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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十生九死绝命谷,官人你可是旧人(3)

傅倾圣叹了口气,一旁苏小荷倒是乐观地耸耸肩,她只道既来之则安之,便拉着傅倾圣坐在草堆之中,仰身看着满天星空。

傅倾圣扭头看着躺在身边的苏小荷,苏小荷笑嘻嘻地回看着傅倾圣:“你还记得我们原来在京城,也看到过一次这样的满天星辰吗?”

苏小荷说得动情,傅倾圣歪着脑袋想了许久,然后才弱弱地回答一句:“记得。”

苏小荷莞尔一笑:“记得那是什么时候吗?”

傅倾圣撇撇嘴:“你迷路的时候。”

“对的!”苏小荷笑得好灿烂,“那时候我坐在街头悬崖之上,看着满天繁星,看着悬崖之下的点点烛光。我当时就在想,这个世界上,怎么天空与地面会是一模一样的?如果整个世界颠倒了会如何?天上的东西飞下地面,地上的人儿都生活在星空……”

“那么,会不会我们也换了身份?比如你苏小荷是一个男将军,而我傅倾圣是一个西湖丝绸商之女?”傅倾圣抢过苏小荷的话,“那样可就惨了,就你这智商和体力去打仗,离国肯定要败了;就我这手工技巧去织绣,你们苏家丝绸也要败了。”傅倾圣笑嘻嘻地说着,苏小荷扭过头,细细地看着傅倾圣的眉眼。

黑夜之中,她看不太清他的样子,但他的五官,早已在她的脑海里反复出现了无数次。她静静地看着满夜星空倒映在他深邃的丹凤眼之中,静静地看着他薄薄的嘴唇因说话一张一合,静静地看着他的鼻子因为他的嘴巴动而跟着微微一耸一耸,后来傅倾圣说了什么苏小荷并没有听得太清,她只是幽幽开口,打断了傅倾圣的话。

苏小荷的眸子里是傅倾圣看不懂的东西:“傅倾圣,你后悔吗?”傅倾圣侧过头看着她,苏小荷抿了抿嘴,继续道,“你奉离国如家,视离皇如主,最终,离国却将你抛弃,离皇却将你视为眼中钉。”傅倾圣明显一怔,“傅倾圣,你后悔为傅大将军了吗?”苏小荷道,“你有没有想过,若这世上,真的是我苏小荷为离国的大将军,离国因我而灭,会不会你今日早已游山玩水独自潇洒,而不会是落得这个下场?”

苏小荷的话字字诛心。傅倾圣看着她的眼睛,这一双杏眼之中,是他难得见到的伤感,他下意识地伸手去覆住她的眼睛,直到他莫名感到手心有一丝湿润。

“你哭了。”傅倾圣说着,这话不是问句,而是肯定句。

苏小荷抿抿嘴:“不,是你的手太热,我眼睛出汗了。”傅倾圣只觉得一口气在喉咙里哽咽了一下,原本突然一切美好的意境,都给她这一句话打破。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苏小荷觉得自己都要睡着了,傅倾圣低沉的声音再一次在耳边响起:“苏小荷,那你呢?”他问,“你恨不恨?苏氏丝绸做得太过完美,所以才让人嫉妒,最终遭受陷害而走向灭亡。你有没有想过,若身为苏氏丝绸的长女不是手巧的你,而是我这个什么都不会的傅倾圣,那么苏氏丝绸便无法传承下去,这样至少是毁在自家人的手上,也比最终落得个家破人亡要好。”

傅倾圣的话让苏小荷深深吸了一口气,苏小荷没有回答,只是微微扭过头,靠在了傅倾圣的胳膊之上。

她依旧是抬头看着满天的星辰:“傅倾圣,你后悔吗?”

傅倾圣反问:“那苏小荷,你后悔吗?”

苏小荷轻轻一笑,然后摇摇头:“不悔。”她道,“我不悔。”

苏小荷在心里轻轻念着,她不悔,不悔见到任何一个她如今认识的人。不悔爱上她这辈子爱上的任何一个人,不悔她这辈子遇见的任何一个人。

傅倾圣跟着扯开了笑容:“你也道不悔,那我怎么又会悔?”

