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三月,离国京城都会举办一场衣料展,说是衣料展,倒不如说,是一场竞争“离国皇室御用衣料”的比赛。这一时间,全国稍微有一些名气的衣料商都会从全国各个地方聚集而来,一是为了在众人面前展现自己,与其他衣料商寻求合作的机会;二是要在衣料展的第三天,离皇出宫游行之时,好好地在离皇面前表现一番,以获得一丝垂青的机会。
全国各个略有名气的衣料商都对这次展览跃跃欲试,而其中,也包括梁氏布料铺与月楼丝绸。
梁夜风连夜从京城赶到边疆城,特意嘱咐伽洋子要将最好的布料拿上,带到京城与他们会合。不但如此,梁夜风还特意买了一顶八人大轿来,当然,这轿子不是给伽洋子坐的,而是给伽洋子店里最好的布料们所用,而伽洋子的位置,便是这轿子前面的一小块板子。
伽洋子明显不满意,她嘟着嘴,恨恨地看着梁夜风:“少爷,原来你追我家小姐的时候,抠门得花儿都不从山上采,而是从地上捡;水果都不在摊儿上买,而是树上摘……但我都帮少爷给隐瞒了。原因是我觉得少爷好歹对我们家小姐是一片真心——”
“是吗?”梁夜风打断了伽洋子的话,“我怎么记得你帮我隐瞒是因为每一次我去找黄二丫的时候,都会帮你带一根糖葫芦呢?”
伽洋子撇了撇嘴:“所以说,少爷你很会贿赂我啊。”她顿了顿,“但不管怎样,我都觉得少爷你是一个不错的人,所以才会这么努力帮少爷追到我家小姐的。可是现在呢?”伽洋子伸出手,指了指面前的八人大轿,“少爷,我真是没想到,现在你竟然会让我一个女孩儿坐在木板之上,要知道,从边疆城到京城可是要走一周多的时间,少爷你不会那么狠心,让我这么颠簸过去的对吧?少爷你肯定是开玩笑的,你想我要是屁股青紫地跑到小姐面前,小姐还不得心疼死了?”
伽洋子可怜兮兮地看着梁夜风,梁夜风的脸上露出了为难的表情:“也是啊!”他道,轻轻叹了口气,“伽洋子,黄二丫向来是最在意你这个丫头了,你这次回去与她见面,要是让她知道你是这么一路颠簸而来,她还不得心疼得半死?更何况,她现在肚子里的孩子已然大了,快到日子了,也是再受不得什么伤心了。”
梁夜风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看着伽洋子摇摇头:“伽洋子你说得对,我这就换一个八人大轿来。”
还没等伽洋子反应过来,梁夜风一挥手,他带领着抬轿子的人的身影便越来越远。过了好一会儿,伽洋子终于反应过来了,一种喜悦在她心里慢慢蔓延开来,她就知道,少爷是好心人,绝对不会让她一路坐在一块硬板上颠簸过去。
而当她的喜悦还未退下之时,梁夜风已然带着轿子回到了铺里。伽洋子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改良后的轿子,还有梁夜风得意扬扬的表情:“伽洋子,这下你就该满意了。”他指了指这轿子前被一大块棉花覆盖的木板,“木板上有了棉花,坐上去感觉就软乎乎的,会舒服多啦。”
梁夜风说这话时,眼睛里都闪着不一样的光芒,这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在伽洋子的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甚至让伽洋子想到了几年前,她家小姐,也就是黄二丫在与梁夜风陷入爱情时,与她说过的心里话:“伽洋子,我觉得夜风他的眼,会说话。就是那种,会闪着光,很温柔,很真诚,让你无法移开眼。”
伽洋子还记得当年黄二丫说这话时,满脸的绯红,哪里像平时见到帅哥就往上扑的样子?分明就是一小女人,见到心爱的人羞涩的样子。当然,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在这几年后的今天,伽洋子亲眼见到梁夜风的那一道黄二丫口中的温柔的光……她便开始怀疑,是不是几年前的黄二丫眼神不好使看花了眼?她实在无法把夜风这眼里的充满贪婪欲望与坏心的光,与黄二丫口中温柔、真诚、让人移不开眼的光画上等号。
这真的差太多了好不好?!
