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清流一袭粉红色的薄裙站在付文国王宫的门口等着苏小荷的归来,苏小荷红着双眼,一下扑进上官清流的怀里,上官清流红着眼,跟着回抱着苏小荷。
“上官清流。”苏小荷吸了吸鼻子,“你又胖了。”
上官清流跟着也吸了吸鼻子:“苏小荷。”她顿了顿,“你又黑了。”
苏小荷撇了撇嘴:“上官清流,我走之前,你是不是偷走了我最爱的岁玉珠手链?”
上官清流翻了翻白眼:“苏小荷,你记不记得你欠我十两银子?我拿你那手链去当了,没想到才值八两银子,所以,苏小荷你还欠我二两银子。”
…………
“上官清流,你怎么还活在这里?”
“苏小荷,这话是我该问你,你怎么没有到异世界就回不来了?”
当苏小荷再一次回到付文国王宫的前椒殿时,付文王已然在大堂里等候多时,苏小荷这一次没有如以往般调皮,倒是规规矩矩地跪下朝着付文王磕了三个响头,付文王也并没有多言,只是嘱咐了程天阳两句,然后又回头看了苏小荷一眼。
付文王给两人亲自定下了成婚的时间,就定在下月初九:“耶律,你皇弟席易将与你同日成婚,双喜临门,也是好兆头。”付文王道,跪在地上的苏小荷下意识地抬起了头。
她心里开始打鼓,想着席易王子怎么也要成婚。等付文王走后,她连忙跑过去问程天阳:“席易王子也要成婚,这是什么意思?紫荆郡主呢?他不是与紫荆郡主……”
“皇嫂,出了意外……”程天阳回头看了一眼苏小荷:“新婚后第七日,便被发现溺死在后院井边,就是皇兄最爱的桃花树旁边的井边。皇兄因此又是颓废了几个月。而如今,他也终于放下了心中的包袱,愿意去迎娶另一个姑娘,开始新的生活,我们难道不该给他祝福吗?”
程天阳的话让苏小荷的心如惊涛骇浪般翻滚,久久不能平静。好一会儿,她的心平复了不少后,她也终于能细细想想,然后点点头。
是啊,不管席易王子之前经历了什么,但如今能走出来,平静地去接受一个新的生活,就如她苏小荷,抛弃过去,决定重新开始新的人生,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应该接受祝福的吗?
所以苏小荷抱着满心的祝福,带着一套她命人连夜赶制出来的喜服,亲自包好送往书坊殿。途经过书坊殿的后院,远远见一名窈窕女子,穿着红色的艳服,赤着脚,站在满地花瓣落叶之上,轻轻跳着一袭舞,旁边是乐坊的女子拨动琴弦,一曲一舞,好不艳丽养眼,红衣女子轻轻一转身,裙摆随风扬起露出修长的双腿,脚踝之上,红绳铃铛跟着轻轻发出响声。
苏小荷看着这一幕只觉得熟悉,但却想不出在哪里见过。一旁侍女见苏小荷停住了脚,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看到书坊殿后院跳舞的女子,便趴在苏小荷的耳边小声道:“小荷小姐,这便是席易王子即将新婚的王妃。”
苏小荷一听,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未来的王妃。她抿了抿嘴,然后示意侍女们都赶紧跟着她,一起朝着书坊殿走去。
穿着红衣艳服的女子还在轻轻摆动着纤腰,苏小荷仔细一看,才猛然发现,她身上的这件舞服,不是普通的裙子,竟然是“两月衣裳”。
