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楼钰静苦苦一笑:“何秀钦并不放过她。本以为,何秀钦不爱她便会这般放过她,却不料何秀钦的占有欲如此之强,他虽不爱我祖母,却死也不肯将她拱手送人,何秀钦与苏尚歌的斗争便是这般开始的。他们原先只是在争夺我祖母月楼焦梦,最后竟然发展成了苏氏与何氏两家的丝绸斗争。他们分明只是想满足自己的一己私欲,满足自己的大男子主义与占有欲。他们都口口声声,一个说爱我祖母月楼焦梦如生命,一个说我祖母月楼焦梦是其生命中最爱的女人,可实际呢?他们有谁是真正将我祖母放在心里的?”月楼钰静说着,嘴角扯开一个残忍的笑容,“他们不过是在比,而我祖母月楼焦梦,不过是一个可以成全他们这种大男子主义的借口。他们没有人是真正爱我祖母的,否则,他们就会替她考虑一下。那时候,我的祖母已然年近三十,她将她这一生最好的年华,就耗在了这两个男人的身上。我祖母月楼焦梦年轻之时,何曾愁过没有男子在身旁,那时候,前来求亲的男子都快把月楼家门踏破了,只是后来呢,她早已人老珠黄,别说是嫁人了,就算是有人来求亲,她都不好意思出门相见。我的祖母月楼焦梦是一个聪明人,她知道嫁人成家将定不是她的去路,所以她将心思都放在了月楼氏丝绸身上。祖母很快就找到了里面的门路,并将月楼丝绸发展成了离国皇宫御用丝绸,成了一代名家。我祖母虽一生无子,可为了月楼氏的丝绸生意可以有后人传承便将其表兄家的儿子过继在自己门下,也就是我的父亲。”月楼钰静说着,顿了顿。
苏小荷抿抿嘴,微蹙着眉,继续听着她的絮絮叨叨。月楼钰静将视线狠狠扫过她,然后又将视线落在她的身上:“可是你可知,即使是我祖母月楼焦梦退让至此,即使是她远离了你们苏氏何氏那两个臭男人,她还是逃不掉!真想不到,这苏尚歌与何秀钦之间的斗争,竟然会蔓延到苏氏与何氏丝绸之上。也不知道苏氏用了什么法子,让何氏丝绸岌岌可危。何秀钦在我祖母月楼焦梦的门口求了祖母整整三天,希望祖母可以帮其渡过难关。可怜我祖母月楼焦梦虽然是英勇神武一生,却最终还是栽在一个‘情’字头上,她心里终究还是有何秀钦,见不得他苦求,所以她用尽了月楼氏的力量,帮助何氏渡过了难关,却不料……”月楼钰静深深吸了一口气。
苏小荷看着她的表情变得复杂,月楼钰静的话幽幽道:“女人终归是女人啊,我祖母月楼焦梦怎么就这么傻?帮助了何秀钦,怎么就不想苏尚歌会嫉妒会气愤?最终,苏尚歌将气全部撒在了月楼丝绸身上,而那时候,因为已经帮助了何氏,而消耗了大半精力的月楼氏,哪里还有力气自保?最后,何氏取代月楼氏成为离国皇室御用丝绸世家,而月楼氏只得落魄而归。我祖母月楼焦梦实在不忍心再留在这个伤心地,她便带着我父亲远离离国,回到老家付文国,在那儿,继续苟延残喘地生活着。”
月楼钰静看着苏小荷的脸,那眼神简直就要把她活活生吞:“苏小荷,我祖母月楼焦梦究竟有什么错,要落得你们苏尚歌与何秀钦如玩物般对待,我们月楼氏又有什么错,要落得你们苏氏何氏这般残忍对待!最后,苏尚歌与何秀钦都娶妻生儿一辈子荣华富贵,而我祖母月楼焦梦,最终却活活病死。”
月楼钰静几乎是吼喊出这一段话,她的眼里全部都是泪,而苏小荷,竟然被她问得无语凝噎,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得不承认,苏小荷的心里也满满是震惊与愧疚,她知道,这是苏氏与何氏欠月楼氏的债,她的爷爷苏尚歌与何尔翎的爷爷何秀钦,欠月楼焦梦一辈子。作为苏尚歌的后人,她有满心的愧疚对月楼焦梦,可她此时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可即使如此,苏小荷还是无法原谅月楼钰静:“你再怎么恨苏氏何氏,你也不能用如此卑劣的手段来报仇,你如此做,与你所谓痛恨的、卑劣的、当初的苏氏祖上、何氏祖上,有什么差别?”
“那你苏小荷呢?”月楼钰静一个回身,直直盯着面前人,“你看看你现在在做什么?你过去八年又在做什么?你口口声声讨伐我,说我手段卑劣,那你呢?三番五次利用耶律王子程天阳,然后现在又将我劫出让席易王子再一次心伤。所以,苏小荷,你以为你现在在做什么,在做一个公平的心灵审判者吗?不!”月楼钰静的话如针一般一下一下戳着苏小荷的心,“你现在在做的,不过是一个如当初的我一般,一个心有仇恨的小人!”
