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我们老张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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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月

七月的乡村,是最美的。

你可以闭着眼睛想象一下,在某个村头的一片树荫下,一群孩子聚在那里戏耍。男孩子们大部分赤脚光背,女孩子们比他们好一些,穿着短裤短衫,脚上趿拉着早已被灰尘渗透了分不清是什么颜色的拖鞋。当然也有穿着整洁,鞋子相对干净很多的,不过这样的小女孩一般是不和他们玩的,只是远远地看着……

远处田野里的大豆已经把焦黄色的土地遮得严严实实的了,此刻的它们在太阳下正欢快地摇动着手臂,反射着快乐的绿油油的光芒,那样子仿佛在说:“七月,快乐的七月啊!”

不远处,有几个头上带着斗笠,脖子上绕着汗巾的老农民(其中一个是我爷爷),正在专心致志的弯腰处理着地里的杂草还有坚硬的石头。

“小七……”小杏冷不丁地拍打了一下我的肩膀。“想啥呢?该你出牌了!”

我们此刻正在玩一种纸牌游戏,叫“跑得快”。这纸牌是我从大床上的草席底下发现的,应该是父亲和母亲怕我和哥哥发现,偷偷藏起来的。我趁着哥哥没有发现,也偷偷藏了起来,后来又交给了洁丽保管,并千叮万嘱:“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这牌是我给你的,如果被我哥哥知道……你知道后果吧?!”

洁丽是知道我哥哥的厉害,对他很是忌惮。她起初不敢要,可后来还是抵不住诱惑,收下了。

那几年也不知是谁带的头,我们村兴起了一股玩纸牌的风气,大人们不论什么时候,只要闲下来,总要聚在一起打上几局。起初他们只是玩玩,后来不知怎么就变成了一种赌钱的游戏,当游戏和金钱利益挂上钩,它的吸引力似乎更加能让人欲罢不能,有些人玩起来便不分白天黑夜,使得许多家庭从此蒙上了阴影。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那时候村里的大人对纸牌的珍视程度,不亚于自己的贵重首饰。每次玩完了,都要细心收好,用块手绢包裹起来,放进衣服兜里,拿回家中,放到小孩触不到的地方。即使不小心缺了一张,实在找不到了,他们也是舍不得扔的。要么等着和别人的配着用,要么等着以后备用。

而纸牌对于我们小孩子来说,更是神奇又好玩的东西了,偶尔从地上捡到一张,都会欣喜万分,当做宝贝一样珍藏起来。所以,我也因为这纸牌收获了很多朋友。

那些原来明目张胆喊我“秃头”的小朋友,因为惦记着我的纸牌游戏,现在估计只敢背后叫了吧!呵呵呵……

现在,一小打残缺不全的纸牌,已经被我们玩得奄奄一息了。有些数字和印花都被我们的小手磨得模糊不清了。

“小七,天赐哥是不是又和我哥哥去逮鱼去了?”小杏打出一张“5”,抱着牌看着我问。

“可能吧,他们几个这几天不是天天下河嘛!”我绞尽脑汁的想着该不该要她的牌。

自从暑假开始,哥哥对我的管束就松了很多。不再强制要求我必须呆在家中,允许我在一定时间范围内可以出来玩耍。

哎……小小年纪就这样的自私,他上学的时候,在教室里不能出去,就要求我也必须呆在家里。他现在自由了,不用上学了,天天跑得没有影,才允许我出来玩。

“小七,你要不要?不要我出了……”洁丽最讨厌出牌慢的人了,她总觉得我在这方面太优柔寡断了。

“我……”我还是拿不定主意。“算了,不要了……你出吧!”

洁丽开心的抽出一张“9”,压在了刚才小杏的“5”上。

接下来轮到我对面的美玲出牌了。在我们四个当中,她年龄是最大的,和我哥哥同龄。我们打牌的规则就是她教的,在这之前,我们连牌的花色和大小都分不清。

她此刻也是瞪着手中竖着的几张牌,拿不定主意。

“哎!!你们别在这玩了!快去西南塘看看去吧!那边淹死人了……听说是俩小孩……快走啊!去看看啊!……大人们都跑过去了……”

人群之外不知谁在胡乱地嚷着,引得大家变得骚乱起来,有的小孩子早已丢下刚才还玩得起劲儿的游戏,从原本坐着的地上一跃而起,拍着屁股就往刚才那人说的地方跑去--西南塘。

“啊?!小七!你听到了吗?刚才三娃说西南塘淹死人了……说是俩小孩……”小杏也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抓住我的胳膊。