苏小荷是真的困了,她趴在傅倾圣的肩头,只觉得又困又累,她的眼睛越眯越小,身旁傅倾圣的声音越来越轻:“苏小荷,你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

苏小荷的脑子无法转动了,所以对这个问题,她压根儿就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只是习惯性地回问着他:“傅倾圣,那你呢?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

傅倾圣,那你呢?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

傅倾圣,那你呢?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

傅倾圣许久都没有回答,苏小荷等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以为旁边人已经睡着了之时,傅倾圣的声音才幽幽传来,如从天边而来般不清晰,却让苏小荷的心跟着一紧:“苏小荷,我这辈子,最悔的,就是与你相识。”

苏小荷,我这辈子,最悔的,就是与你相识。

苏小荷,我这辈子,最悔的,就是与你相识。

…………

傅倾圣这句话说得太认真了,认真得,苏小荷都想睁开眼,看看他的表情,然后问他一句为什么说最后悔的,是认识了她。

可是她已然没了力气,她闭上眼,继续睡着,直到第二天她睁开眼时,只有蔚蓝的天空在她眼前,以及身旁绿油油的草地擦过她的胳膊。

昨晚的身边人早已经走了,连同他的那一匹黑色的汗血宝马,苏小荷望着空荡荡的远方,只想到昨晚身边人说的那一句话——苏小荷,我这辈子,最悔的,就是与你相识。

是啊!苏小荷在心里想:我这一辈子,最悔的,便也是与你相识。她道,心里蓦然一疼,一个名字,三个字,狠狠滑过她的心——何、尔、翎。

苏小荷的嘴角扯开一个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凄惨的笑,她的手轻轻张开,覆上自己的眼睛,就像昨晚,何尔翎躺在她的身旁,用手轻轻覆上她的眼睛时一般。

那时候,她告诉他,他的手掌心之所以湿润,是因为她热得出汗,其实,是她心疼得想哭。她问他,后不后悔是离国的大将军,其实她是想问他,后不后悔是西湖何氏的大少爷。

熟悉傅倾圣与何尔翎的她,怎么会分不出救她的人是傅倾圣,还是何尔翎?

所以这个“傅倾圣”才不愿意去面对少卿卿,所以这个“傅倾圣”才总是欲言又止。

何尔翎与傅倾圣长得再像,伪装得再好,能蒙得过少卿卿,却永远蒙不过她苏小荷。因为只有她苏小荷,能从那两双几近完全一样的深邃丹凤眼之中看出细微的不同——傅倾圣的眼里,写满了复杂,可里面却是沉静与安详;而何尔翎的眼里,写满了寂寞与平和,可里面却满满是复杂。

只是何尔翎与傅倾圣又太像了,像到苏小荷在搂着他时,都要以为,他就是真的傅倾圣了。

苏小荷很想问何尔翎一句,他有没有后悔,后悔他是何家唯一的独子,而她是苏家唯一的女儿。何氏丝绸与苏氏丝绸在面对“离国皇室御用丝绸”这一位置之时,必定二者只能存一,而他何尔翎,也必定要成为苏小荷的仇人。

但苏小荷又扪心自问:她后不后悔成为苏家人,让她如今只能与何尔翎成为仇人?她想了许久,也都没有想出答案,只觉得心里如之前一般煎熬。最终,苏小荷慢慢地放下手,然后坐起,朝着草坪外走去。

她不想去想任何答案,只想在心里去记得与何尔翎见过的第一面——那是在西湖的河畔,她在调戏着黄二丫,而何尔翎走来,一手撑着树干,一手搂过她的腰:“哟,你在欺负人呢。”他靠她如此之近,近到她的呼吸变得凝重、心跳加速。近到她都可以细细数出他的睫毛有多少根。

“我姓何,西湖何尔翎。”他站在苏氏大门口,回头看着被赶出家门去学堂、拎着书包一脸不满的她,“好师弟,你可以叫我师兄。”苏小荷还记得那一幕,他一袭蓝色的长袍,长发披肩,两股交错缠绕向后。这明明是一文静好看的发型,安在他的头上,却莫名多了一股邪气与灵动。苏小荷只能呆呆地看着他,他在笑,眼里都是让苏小荷着迷的韵味。

苏小荷想,那时候的她,该是要生气的,该是要大骂何尔翎一句,骂他怎么就把她从家里给骗了出来,骂他怎么就把她给丢到学堂里去了,骂他怎么就这样在她家人面前装作一副“好好学生”的样子,而在她面前便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她本是该狠狠地骂他一句的,可那时候的她,却只能是呆呆地站在他的身后,望着他的背影,与他那回眸的一笑。阳光透过树枝洒下,在他身上形成一个个不规则的圆,映着他脸上的灿烂笑容……这是苏小荷记忆里的样子,其实那真的是一个饱含深意而坏坏的笑容。

那时候,苏小荷停止转动的脑海里,只有一句话——这个人,长得可真是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