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2)
王民辉以为这次也没什么大问题，拿到成绩后去找周漫舟通融。告诉她，自己马上毕业，家里也快被拖垮了，请求及格。周漫舟也不是油盐不进的人，她并没有给王民辉改分数，而是安排了一次补考。前9个人，依然不及格。王民辉是最后一个，虽然他很努力的表现，但还是差强人意，甚至不如那几个根本没来上过课的学生。众目睽睽之下，周漫舟还是给了王民辉不及格。
那天，其他学生都离开之后，王民辉还赖在考场不肯走。他穿着黄旧的白衬衣，一脑门汗。周漫舟也不知道怎么说服这个比自己还大半岁的学生，她有点生气，自己秉公办事为什么反而生出一点愧疚感。
就在这个时候，王民辉做出了一个周漫舟意想不到的举动，他给周漫舟跪下了。周漫舟落荒而逃。
最终，王民辉还是没能及格。因为小老师周漫舟，不想被人道德绑架。但，她坚持的原则的后果就是，王民辉那年没能毕业，当年已经初步签订工作意向的公司跟王民辉也说再见了。王民辉的人生被彻底改变了，他再也没有回到机械行业。最后，阴差阳错，开了公关公司。
“没有周老师，也没有本公司的今天，周老师抬爱，学生怎么敢拒绝老师呢？”坐在办公桌后面的王民辉，递出一份早就准备好的用人合同给周漫舟。
周漫舟此时和当年的王民辉角色颠倒，充分体验了一把汗如雨下。她尴尬地将合同推了回去，表示自己不会签这样一份合同。
但王民辉很有把握的把合同掀开，周漫舟发现这是一份待遇不错的合同：三险一金，月薪5000。周漫舟犹豫再三，还是签了。但对面这个人，是敌是友，周漫舟想都不敢想。
在回家的公车上，周漫舟人生中第一次晕车了。旁边一个比她年纪还大的阿姨，热心地把座位让给了脸色苍白的周漫舟。那个瞬间，成小林邮箱里顾菲菲的来信、婆婆恼羞成怒的样子、王民辉看小丑一般的神情……忽然间都涌上周漫舟的心头。口袋里，手机在响个不停，电子女声播报，魏然来电。
车里很拥挤，也很安静，因为所有人都在看周漫舟迎风流泪、不接电话。阿姨好心的递给周漫舟一片纸巾，周漫舟在接到纸巾的那一瞬间，终于忍不住，吐了。
儿子女儿出去上班、周漫舟出去面试。李红一个人呆在家里，百无聊赖，她有点想念盐城了。眼见小朵上班没几天，业务电话就一个接一个，李红想想自己也许应该放手，让小朵去闯荡闯荡——她当然不会知道，那些业务电话大多是小熊打来的。
这几天，李红开始忙着为儿子做大扫除，准备在临走之前把能办的事情都办完，她甚至把当初成小朵买来的那张没地儿放的大床，高价卖给了门口的水果摊。以至于成小朵每次买水果的时候都会感到莫名的亲切。
今天，李红联系了门口的回收站，上门收废品。那朵娇俏的结婚证，就是这个时候从废纸堆里探出头来的。李红捡起来，随便翻了一下：这货当然不是团员证、职工证……这是一张货真价实的结婚证。证上的日期告诉李红，自己在江苏家里咸吃萝卜淡操心的时候，成小朵这个小兔崽子已经跟野男人领证了
想着水灵的女儿一夜之间变成已婚妇女，李红气得直哆嗦。这事儿其实怨不得李红，在她当教师的那几年，小学生根本没有早恋这回事。加上成小朵又是从中学开始就认识全校男生，并被全校男生推举为带头大哥的主儿，所以李红对于抓早恋特别不敏感。
但是，李红万万没有想到，成小朵一玩就玩个大的，居然直接走上红毯了。她急匆匆地给成小朵打电话，勒令她马上回家。此时成小朵正准备带客户试驾，见母亲催的急，也不敢怠慢，跟经理请个假就往家跑。
成小朵进门见李红生龙活虎地站在自己面前，悬着的心放下一半。随即，李红抬手把结婚证摔在了成小朵脸上。成小朵捡起来发现证上的人有点眼熟，定睛一看，这不是我嘛！才想起嫂子把假证给自己藏起来的事儿。
成小朵也吓傻了，一时间语无伦次：“妈，你别着急，这是假的，就是为了租房子。”
李红一巴掌打在成小朵脸上：“租房子所以领结婚证，你以为我没上过学么！”
成小朵咬牙忍着脸上火辣辣的疼，眼泪差点掉下来：“妈，你听我解释，我这个朋友租不到房子，房东都想租给稳定的夫妻，我就是帮他个忙。”
一解释不要紧，李红更加生气：“帮什么忙！人家种了鸦片，你是不是帮忙抽大烟！人家要帮忙杀人，你是不是还跟着磨刀！你这么大的人了，做事为什么不用脑子！”
