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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阴魂不散 (2)

来到御书房前,沉重的亮红色木门一下子就让她冷静下来:这个为情所烦、为了一个梦不知所措的人,不是她。那些处事的经验、那些老练的手法都到哪去了?接下来她要面对的是康熙,可不是一个能够轻视的人物。

推开沉重的门,她跨进御书房毕恭毕敬地下跪:“儿臣叩见皇阿玛,皇阿玛吉祥。”

“平身。”“谢阿玛。”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康熙的声音中似乎有一些疲惫。

“央儿,走过来些。”已经不再年少潇洒的皇帝抬了抬手,示意她靠上前。

她不安地迈出步子,仍然带着好看的笑容。

“央儿还真是长大了。”康熙扬了扬嘴角,但眼中带着苦涩,“从前是喜欢跟朕胡闹着呢,如今,各项礼节都做得完美,只怕也与朕疏离了。”

“阿玛这说的什么呢。”她向着自己这个时代的父亲说道,“阿玛永远都是未央心中最厉害的阿玛。只是年岁长了,总不能同以前那般,不然岂不丢了皇阿玛的面子?”

“说得真好啊。”康熙将她抱上御座,轻轻抚弄着她的头发——那么多的子女中,他最疼的就是这个体弱的小格格了。

未央感受着温柔的抚弄,想到在三年软禁期间先后病逝的父母,眼眶微微湿润。她想,也许康熙是真的很喜欢自己吧。

“皇阿玛。”她很聪明地转移话题道:“说起来,儿臣前些日子看到八哥的字了呢。”

“胤禩的字和你可不能比啊。”康熙似乎也想了起来,龙颜稍悦。

脑海里浮现出胤禩有些歪歪扭扭的毛笔字,她忍俊不禁:“呵呵,嘛,八哥也已经很努力了吧,当然和儿臣是不能比的,对吧阿玛?”

“对、对。”康熙宠爱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央儿的字,可是已经把胤禟也给比下去了呢。如今和你的字不相上下的,只剩下老四了吧。”

“嘻嘻,”她的笑容里透出骄傲,神神秘秘地凑过去耳语:“还要谢谢阿玛的教诲,所以,儿臣带了礼物来哦!”

“哦?”康熙慈爱地看着她道,“什么礼物?是刺绣么?”

“阿玛就会消遣儿臣!”她嘟了嘟嘴,从怀里掏出一卷宣纸——幸好出门的时候有记得藏进怀里——一边道,“这九弟可是觊觑了好久的哦,最后还是儿臣答应另准备一张给他。要不是想给阿玛一个惊喜,早就告诉九弟这是给您的礼物了。”

康熙抖开卷轴,竟是一幅水墨丹青,山川绵延而开,上题“锦绣河山”四字,苍劲有力,颇为潇洒。

“好!”皇帝龙颜大悦,猛一击掌,“好一个锦绣河山!好画、好字!央儿,你有什么想要的,只管同朕说来。”

这一瞬间,未央只觉得心冷:有什么想要的嘛……原来在他眼里,儿女的好只是为了换得赏赐?亏她刚才还有一瞬间的感动,现在想来真是可笑。

于是,她从父亲的怀里出来,再次下跪,行标准的儿臣之礼:“其实,央儿只是想尽一片孝心,本没有想要什么恩赐。”

“没关系,今日朕高兴得很,你平常有愿望未达成的,尽管说来。”康熙再次说道。

“谢皇阿玛隆恩。”她叩头谢恩,因眼神冰冷而不敢抬头,“其实,学马的时候,儿臣有一匹黑马名叫‘风骢’,四哥说山庄的马不好带回宫中。若是可以,希望阿玛能够给风骢随便找个地方,只要让它呆在紫禁城里便好。”

“避暑山庄的一匹黑马?”康熙没想到她不要首饰不要金银,略微扬了扬眉毛,“当然好,朕这就吩咐人去办。”

“谢皇阿玛。”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呆下去的必要,轻声道,“阿玛,儿臣先告退了。”