想不到,她与月楼钰静的一个点子,流行的程度能竟然传到付文国来。苏小荷低头轻轻苦笑,随即又换上了开心的笑容,她抬起头,朝着前面跳舞的女子万福:“小女苏小荷,参见——”苏小荷的话还没说完,前面一直背对着她的女子飘然转身。
她红艳的衣裳扫过苏小荷的脸再慢慢落下,乌黑的头发跟着擦过苏小荷的衣裳,苏小荷错愕地抬眼望着面前的人。这是一张妖媚的脸,浓厚的眼线伴着红色眼影上挑至眉后,鲜红的唇旁勾勒着金色的鲜花正放开。
女子轻轻挑唇,微微开口:“苏小荷,几日不见,你就不认识我了吗?”她微微眯眼,眼角都是风情万种。
苏小荷愣住了,她盯着面前的女子看了许久,才恍然大悟:“月楼……钰静?”她顿了顿,又看了好几眼,才确定下来,“月楼钰静,当真是你。”
月楼钰静一收裙袖:“苏小荷,别来无恙啊。”
苏小荷是真心没有想到,席易王子即将要迎娶的新王妃,竟然会是月楼钰静。但是话又说回来,月楼钰静与平安公主一同嫁入付文国王宫,自从平安公主在城墙上一跳而终,月楼钰静便作为侍女待在了付文国王宫。
只是月楼钰静本该是作为付文王的侍女跟随在付文王左右伺候,最后被席易王子讨了去当贴身侍女。知道这事的时候,苏小荷还心想,席易王子讨了月楼钰静,是不是也有一点因为她曾是平安公主最信任的贴身侍女,席易王子见到她,多少可以看到一点平安公主的影子,而付文王之所以是问都不问便将月楼钰静送了出去,不过是因为平安公主在付文王的心里也不过只是一个美艳玩物罢了,并没有什么过多的情感。
但还好,月楼钰静最后是跟了席易王子,苏小荷在心里想。
月楼钰静命人在后花园的桃花树之下,摆了一桌酒席,只有她与苏小荷两人。她端起酒杯,朝着苏小荷敬了一杯:“苏小荷你就不恨我吗?”她道,“本来今日与你坐在这里的,不该是我,而是平安公主。只是她已然逝世,而平安公主的死,也是与我脱不了干系的。”月楼钰静说着,声音很是平静。
苏小荷回头看着她,轻轻一笑:“是啊,我本该恨你的,可是为什么我不恨呢?”她反问自己,顿了顿,“月楼钰静,或者我是怨你,或者我是鄙视你,但是我不会恨你。”她道,“你我都知,平安公主腹中孩儿,是席易王子的;你我也知,以平安公主的性子,是不可能让席易王子知道这个真相的;你我还知,平安公主最终也是不可能嫁与席易王子的。”苏小荷说着,苦笑一下,一口喝下杯中酒,“月楼钰静啊月楼钰静,平安公主的死,不怪你,你的作用,不过是加速了她走向死亡的脚步罢了。”
苏小荷的视线盯在了旁边的这一株桃花树之上,几月不见,它又长得茂盛艳丽了。月楼钰静的视线顺着苏小荷的目光落在了这株桃花树之上,月楼钰静突然开口:“苏小荷,你可知平安公主为何要嫁给付文王吗?”
“为什么?”苏小荷一挑眉,“我记得她曾说过,说她小时候的梦想,就是嫁与付文王为妻,只是奇怪,她分明喜欢的、爱上的是席易王子。”
月楼钰静一听,放下手中酒杯:“这话我倒是知道。”她说着,苏小荷好奇地回头,月楼钰静轻轻抿了抿嘴,“平安公主与我说过,说她初见席易王子时,还是在小时候,在桃花树下,席易王子三招之内打落她手中的剑,她不服,问席易王子是谁,那时候,席易王子笑着答她‘我是付文国付文王’。”
苏小荷一愣,回过神来:“所以说,席易王子当时是骗了平安公主?”
月楼钰静点点头:“平安公主是知道那段日子有付文国的贵宾要来,只是她没想到,站在自己面前的竟然就是付文王。那时候,她还在想,怎么自家离国的父皇比自己大上一轮,而人家付文国的付文王,才比自己大上几岁呢?”