成小朵见李红真生气了，哭了起来：“他真是我朋友，不是坏人。”
李红从看见小熊照片的那一刻就不觉得他是好人，女儿领结婚证这么大的事儿，自己居然是最后一个知道，作为母亲，还有什么比这更伤心的。现在女儿居然帮着外人对付自己，李红心里有如核爆。
“什么朋友！什么人你都当朋友，他家住哪里，父母叫啥，上的哪个高中，你知道不知道？街上的流氓又没在脸上写着自己是坏人，你怎么知道他是好人，他换个手机号你就找不着了！”李红一语中的，“你还跟他领证！”
成小朵被李红说的一愣，自己好像很了解小熊，但具体到关键信息，她确实只知道小熊的名字和手机号码。但转念一想，小熊也并不更了解自己。现在这个社会不都这样么，换个号码、换个邮箱，两个人就永远不会再有联系了。但她还想在李红能理解的范畴再为小熊辩白一下：
“小熊是好人，我来北京第一天就是他收留的我……”
说到这里，成小朵忽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后面的半句“哥哥嫂子都知道他”赶紧咽了下去。
但还是晚了，李红一直记得周漫舟当初信誓旦旦地跟自己保证，成小朵住在要好的“女同学家”，不会有危险：“你来这第一天没有住在同学家？”
成小朵充分发挥一人做事一人当的精神：“跟哥哥嫂子没关系，我自己不想找他们。”
“那你嫂子为什么帮着你一起说谎！”
这个时候，李红反而不难受了，一想到“罪魁祸首”是周漫舟，她心里轻松了。人都是自私的，出现问题的时候，下意识的把责任推给别人。这个家里，儿子和女儿显然是比李红自己都重要的人，而周漫舟，相比之下就逊色了。
成小朵越描越黑，索性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反正这个证是假的，我没跟人结婚，我也没做出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儿。”
但好死不死，今天偏偏是熊爱军决定对成小朵表白的日子。熊爱军一早起来，正准备去琴行，发现防盗门上不知什么时候挂了一袋煎饼果子，心里一阵甜蜜，肯定是小朵早晨上班前来过了。熊爱军在吃到第一口薄脆的时候，就已经决定，对待成小朵这样的好姑娘坚决不能放过，表白不能手软。他在琴行编辑了一上午肉麻短信，写了删，删了写。最终决定，还是打电话直接说。
但电话那头，成小朵正和李红正水深火热。见女儿的电话在皮包里响个不停，成小朵又不敢接。李红已经料到电话那头是谁，她拿起成小朵的电话，直接接了起来。
小熊打了几次终于打通，迫不及待按早就准备好的台词跟成小朵说：“世界上有很多胸大无脑的姑娘，但我只爱有胸又有脑的小朵，成小朵，我强烈要求跟你搞对象。”
“你个臭流氓！”李红听见这么劲爆的表白，彻底认定小朵碰见坏人了。她当然不知道，“模特都有胸”是个成小朵的典故，自然也不会知道小熊的这个表白博古通今，回归了小朵和自己的第一次见面，又展望了未来。
自己的第一次恋爱，被母亲这么不分青红皂白的干预，让成小朵十分郁闷。她本以为小熊会坚持不断的打来电话，或者至少发个短信。但她的手机并没有在母亲的手里二度响起。成小朵委屈地躲进小书房，大哭起来。
经过了初期的愤怒，李红开始快速思考对策：成小朵虽然调皮了一些，但也不至于搞出这么多事儿，居然在北京不到一个月，就堕落成这样。看来指望周漫舟关心她，根本是妄想。成小林又是个什么“老婆迷”，自己势单力薄，单枪匹马，怕干不过强大又邪恶的反面女一号周漫舟……
周漫舟到家的时候不算太晚，下午三点左右。让她感到意外的是，成小林居然在家，他在厨房里烧开水。见周漫舟回来，成小林想跟妻子解释一下，成小朵跟别人领了假结婚证，已经被母亲发现。他在组织语言，怎么说呢？自己妹妹为了租房，居然跟一个自己殴打后反被对方殴打的小青年，找了假证贩子办了个结婚证……怎么听怎么荒唐。
成小朵在书房里孜孜不倦、十分有追求地哭着，李红在大卧室里如同病了一样吭吭唧唧地叹气，两人遥相辉映、相映成趣。听见周漫舟回来，李红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下来。