…………
夜晚的风好大,尤其是这高高的城墙之上,更是吹得让人觉得难受。风如刀子般一下一下划着两人的脸,苏小荷被这冷风吹眯了眼,她干脆闭上眼睛,再一次睁开,面前的月楼钰静还是如刚刚一般看着她。
月楼钰静原本盘起的长发不知何时已经被风吹散,或者是被她自己用手狠狠拆散,长发及腰随风一吹,看着更是如黑夜中的妖魔,苏小荷冷冷一笑。接着城墙之下,突然听见一片吵闹声离着她越来越近,还伴随着武器相擦相碰的“霹雳”声,苏小荷猛然回头,一片红色如蚁涌般朝着城墙围来。
月楼钰静轻轻一笑:“你看,今儿本是我们大喜的日子,连侍卫们都穿着喜庆的红衣裳。”
苏小荷跟着耸肩冷笑:“所以说,我们天生就不属于喜庆之人,就连自己的喜庆之日,也无福消受。”
月楼钰静莞尔一笑:“是吗?”她耸耸肩,“那不一定,我还是很想回去完成这个成亲礼的,静王妃这个头衔,我很喜欢。”她顿了顿,“相较于,离国傅倾圣傅大将军,将军夫人的这个称号。”
“你在说什么?”果然,“傅倾圣”三个字才从月楼钰静嘴里一出,便吸引了苏小荷的全部注意力,苏小荷不可思议地看着月楼钰静轻笑的样子,她紧紧地握着拳,面前人笑得异常灿烂,却是越发富有内容地看着她。
月楼钰静轻轻脱下鞋,一把扯开身外的披纱,她赤着脚,脚上还是那一抹红绳铃铛随风摇晃丁零作响。月楼钰静穿着露肩的衣裳,曼妙身姿暴露无遗,她却丝毫不在乎,只是一转身,便在这城墙之上翩翩起舞,这舞蹈与之前在书坊殿后院时看得差了很多,却让苏小荷觉得异常熟悉。
月楼钰静见苏小荷还没有反应过来,便无奈地摇摇头:“你不记得吗?”她问,“我提醒你,你先前待的地方军营,傅倾圣去选拔精英部队那一夜……”
“你是那一个舞姬?!”苏小荷突然想起那一个一袭紫色衣裳的女子,她有着一张妖媚蛊惑的脸,她的脚上,也是一模一样的红绳铃铛。接着,便是她当着众人的面走进了傅倾圣的屋子,而自己在傅倾圣的屋子之外,见到的两个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的身影……
“你放心苏小荷,傅倾圣是一个圣人,他没有与我怎样。”月楼钰静莞尔一笑,苏小荷抿抿嘴,月楼钰静接着开口,“我只是想知道,想试试,我喜欢傅倾圣,傅倾圣喜欢你的这种三角恋情,会不会与当初我们几家先人一样。我只是想试试,这所谓的爱情,究竟是真正的爱情,还是只是可以犯错的借口……”
苏小荷冷笑,她一步上前,将月楼钰静一下逼近墙边:“我们都不配说爱,我们不过是拿着爱当借口。你说你爱傅倾圣,我说我也爱傅倾圣,但是谁又真正为傅倾圣做过什么?傅倾圣去世之后,谁又真正将他刻在心里铭记一辈子?你说你小时候喜欢何尔翎,我也说我深深喜欢何尔翎,可是八年以来,我不断地只想找他报仇,你不断地只是把他当作棋子来对付我。月楼钰静,我们俩谁都不是好人。我们与当初的何秀钦与苏尚歌一样,我们借着爱的名义,做尽了残忍之事。”
“所以呢?”月楼钰静鄙夷地一笑,“你现在是明白了,看透了,那你想怎样。”她冷冷一笑,“从此潜心向佛一生不问人世?还是举头抢地一死祭天?”月楼钰静无趣地耸耸肩,“苏小荷,你爱怎样,就怎样。别扯上我就好。”她笑得灿烂,“我说过,我还是挺喜欢静王妃这个称号的。”
月楼钰静说得骄傲,苏小荷笑呵呵地看着她:“是吗?”她道,她嘴角分明在笑,可这笑却入不进骨子里,“我怕你是真的与这名号无缘。”她的一双杏眼在此时看着是如此骇人,月楼钰静的心里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她的双手下意识地反扣住城墙边沿。
月楼钰静看着苏小荷的双眼,里面倒映着此时脸色有些慌张的自己,月楼钰静抿了抿嘴:“苏小荷,你是不是想杀了我?”