离开了皇帝寝宫,未央一路思索着,走回紫竹院时甚至没看到一个本来不该在那儿的人——二皇子、也就是当朝太子——胤礽。

“未央妹妹好大的架子。”在她埋头走过的瞬间,胤礽不冷不热地嘲讽道。

“哎?”她一惊,抬起头来,这才注意到他,讪讪道,“太子殿下,抱歉,适才看着地下,多有怠慢了。”

“真是真是。”胤礽依旧是平常与她斗嘴的语气,似乎真的只是无意间路过紫竹院的呢。

她想到康熙,想到这个太子未来的路,忽然连吵嘴的心思都没有了,只是笑道:“二哥要不要进屋坐坐?”“你……”胤礽却是一副看见妖怪的表情,“丫头,你吃错药了?”

“什么啊!”果然,面对这个历史上骄奢淫逸,实际上只是孩童脾气的太子,她的温柔可表现不出来!

“你不跟我吵,倒还怪了。”胤礽有意无意地加了一句,“也就只剩下小丫头你和我吵。”

她一愣,想到大皇子和三皇子——他们和太子的确亲近,但谁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的身份与众不同?仔细想想,似乎把他当平常人看的,真的只有她了。

“你被虐狂啊。”她笑,声音中的苦涩被强行转化成戏弄,“叫你声二哥给你面子,莫名其妙,不要就不要好咧!”

“切,爱叫不叫。”果然,平日里的斗嘴再次上演,“你去找阿玛啦?干嘛,送惨不忍睹牌子的刺绣当礼物?”

“哪有!”她倔强地扬了扬头,道,“我送的礼物阿玛可喜欢着呢!”

胤礽看着她,脸上忽然显现出一种无奈:“丫头,阿玛和你好亲近的呢。”

她诧异地皱了皱眉头,话语不经思考已经说了出来:“二哥,在这宫中,你不要老是这样,小心一些……有的时候要活下去,是需要背叛的。”

“背叛?”下一秒,胤礽又恢复成平日的样子,在她头上狠敲了一下后逃之夭夭,只丢下一句话,“果然是吃错药了啊。”

未央推开屋门时,大厅里心语正忙着打扫,见她进来只是匆匆行了个礼,并告诉她太子拜访的事情。

她挥了挥手道:“刚才在外头碰上二哥了。你们接着忙,我画画去。”

“好。先前送来的上好纸张全在架子上,只是奴婢实在脱不开身了。”——从避暑山庄回来后,心水就又回到惠妃那儿,紫竹院只剩下心语管事,的确累了些。

她点点头,小心不睬脏已经地板上已经洗过的部分,笑道:“知道了,你歇着点儿啊,别太累,一会儿忙完了来告诉我一声。”

“奴婢知道。”小丫鬟笑了笑,又补充,“不然格格把轻盈叫去服侍吧?”

“嗯,好。”她也不介意,想正在洒水的轻盈招了招手,绕过内院进到书房。

轻盈总算还有做下人的自觉,很乖地准备好了文房四宝,在一旁静立不语。

“轻盈,帮我出出主意。”未央一边亲自磨墨,一边道,“八哥会喜欢什么样的画呢?”

“八爷?”也许是因为她的态度和别人不同,轻盈微微一愣,猜测道,“从前惠妃娘娘说,八爷喜欢花菖蒲,淡颜色的那种。”

“花菖蒲啊……”未央想了想,吩咐道,“那要用彩墨了呢。去拿浅蓝、墨绿和丹红的墨来。我一个人磨起来太慢了。”

