是不爽。她当即表示，要么周漫舟生一对儿双胞胎，要么刘冬主动禅让干爹一职，反正自己是不愿意跟这位离异男一同担纲领衔主演。
那天晚上，周漫舟和成小林不约而同冒出了邪恶念头，撮合刘冬和魏然倒是不错。但两人又都不约而同的认为对方的朋友配不上自己的朋友，斗嘴间含情脉脉。就在两人月朦胧鸟朦胧郎情妾意的时候，李红门也没敲就直接冲进来，指着一本婚庆公司拿来的画册要周漫舟跟自己周末去挑婚纱。
周漫舟尴尬不已，成小林为假装若无其事还吹起了口哨。李红丝毫不知道自己破坏了儿子和儿媳的好事儿，她现在满嘴起燎泡，脑子里全是婚礼筹备的事情。越是对小熊深入了解，她就越是觉得这个孩子秉性不错。
“小熊这孩子不容易，父母离异想想都可怜，结婚的事儿我不管谁管啊。”李红常常这样给自己找借口，可就算是成小朵这个不谙世事的花朵，心里也跟明镜儿似的，李红这是大包大揽惯了，不想放权，累死自己也要亲力亲为。
周漫舟看着李红手里的画册，愣住了。婆婆手里拿的这本画册，无论是款式还是设计，都是模仿”婚恋世家”的，自己如果跟婆婆去买了这样的山寨婚纱，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妈，这跟我们现在代理的一个牌子款式太像了，要不还是挑挑别的吧。”
李红依稀觉得儿媳是为避嫌，但她又不是非常懂：“你们代理那不正好借给小朵穿穿么？我看了多少婚纱啊，要不就是露得太多，要不就是土得不行，就这个店里的样子、料子都不错。”
周漫舟为难地说：“可这个确实有抄袭的嫌疑。”
“那就租你们的牌子嘛。”李红想得很简单。
“我们项目的那个牌子是做高端的，不出租婚纱，一件要好几万……”
李红听了有点不高兴，心说小朵就结一次婚，不用你们的牌子你说不行，用你们的牌子你说贵。
周漫舟也看出婆婆有些泄气，于是安慰她：“要不，我跟那边说说，明天带小朵去试，看看能不能借一套出来，就当给他们做宣传了。咱们小朵给人当回免费模特呗。”
这话说到了李红心坎里，捞一套高级免费婚纱省下一笔租金不说，自己的女儿还成了模特，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儿。她千叮咛万嘱咐周漫舟千万别忘了，美滋滋地去睡觉了。打发走婆婆周漫舟再看成小林，已经睡得五迷三道了。周漫舟叹了一口气，躺在了丈夫身边，心里盘算着明天怎么跟王民辉开这个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