伽洋子还懊恼地站在八人大轿前捶胸顿足,而楼上,一袭嫩黄色长裙的苏小荷正靠在窗边看着此时坐在椅子上的人,月楼钰静挑眉望着一旁的苏小荷:“你好像很心不在焉。”
苏小荷抿抿嘴,侧头看着月楼钰静,“没有。”她否认道。
月楼钰静低了低眼:“这一次咱们不求其他,只求能在离皇面前留下好印象,其他的,我们日后慢慢商议。”
“哦?”苏小荷扯了扯嘴角,“你想怎样在离皇面前留下好印象?这话说得容易,可却不容易办到。”她顿了顿,“衣料商那么多,光是布料商就有八家会去,就更别说丝绸商,光是往年常去的老世家,就有不下一双手的数量,更何况今年丝绸商又多了不少新人。”苏小荷说着,底气明显弱了不少,“你也知道,我们这次去面对的,可不仅仅是布料商或者是丝绸商,而是两者皆顾。”
月楼钰静的脸色跟着沉静了下来,她抬头看着苏小荷,然后又顺着她的视线往窗外看去,窗外冬季才刚过,初春的气息刚刚遍布城市,月楼钰静站起身,走到苏小荷的身边:“你看,对面那棵树,冬天的时候干枯得我都以为它死了,可没想到,你看现在,都抽芽了。”月楼钰静突然这么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苏小荷诧异地回头看着她,她的嘴角还有笑容。
苏小荷不懂月楼钰静这话是什么意思,直到月楼钰静举起纤纤玉手,指着对面的树:“苏小荷你看。”苏小荷探过了脑袋,她接着道,“这树,你从来都不会知道它是活的还是死的,直到春天。”
月楼钰静说话的声音很是低沉,苏小荷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明白她究竟要讲什么,直到她眼里的凶狠出卖了她此时的想法,之后苏小荷亲眼见她将这树砍下送给梁氏布料铺栽到院子里,然后回头笑得一脸灿烂地看着苏小荷:“我看不惯这树,可又觉得将它生生砍断可惜了,便倒不如送给你,把这讨厌的东西归为自己所有,便也看着不是那么讨厌了。”月楼钰静分明是笑得温暖的,可却让苏小荷莫名觉得背脊上一凉。
苏小荷真可谓是挤出一个生硬的笑容还给了月楼钰静,月楼钰静满意地挑挑眉,然后将手中的一张大地图一扯开,苏小荷看看上面的标注,一愣——天啊!这不是京城这次展会各个摊位的具体位置吗?
月楼钰静的声音继续传来:“我们这一次,主要的对手有两家,一家是离国皇宫御用布料商王玉氏,还有一家则是离国皇宫御用丝绸商何氏。”月楼钰静的声音很平静,苏小荷的表情也很平静,可当月楼钰静说到何氏的时候,她的心情还是有一丝浮动。
但会伪装如苏小荷,自然是没有显露的。月楼钰静的手指了指最前面的两个位置:“虽然都说,这展上的位置,是先去先得,但大家也都知道,这最前面最好的六个位置,自然是给离皇御用的六家衣料铺,其中我们的目标,王玉氏与何氏,就会在这六个位置里面。”
苏小荷听月楼钰静说着,跟着一愣:“我们的目标?”她被这措辞给愣住,对面月楼钰静点点头。
月楼钰静的眼里满满是坚定:“苏小荷你也知道,我们这次若想成功,只能是拿王玉氏与何氏做垫脚石。”
一种不祥的预感在苏小荷心里慢慢升起,她的声音略有警惕:“什么叫作,只能拿王玉氏与何氏做垫脚石?”
月楼钰静很奇怪地看了一眼如此防备的苏小荷:“苏小荷,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站到他们那一边了,我们分明是要打败这两家的不是吗?”
月楼钰静的话如一盆冷水从苏小荷的头顶直直浇下来,她懊悔着自己究竟在想什么,在不忍心什么,分明在她答应与月楼钰静将这“两月衣裳”给做出时,就该料想到今日这场景。
苏小荷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对面月楼钰静继续开口:“两家,一家王玉氏,一家何氏。你选择哪一家?”她问,苏小荷抿了抿嘴,月楼钰静见她没回答,便继续道,“要不你选择何氏,我选择王玉氏。”她顿了顿,“我相信,你对何氏更加熟悉。”
苏小荷一听,猛然抬起头看着对面的月楼钰静,月楼钰静的眼里分明是一片诚意,却不知为何在苏小荷眼里如此刺眼。她低敛下眼,然后伸手拨弄了下铺在桌上的地图纸:“我还是选王玉氏吧。”苏小荷道,一旁月楼钰静挑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月楼钰静的话看似随意,却字字戳中苏小荷的心:“苏小荷你怎么了?难道与王玉氏相比较,何氏不是更熟悉的吗?为什么不挑一个熟悉的下手呢?”