“是。”轻盈到书架后面翻找了一阵,很快捧着放墨的木盒子回来,帮着她一起磨。

浅白紫纹菖蒲的轮廓很好打,用淡墨描了几画后就有了大概,再用小楷毛笔一笔落成花茎,几枝细长的菖蒲就跃然纸上。

毕竟是现代人,未央的画法中还带有一些水彩的因素,比如洗掉墨之后用比一般要少的水调稀紫色,只是为了让纹路有一些立体感。

紫色的色泽一层层晕染开,留下一条条花瓣的经络。她再以淡灰打底,一朵花就显现了出来,清丽可人。

不知是不是因为要送给胤禩,她每画完一部分后都会细细思量一下,但一旦落笔便是一气呵成,该柔的地方柔,该散的地方散。没多久,已从花菖蒲已经傲然绽放。

“嗯……”菖蒲已经画完了,未央却仍然觉得不满意,“好像有一点空,虽然层次都对,不过主基调过淡,站不住脚的感觉呢……”

轻盈在一旁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直到她忽然道:“轻盈,你去看一下这里有没有橙黄色的颜料。”

“有。”小丫头打开松木盒子一阵翻找,随后取出从来没用过的长方体墨块,“格格要用么?可是,花菖蒲不用那个颜色。”

“呵呵,你只管磨就好。”未央边说,边用厚实的墨绿色在画出片片不同形状的叶片,并把菖蒲的花托和花叶中心加深。

用普通的焦点透视处理完新增加的叶片后,轻盈的墨也已经准备得差不多。她熟练地调色落笔,一株株矮小的萱草出现在画面中,明亮的橙色与清雅的紫色相映成趣。

片刻之后,她猛地将笔搁下,满脸畅快的表情:“好了!嗯,这样就只差题词了呢。啊,对了。”她知道自己画了一个时辰,轻盈肯定累了,便柔声道,“抱歉,画了那么久都没停歇,你磨得手都酸了吧?把这儿收拾一下就可以去休息了。”说完她还笑了笑表示友好。

“谢格格。”轻盈似乎有些惊讶,但只是道了谢就开始收拾桌子。

未央把没干的画抱在手上,经过她身边的时候轻声道:“怀月的事情我没有办法,轻盈,我不讨厌你,如果你忘掉故人,还是能够活得幸福快乐。”

“格……”轻盈猛地回过头,却只看到未央潇洒离开的背影。她的手低声叹了一口气:怀月、怀月,从小相依为命的两个人,哪里是说忘就能忘的?可是乌雅未央……她的手握成了拳,轻轻颤抖——她真的是很好的人,如果她不是德妃的女儿,那该多好。

回房之后,未央把画晾在窗口,开始细细考虑轻盈的事情。

这个女孩子对自己的恨意,她是知道的。怀月和轻盈从小一起长大,苦难同当,她也是知道的。但是轻盈还那么小,什么都不懂,有不满就会表现出来。如果她将她赶出紫竹院,只怕没有她容身之处。

但放在身边……未央重重叹了口气:放在身边,就等于一颗定时炸弹。虽然她并不觉得这么个小丫头能伤到自己什么,但是她却怕伤到其他人,尤其是那个梦境中所指的人——八阿哥胤禩。

“还是先留一段时间吧。”她到底心软,却不知道这个决定最后带来了多大的伤害。

这么一通胡思乱想之后,她竟反而来了灵感,取下画挥笔落墨,写下一首可能连韵脚也不太对的七律,却淡淡的,含着真心:

闲踏萱丛话芳婷,磐石千斤月色洁。

白露霜浅沾衣冷,碧草风侬抚琴温。

日中跃今行功名,夕暮沉影落风云。

请君莫惜尘世情,心返琼瑶相依偎。

“啊,好了。”她小心地收了笔画,细细端详了一下自己的作品——因为是补送给胤禩的生日礼物,所以她格外上心,一再检查才终于松一口气,重新将画晾起。

而翌日,她再一次叫来轻盈,并令她将裱了布框的画送去八阿哥的缱云居。而不亲自去送的理由是想要去给好久未见的姑姑惠妃请安。

轻盈答应的时候,脸上没有任何古怪,所以她自然也没有注意到小丫头的手中有几片青绿色的叶片。

如果注意到的话,她可能就会发现这个小女孩心中复仇的种子了呢。

可事实是,轻盈就攥着那些叶片,带着她的画卷走了出去。而她,也毫不在意地梳妆打扮准备去见惠妃娘娘。

殊不知,变动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