“快起来!快起来!我们去看看啊!”她着急地说。

俩小孩?淹死俩小孩?里面会有哥哥吗?我哥哥淹死了吗?天呐!如果我哥哥淹死了的话,我该怎么办啊?以后我就要一个人睡在那三间黑漆漆的屋子里了。

啊!天呐!该不会是我哥哥吧?!不会是他吧?!……难道我的诅咒灵验了?!……老天爷,那不是真的,我不是真想让他死的,那是因为他有时候打我打得实在太疼了,我才会在心里胡乱诅咒的,我并没有想让他死!我怎么可能真的想让他死呢?他是我的哥哥啊!是这个世界上除了父母,我最亲的人了!老天爷,千万不要是他啊!

此刻我心乱如麻,恐惧充满了我的神经。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奇怪的想法。我慌乱地爬起来,紧跟着人群往西南塘跑去……

从我们刚才玩耍的地方到西南塘并不近。一个是村子的西北角,一个是西南角。西南塘是一个老水塘,属于我们村和隔壁村共同拥有--东边一半属于我们,西边一半属于他们。

那时候农村人非常重视沟塘河沿的使用权,这个水塘一直都是我们村和隔壁村产生争执的诱因。因为隔壁村子里的人太勤快了,他们为了扩充自己塘沿的使用面积,就不停地挖塘里的淤泥,甩在属于自己的塘沿上,造成了西边塘沿明显高于并大于东边塘沿。所以每当雨季到来,我们村东边的耕地就会被溢出来的塘水倒灌,淹死了许多庄稼。

这种情况发生了好几年,我们村几位比较有威望的老人实在看不下去了,这其中就包括我爷爷。在他们的号召下,就组织村里几个在家的男劳力去挖塘,努力使东西两边的塘沿持平,让塘水顺着南北方向的小溪往外流。

所以,西南塘可以说是在我们附近几个村子的所有塘中,水是最深的,也正因为水深,所以它的水质也是最好的。每年夏天,这附近会游泳的成年男子的都会结伴而来,消暑降温。当然,也不乏有一些胆大的孩子会偷偷背着大人来此冒险。

不过,这两年由于大量的男劳力外出务工,开西南塘游泳的人相对于以往已经少了许多,但溺亡事件仍然时常发生。人们也总是奇怪,为什么那些游泳技能那么强的人,会淹死在这面积并不大的塘中,而且据说溺亡在这里的人无论怎样打捞,都打捞不到,除非等他自己漂浮上来。这也是它一直神秘又恐怖的地方。

从我记事起,母亲就不准我去西南塘附近溜达,特别是在夏天。用她的话说,那里是个邪门的地方,塘里每年都会有人淹死,他们都是被塘里的鬼怪拉下去的,小孩子更是千万不能去,因为我们身上的阳气不足……等等一大堆道理。我一直认为,她是故意夸大了西南塘的恐怖,目的是怕我也会像那群爱冒险的孩子一样,背着她跑那里去玩耍。不过,即使母亲不说,我也是不敢去的,因为在那里我看到过恐怖的事情。

记得大概春天的时候,有一次我和小杏,还有大伯家的五姐一块儿去田里割草,走到西南塘附近的时候,五姐提议去西南塘的河边去采花(那塘沿仿佛一年四季都会有各种野花)。我和小杏起初不敢去,不过我那五姐可是村里出了名的“三寸之舌”,很快她就说动了我们。

等我们走到塘沿,还没看到花,就看到河里飘着一具婴儿的尸体。我们三个吓坏了,也没看清是男是女,拔腿就跑。

一口气跑回村里,小杏就开始莫名其妙的大哭,我也跟着哭,五姐吓得赶忙安慰我们,我们的哭声引来了爷爷奶奶还有大伯大娘他们。一听说五姐带我们去了西南塘,都吓出了一身冷汗,怕我们撞了邪。还好我和小杏大哭一场过后,就好了过来,并没有太大异常。

但五姐还是因此被大伯大娘狠狠地教训了一顿。在我们那个年代,鞭子肯定是少不了的……

等我和小杏一路小跑,相互拉扯着,跌跌撞撞地赶到了西南塘,那塘沿的四周早已围满了人。

“谁家小孩掉河里了?”匆匆赶来的人还没站稳脚跟,就开始好奇地询问周边人。

我的心早已提到了嗓子眼,“砰砰砰”的乱跳着……

哥哥……我的哥哥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