苏小荷瞥了一眼对面人,只觉得她说的话,越发让她心烦:“我说王玉氏就王玉氏吧,怎么?难道这两家还有什么区别不成?我还不能去找王玉氏了?”苏小荷的话不由得变得厉害起来,月楼钰静微微一笑,便不再言语。
苏小荷也顾不得去想更多,便直接抱着胳膊故作镇定地甩手走出房门。后来她还与月楼钰静特意在边疆挑了最好的几坛马奶酒,然后封好运上轿子。
苏小荷已经在心里想好了如何靠近王玉氏的法子——听说王玉氏有一个姑娘,性子孤僻,性格霸道,王玉老爷将她宠为掌上明珠,她就是要天上的星星,王玉老爷都会帮她给摘下来。
所以苏小荷在想,她要是能在衣料展的第一天,就和这王玉小姐打好关系,那么就不愁在第三天之时,抱着马奶酒顺利地走进王玉家与其家人共进午饭,从而还可以见来审视每一个御用衣料商的离皇一面,向其推荐“两月衣裳”,也许“两月衣裳”就能成为离皇御用的第七个衣料商。
但是如何接近王玉小姐,这又成了一个难题。她让伽洋子麻烦黄二丫去向黄妈妈这个万事通打听打听,结果却换来黄妈妈的一脸奇怪。
“河南布料王玉氏?”黄妈妈挑挑眉,看着对面挺着大肚子的黄二丫,“谁要你来问这家人的?而且还是他们家奇怪的大小姐?”
黄二丫歪了歪脑袋,想说出苏小荷的名字,但最后想了想,还是敷衍道:“就是一个朋友。”黄妈妈好奇地看了她一眼。
黄妈妈的笑容有些诡异:“是一个男人吧?”她道,黄二丫愣了愣,还是点了点头。
黄妈妈嘿嘿一笑:“这个王玉氏长得是很漂亮的,所以喜欢她的男人,还是不少的。”
黄二丫一听,连忙又问:“那怎么没见她谈婚论嫁呢?”
黄妈妈摇摇头:“这就是这女孩儿奇怪的地方了。她至今都没有一个相好的。”
黄二丫蹙了蹙眉,黄妈妈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小丫头想什么呢。”黄妈妈撇撇嘴,黄二丫跟着看了过去,“这个王玉氏的大小姐,听说脾气又霸道,又暴躁,还高傲得很……”
黄妈妈说着,然后叹了口气,看着黄二丫:“二丫啊,你要是可以的话,回头和你那朋友说说,别盯着这王玉氏了,不靠谱的。如果他真想找女人的话,让他来找妈妈我,妈妈我手下的人……”
还没等黄妈妈说完,黄二丫便“腾”的一下站起,直接往外冲去:“娘我知道了,我这就去找我朋友!”
黄妈妈看着她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她不满地瞪着黄二丫越走越远的背影,只能在心里默默地骂着,这闺女真是老大不中留了,嫁人了懒得回娘家不说,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了,还不帮忙招揽点生意。
黄妈妈说着叹了口气,回头看着自家翠花楼,几个大姑娘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围着一个大叔,她只能感叹道,这日子是越发地艰难了。
而京城的另一边,苏小荷正皱着眉想着黄二丫带回来的资讯:“又霸道,又暴躁,还高傲得很?”她顿了顿,再一次反复地念着这几个关键词,然后一扭头,看着面前铜镜里的自己,自言自语着,“苏小荷,我怎么觉得这几个形容词这么熟悉?”
镜子里的苏小荷跟着挑挑眉:“我也觉得这几个形容词听着很耳熟。”
镜子外的苏小荷跟着点点头:“很像平安。”
镜子里的苏小荷耸耸肩,伸出手,一把将自己脑后的头发全部束起,镜子外的苏小荷看着镜子里的苏小荷,嘴角不自觉地扯开一个笑容。她用黑色的绳子将头发束紧,然后又褪下身上的一袭淡黄色长裙,换上一袭灰白色的长袍:“嗯,一个曾经成功泡过的女孩儿!”
当苏小荷推门而出时,便听见店小二对着她指指点点:“奇怪了,住这屋子的不是一个姑娘家吗?怎么现在突然成一个男人了?”
另一个店小二撞了撞这个小二的胳膊,一脸“你不懂就不要说”的表情看着他:“笨死了,你看这个公子,和之前住进来的小姐是不是有一点像?”他道,远远指了指苏小荷的五官,“你知道这个叫什么吗?”
“叫什么?”第一个小二好奇地问。
“夫妻相啦!!”第二个小二狠狠地拍了拍第一个小二的脑袋,走到门口的苏小荷突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京城街道,繁华热闹,彩花儿摆成簇置于道路两边,青瓷地砖铺过街道,苏小荷站在一座酒楼门口,这儿是王玉氏下榻的地方。她站在门外,再一次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与衣裳,然后满意地点点头,一把推开了门。
苏小荷有一套自己的理论,所谓泡妞,就分三步。第一步,告诉她,她的苏哥哥,很有钱。
苏小荷招摇地走进酒楼,连推荐都没看,便直接招呼来小二:“小二!”她喊着,声音异常之大。
小二连忙跑过来,满脸堆笑地看着她:“客官想要点什么?我们这儿有上好的牛肉,还有自己家腌的小咸菜。今儿个刚从酒窖里拿来的陈年女儿红,也是上好的佳品!”小二流利地将店里的好东西都给推销了一番,可苏小荷的样子,看上去却并不是那么感兴趣。
小二的脸色有些尴尬了,他吸了吸鼻子,刚想着再推荐个什么,却不料苏小荷伸手从怀里直接掏出一块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