苏小荷突然就想起了曾经,平安公主长大后再见到席易王子,她与席易王子同出游,站在桃花树下,一脸惆怅伤感的表情:“苏啸夏,你可知,他还是骗了我。”那时候的苏小荷还并不知道平安公主的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而之后,当平安公主穿上一袭红衣,笑嘻嘻地站在她面前,说要嫁给付文王时,脸上的笑容看似喜悦,却透着无比的绝望:“苏啸夏,你可知,我从小的愿望,便是嫁与付文王为妃。”
那时候苏小荷还奇怪着平安公主的话,而此时她却终于明白。苏小荷还想说什么,却见月楼钰静端着一杯酒,跪在地上,洒向面前的桃花树,然后朝着桃花树干深深地磕了个响头:“公主,奴婢对不起你。”月楼钰静道,双眼通红。
苏小荷突然就明了了不少。她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地滑过这桃花树干,就像是最后在平安公主如鸟儿般跳下城墙时,她抱起身体渐渐冰冷的平安公主,手指轻滑过平安公主带血的脸般。
平安公主此生如此爱桃花,也就让她死后长眠于这桃花树之下吧。苏小荷心想着,举杯敬了这桃花树一杯酒。
而后来,苏小荷在半醉半醒间,曾问过月楼钰静两个问题:第一个,是月楼钰静爱不爱席易王子。
月楼钰静半眯着眼,轻轻一笑:“我不知道我爱不爱他,我只知道我能嫁给他是最好不过了,我只不过是努力去得到最好的罢了。”
苏小荷点点头,她知道月楼钰静是一个聪明的女子,而且爱与不爱又如何?她扪心自问,她爱程天阳吗?苏小荷也跟着摇摇头,爱不爱有那么重要吗?只要知道谁是适合的,心甘情愿嫁给了对方,便好了。
那第二个问题,苏小荷问的是:“月楼钰静,紫荆郡主,是不是你害死的?”
月楼钰静眯着眼看着桃花树旁的井,然后摇摇头:“不是。”她道,声音坚定,“她不是我害的。是她好奇席易王子为何整日都要往后花园跑,她好奇这棵桃花树究竟有什么魔力可以一直抓着席易王子的心,所以她跟了过来,不料却最终跌进井里,而那时候酒醉心醉如席易王子,根本没有发现。”
月楼钰静说着轻叹一口气,苏小荷跟着闭上眼睛,她只觉得脑子有些晕得发沉,她很想睡觉,她也急急需要睡觉,所以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刚想唤来侍女说回前椒殿,不料身后月楼钰静却喊住了她:“苏小荷。”月楼钰静道,“你问了我两个问题,我能否问你一个问题?”
苏小荷耸耸肩:“你问。”
月楼钰静低敛下眼:“苏小荷,为什么你不怪我?我们计划只是让‘两月衣裳’可以吸引到众人的视线,而最后我却好胜心急,在马奶酒之中加了蒙汗药。”她顿了顿,“我如此做,有违道德伦理,你怎么不但不怪我,甚至再见面,连问都不问一句。”
月楼钰静说着,前面苏小荷停住了脚。今日阳光甚好,付文国王宫的一切,明明晃晃在她眼里竟然是如此地不真切。她伸出五指轻张开对着阳光,阳光顺着她的手指洒下一片金黄。
苏小荷只想笑,笑这里的一切对于她而言都是陌生;笑这里的一切对于她而言都是亦真亦假。她还想笑,笑一直以来她苏小荷都将自己放在一个被害者的位置上,她总觉得自己是无辜的,却不曾亲口问过自己一句:“苏小荷,你当真如你所想的无辜吗?”
是啊,她从来都不曾问过自己,她第一次发现平安公主对她有意思之时,她为何不与平安公主澄清,而是还装傻,任凭其误会?原因很简单,因为她怕,在那乱世复杂之中,她需要平安公主这个护身符,可以随时保她平安。同样,在前几日,在苏小荷与月楼钰静一同去买马奶酒之时,月楼钰静背着她悄悄往马奶酒里下蒙汗药,她是真的不知道吗?不!她苏小荷其实是知道的,但是她却并没有站出来制止,原因很简单,因为她其实内心深处也在想,在想着能不能借月楼钰静的手,替苏氏丝绸报仇,毁了何氏丝绸。
若如此说来,平安公主的死,苏小荷也脱不了干系;若如此论来,月楼钰静所言的“有违道德伦理”,难道她苏小荷就不是吗?
所以她苏小荷,又有什么资格,站在什么立场,来说她月楼钰静呢?
苏小荷无奈地摇摇头,回头看了一眼一袭红装的月楼钰静:“这套红衣很适合你。”她道,然后指了指一旁自己原先准备的那一套喜服,“我替你备着的这套,还不如你身上这套来得十分之一美艳。”她说着,然后又扭过头,朝着外头走去,“月楼钰静,下次再见,便是下月初九大好日子。这一次再见之后,世上便再无苏小荷,也再无月楼钰静,只有耶律王子的小荷小姐,与席易王子的静王妃。岁月静好,即使无琴瑟在御,也便是如此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