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荷一把展开边疆的地图,随手从地上捡起几颗石子,然后开始分析——付文国与离国总共有三条大路相通,一条是北边水路,对于付文国而言,易守难攻,傅倾圣肯定不会选择那里去攻击。第二条路,是西北方向的大路,这一条也是众国民最熟悉最习惯走的一条,这条路两边都是高到人腰的草丛与泥地,这儿很容易就隐藏敌方的士兵。这条路,敌人在暗,他傅倾圣在明,如果苏小荷是傅倾圣的话,她是坚决不会选择这条看似好走,却充满了隐形危机的路的。那么,现在就只剩下最后一条,第三条路了,苏小荷一愣,拿着石子的手跟着一顿。
这一条道算是人烟最稀少的道路,这不仅仅是因为这条路绕了一个大弯,是三条路中最远最麻烦的一条。更重要的是,这条路上全是碎石头和大硬沙子,让人走起路来,脚掌或膝盖疼得难受。
这一条路,苏小荷还和傅倾圣一起走过。苏小荷顿了顿,当初她死也不想和傅倾圣去边疆,想跳马之时,傅倾圣便拽着她走过这条道,两边毫无草坪的路,让她压根就无法跳下马。
苏小荷还记得,那个时候,傅倾圣抓着自己腰的胳膊很紧很紧,紧到好像怕是一松开,她就会跳下马消失不见一般。苏小荷的心在此时莫名沉了下去,她连忙又拍拍自己的脸,只想着现在不是回忆瞎想的时候,她命令自己清醒过来。
苏小荷继续猜想,如果她是傅倾圣的话,她会选择通过这条路来攻打付文国——因为那儿不但人烟稀少,而且地势宽广,少有杂草,就更别说什么可以遮掩住人的东西。
付文国的将士们,首先就不能在这条路上找到藏身之处,减少了一半埋伏的可能;其次,便是这路易攻难守,付国文的将士们就算在这路上设下防备,以傅倾圣的能力,也完全有可能把他们歼灭。
苏小荷握着石子的手顿了顿,她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傅倾圣会通过这第三条路来进攻付文国。只是……苏小荷又愣了一愣,这条路宽阔得不仅不容易让付文国的将士埋伏,更不容易让离皇的手下埋伏。如果不用埋伏这一招来将傅倾圣与他的将士一网打尽,那么离皇会用什么法子,将傅倾圣赶尽杀绝呢?
难道……傅倾圣的手下,都已经被离皇买通了?
苏小荷一个激灵站起,她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随即又连忙摇摇头。
不、可、能!苏小荷顿了顿手,她还记得傅倾圣手下的士兵们,他们个个都是好手,个个都是同傅倾圣出生入死的兄弟。他们陪在傅倾圣身边已经好些年,大家早就熟悉得如同家人,是不会有人在这个时候站出来背叛傅倾圣的,哪怕是离皇的命令!苏小荷相信,大家肯定都会站在傅倾圣这一边。
可是,若离皇不用这安插内奸的方式,他又能用什么法子,将傅倾圣“悄然无声”地置于死地?
苏小荷怎么也想不通,她抬眼看着窗外,此时,天色已深……
苏小荷一夜未睡,她辗转反侧,也没有想到一个可以让离皇设下埋伏的地方。苏小荷的心从未如此时般焦急难熬,很想立马冲向战场,陪在傅倾圣的身边,去保护他,或者说,即使无法保护,至少也可以守在他的身边。
可苏小荷压根就不知道傅倾圣与队伍现在走到了哪里,这种明知道对方有危险,却无法帮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身陷危险的感觉,简直糟透了!
苏小荷猛然翻起身,突然又发现一个不对劲的地方。
她竟然忘记了一个人,一个很重要的、不应该在此时出现在这儿的、暗示告知她这一切的人——程天阳。
程天阳是傅倾圣军队里的伙夫,按照他的解释,他是在得知这次出征的危险后,主动向傅倾圣提出想要退出,从而离开了军队,并火速赶到边疆城投奔表妹。
换句话说,程天阳是比傅倾圣带领军队出征早离京,或者说是同时离京的——那么他也将比军队早到边疆城,或者说是同时到达边疆城的。
可苏小荷分明记得,她在街道尽头看到烟火的那一晚……不,现在想起来,那烟火应该是军队里特有的传递信号的烟火。换句话说,那个时候,傅倾圣就已经带着军队到达了边疆城,可奇怪的是,程天阳却是在两天之后才出现在梁氏布料铺的。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程天阳并非如他所言因为觉得要打败仗而要求退出来的,而是跟着军队一起到达边疆城后,再逃出军队的。
如果是这样,程天阳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是傅倾圣军队的伙夫,他现在必然应该随队负责大家的伙食,他怎么会跑出来到这边疆城里的梁氏布料铺与她闲聊耍赖?或者还有一种可能,难道傅倾圣带队出征之事从头到尾都是程天阳在瞎说?那么他为什么要骗她?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程天阳在此时出现在梁氏布料铺,与她苏小荷说这一席话,都是非常有问题的。她必须找到程天阳面对面地去对质,虽然,苏小荷很不想相信,程天阳,这个她进军队后第一个认识、相好的哥哥,竟然会在此时成为她心里最大的怀疑对象。
苏小荷是多么希望,这一切都是她脑袋进水的多想啊!苏小荷紧紧握着拳头。
此时的程天阳正在布料铺的庭院里与黄二丫吃着点心,他们对面是梁夜风特意为黄二丫请来的戏班,供黄二丫无聊时观赏。
苏小荷呆呆地站在一旁抱着胳膊,皱着眉,心里七上八下。她心想着该用什么方式来问程天阳,才能逼他把实话说出——直接逼问是肯定不行的,程天阳绝对不会承认,可是她这么干站在这儿更不是个事儿。
苏小荷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走过去,坐在了两人身旁。黄二丫见她来了,笑嘻嘻地递过面前的点心盒:“苏小荷快尝尝,这个可是我相公特意要人帮我做的山楂玫瑰膏。有山楂的清酸味,又有玫瑰的香味,可是好吃得不得了呢。”
黄二丫一贯对苏小荷这么热情,苏小荷只能应付地拿了一块,胶状透明物在阳光下甚是好看。她小咬一口,山楂的酸味慢慢化开溢满她的嘴,夹杂着玫瑰的浓浓香味。面前戏班还在“咿咿呀呀”地唱着戏,对于戏曲,苏小荷并不是非常喜欢,加上小时候调皮,每每家人去看戏,她都坐不住到处乱跑。所以她对戏曲是看得少,知道得更少。
鉴于此,苏小荷突然心生一计。
苏小荷佯装在品尝山楂玫瑰膏,然后手指着面前的戏班,开口问道:“这是什么戏?怎么看着像霸王别姬?”