苏小荷摇摇头:“我怕脏了我的手。”
月楼钰静轻轻一哼,斜着眼看着城墙下,此时士兵们已经发现了两人,正排着队朝着两人从两边涌来。
时间在此时过得尤其之慢,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拉住般,硬生生地扯得特别之长。月楼钰静的心跳得从未像现在这般快,面前的苏小荷已经红了眼,而她的身子已然露出了城墙一半。月楼钰静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只想着再拖延苏小荷一点时间,她也顾不得那么多,直接说出了心底的最后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秘密。
准确地说,这是月楼钰静的王牌,是月楼钰静敢如此嚣张的秘密:“苏小荷!”她吼着,“傅大将军,傅倾圣,还活着呢。”
月楼钰静说,傅大将军,傅倾圣,还活着呢。
她说,傅倾圣,还活着呢。
傅倾圣,还活着呢。
这如一股巨大的气波直接闯进充满苏小荷的心,苏小荷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她的气血如翻江倒海般直直冲向脑子,她的脑子里不断地重复着月楼钰静的话:“苏小荷,傅倾圣还活着,傅倾圣还活着,傅倾圣还活着……”
傅倾圣还活着。
苏小荷冷冷一笑:“月楼钰静,你别想骗我。”
月楼钰静跟着一笑:“苏小荷,都这个时候了,我何苦骗你。”
月楼钰静这样子,丝毫不像是在撒谎,苏小荷的心跟着再一次猛然一惊。她的手开始颤抖,一旁月楼钰静趁着这空隙,猛然一个反身,闪开苏小荷的束缚。
苏小荷还在呆愣中,月楼钰静低下头看着她轻笑:“苏小荷,你就好好活下去,好好逃跑,去找傅倾圣,我们河水不犯井水,就这样说再见吧。”
月楼钰静说着,她的身后就是成排的侍卫,眼看着她就要冲向侍卫们了,苏小荷的脑子突然一个清醒,在她扑向侍卫们的前一秒,一把将她拉住,再一次扑向城墙边沿。
苏小荷拉着月楼钰静在墙边,所有的侍卫都停下了脚步,不敢上前。席易王子与程天阳已然赶来,两人焦急地看着这两名穿着新娘喜服的女子。
月楼钰静不可思议地朝着苏小荷低吼:“你是疯了吧?你不想见傅倾圣了吗?”
苏小荷没有吭声,她回头看着城墙之下,这城墙很高,高到摔下去?必死无疑:“月楼钰静,你说当初平安公主从城墙边跳下时,是怎样的心情?”她问,“绝望?兴奋?还是解脱?”她顿了顿,“那你呢,你又是怎样的心情?开心?悲伤?还是欣喜?”
月楼钰静没有回答苏小荷的话,苏小荷继续道:“月楼钰静,你终究只能是月楼钰静,你当不了静王妃,就如我只能是苏小荷,做不了荷王妃。”她苦苦一笑,“我们都是罪人,用爱情的名义来当借口伤害其他人,我们是罪人,就要为自己所做的一切赎罪。”她低下头,然后回头看了侍卫们,以及站在侍卫们前面的席易王子和程天阳。
“钰静,我们最终还是要负了这两人。”苏小荷趴在月楼钰静耳边轻轻道,“月楼钰静,你妄想用傅倾圣来束缚我,我不会想去找他,就像何秀钦与苏尚歌不配月楼焦梦一般,我不配傅倾圣,而你也不配。”她冷冷一笑,“所以,你去死吧,我陪你。”
如果这是一场梦,苏小荷真希望这一场梦,永远都不要醒来。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她一把拽住月楼钰静的腰,然后直直朝着城墙外跳去,两抹艳红在黑夜中散开消逝,席易王子与耶律王子尖叫地朝着城墙冲去,最终两人的手也只是擦过这两抹艳红,眼睁睁地望着她们朝着地面砸去。
风“呼呼”地在苏小荷耳边吹着,声音之大就快要把她给弄聋。她只感到身子在不断地下坠下坠再下坠,还有后面许多人的叫唤与痛哭声,而这一刻,苏小荷的心却是无比地镇定与安详。
她只觉得她释然了,对于月楼,对于苏氏,对于何氏;她只觉得她放下了,对于何尔翎,对于傅倾圣;她只觉得她解脱了,对于苏小荷,对于苏啸夏,对于荷王妃。
她终于不再是一个名字,不再是一个丝绸世家后人,不再是一个身份,她就是她,她就只是一个灵魂。
苏小荷轻轻一笑,当身子与地面冲击在一起的一瞬间,所有的疼痛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甚至于,她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只有温热带腥味的液体顺着她的皮肤慢慢溢出,苏小荷还睁着眼,倒看着这满眼红色喜庆的付文国王宫,她的嘴角轻轻勾起一抹微笑。
接着,便是一抹金色从远处而来越来越近,一抹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金色,一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金色,如同她初见他时般,骑着黑色的汗血宝马,穿着一袭盔甲,朝着她冲来。
傅倾圣。
苏小荷的心里浮现出这三个字,他果真还是没死,他终究还是来了。而她,苏小荷,最后还是没有等到他走到她的跟前……
苏小荷的眼,慢慢在这一抹金色之间,悄然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