“周漫舟，你到底安的什么心？你为什么要帮着成小朵骗我，成小朵现在无法无天了……”李红气得手直发抖。
周漫舟看着眼前张牙舞爪，仿佛神功护体一般冒着红光的婆婆，一点辩驳的心都没有了。她口干舌燥，身上还带着挤过公交车、吐过的难闻气味。
她有气无力地瘫在沙发上：“小朵当时跟我说，那是个假证。我想，跟现在年轻人玩的帅哥证、好人证，也没什么区别，就没跟您说。”
成小朵冲出来，想掩护嫂子，已经晚了，周漫舟不打自招了。这下，李红愣住了，她本想质问周漫舟为什么成小朵明明住在男孩那，却向自己保证成小朵住在女同学家。没想到，拔出萝卜带出泥，周漫舟这是把成家往死里玩啊。想到这里，李红的眼泪扑漱扑漱，止不住的流：
“好好，你们都大了，翅膀都硬了，我管不了了，我走。”
成小林见母亲哭了，一时也不知该埋怨谁，他拉过罪魁祸首成小朵，用劲稍微大了点，成小朵一个没站稳差点摔了。
成小林想扶一下妹妹，又觉得自己得镇住局面，一狠心把手又抽了回来：“成小朵，你太荒唐了，24岁的人怎么能办出4岁的事儿？你给我好好反思反思。”
小熊的电话一直没再打来，已经让成小朵十分窝火，现在哥哥对自己又推又搡，仿佛办个假证就干了全天下断子绝孙的事儿一样，成小朵恼羞成怒：“你有什么资格要我反思！我不过是办个假结婚证，你呢？领了真证不还是跟前女友搞破鞋么！”
这话一出口，李红和周漫舟都愣住了。
成小林一巴掌打在成小朵脸上：“胡说八道！”
成小朵倔强地看着成小林，眼睛里要冒出火来：“我看得清清楚楚，在公司里就敢拉着你的领带，这得是什么关系啊！”
周漫舟在这个瞬间，这个人都斯巴达了。应验了应验了应验了！买彩票，生孩子，都没有这么准！唯独就是前女友，每次都中。
成小林心说，成小朵这个二货看来是不把自己搅和离婚，不能罢休了。他赶紧转身跟周漫舟解释：“我跟顾菲菲只是普通的工作关系，她是公司请的人力资源顾问。”
听着怎么就那么假：我们没什么，我们只是普通的XXX关系，不是我的错……周漫舟的脑子里忽然涌上了所有一无所有的正牌老婆，在小三的步步紧逼下终于让出没骨气丈夫的老桥段。
“那你为什么当初不告诉我，你要跟她一起工作呢？”周漫舟举重若轻。
李红和成小朵此时都看着成小林，谁都不开腔。如果放在平时，李红倒是有心帮儿子说两句。但今天，气头上的李红听说顾菲菲回来了，周漫舟政权有倒台的可能，内心涌上一点很受道德、人伦谴责的喜悦感。
成小林此时恨不得以血见轩辕，这才真是跳到黄河洗不清，怕什么来什么：“不跟你说就是怕你多想。”
三个看多了电视剧的女人，在心里不约而同地喊到：借口，借口，借口！
其实静下心来想想，不这样说又能怎么说呢？难道真要事无巨细的回报么？
“老婆，我今天看见我前女友了，她居然跟我是同事。”
“老婆，今天我前女友试图帮我整理领带，被我大义凛然推开，如果有人跟你打小报告，不要相信。”
“老婆，我今天拒绝了前女友的工作餐邀请，但她晚上还是发邮件邀请，不去不好，你说我去么？”
……
成小林仰望天花板，悲催地长叹一口气。
没想到周漫舟反而站起来，波澜不惊地对成小朵说：“顾菲菲是你哥的初恋女友，更是我之前的大师姐。按理说，她回国，我们一家应该请她吃个饭。这跟你的事儿一点关系都没有。”
成小林感激地看着妻子，李红也不由地站在了儿子、儿媳这一边，成小朵顿时成为众矢之的。成小林要成小朵把小熊叫来说说清楚，如果是谈恋爱，至少拿出点谈恋爱的诚意。李红则压根不同意，她听了小熊对成小朵的那种“下流”表白，臊得恨不得自己根本没活过。成小朵有心叫小熊来，但发现，小熊的电话虽然通着，可一直没人接。发条短信过去，让他来救命，也如石沉大海。
“你就是让人骗了，还帮人数钱！”李红没好气地说。
刚才成小林给成小朵的那巴掌，成小朵没哭。但现在，自己四面楚歌，小熊居然见死不救，成小朵心里充满了被背叛的凄苦。李红见状提出要收拾东西，带成小朵回盐城。
成小朵居然哭哭啼啼的答应了，她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心碎与令人窒息的无望。她心中那个完美的、微笑的维尼，现在摇身一变，成了披着熊皮的大灰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