还吃着山楂玫瑰膏的黄二丫差点将口中的东西吐了出来,她不可思议地看着苏小荷:“苏小荷,你小时候不懂这戏曲,没想到如今大了竟然还是不懂!”她伸手指着前面的人,“你看看这里,哪里有霸王,哪里有虞姬?!”
苏小荷挑眉,“那这是?”
黄二丫抿了抿嘴:“这不是什么名戏,是新戏,我嫌名戏都闷得慌,特意要戏班子帮我自创一个新戏。”她说着,瞬间又兴奋起来。黄二丫拉着苏小荷的袖子,连忙示意她看,“我这安排的可是咱小时候的戏,你看那个最漂亮的,就是我黄二丫,旁边那个死追着我,要我嫁给他的,可是你苏小荷哟。”黄二丫说得娇羞,苏小荷倒吸一口凉气,黄二丫却像是没看到她的表情般,继续激动地说着,“你看最右边那个胖小子,像不像原来我们西湖包子铺的大叔?”
苏小荷略有些无语地看着面前这场挂名为“西湖湖边人童年故事”、实际为“黄二丫如何从矮丑矬变成白富美”的戏剧,无奈地摇了摇头。黄二丫或许是见苏小荷对这个没多大的兴趣,便又凑过脑袋,讨好地叫戏班子别演这个戏,换成苏小荷最爱的霸王别姬。
苏小荷的脸色终于好了些,一旁许久没说话的程天阳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看不出老板娘很喜欢看霸王别姬嘛。”
苏小荷一挑眉:“我觉得这戏很令人警醒——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哦?”程天阳有些不明白地眯了眯眼,“此话怎讲?”
苏小荷一哼:“要不是项羽军队里出了叛徒,项羽怎么可能会四面楚歌,最后绝望自刎呢?”她说着说着便激动起来,接着干脆义愤填膺地吼了起来,黄二丫有些害怕地缩了缩脑袋,一旁程天阳却哈哈大笑。
“老板娘,谁告诉你霸王别姬,是内奸害惨项羽的故事?”他说着,然后顿了顿,“那是项王被汉军包围,所以才到了四面楚歌的境地。”他道,然后看着苏小荷,眼里像是有着什么东西般,“若一定要怪罪,怕是要怪罪项王本人,轻信了那四面的楚歌声,真以为自己军队的实力斗不过敌军,接着便自我放弃,自刎而亡。”程天阳明明只是在说霸王别姬这部戏曲,却不知为何,苏小荷在他的眼里看到了满满的讽刺。程天阳的一举一动,此时在苏小荷的眼里都像是充满了不明意味和挑衅一般。苏小荷气急败坏地摔掉手中的山楂玫瑰膏,站起身,脱下鞋,就对着地面的枯树叶一阵猛打。
程天阳和黄二丫都被她这动作吸引了过去,好奇地看着她:“你这是干吗?”
苏小荷冷冷一哼:“今天是惊蛰之日!”她突然一眯眼,目光带着杀气狠狠扫过前面,“适合——”她又一顿,“打、小、人!”
一招不成,苏小荷又出一招。
程天阳每日晚饭后,都会出去走上一走,他道这个是消化食物。苏小荷每每听到这么说都嗤之以鼻表示不屑理会,可程天阳却依旧乐此不疲地每天都顺着街道走上几圈。
程天阳是一个不喜欢热闹的人,所以他每次都是挑着在人最少的小道上溜达。那路人烟稀少,就更别说什么烛光灯笼,乍一看,黑乎乎的,还挺吓人。
苏小荷一想,又一个计谋浮出脑海。
老一辈人常常教导她,说是“身正不怕影儿斜,心纯不怕鬼敲门;而但凡怕鬼的人,都是心里有鬼的人,不管多少”。苏小荷暗自“嘿嘿”一笑,她看着面前从厨房里偷来的面粉和今儿个下午从戏曲班偷来的纯白色衣裳,先是换上白衣裳,然后屏住呼吸,“噗”的一声,将整个脑袋栽进了面粉盆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