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三个字,是她扯着嗓子吼出来的,然后程天阳好奇地抬起眼看着她:“呀?老板娘,你怎么知道我名字啊?”
苏小荷刚想伸手去敲他的脑袋,又反应过来——天啊,她差点穿帮了!苏小荷倒吸一口气,现在她可是梁氏布料铺的老板娘苏小荷,而不是傅大将军傅倾圣的部下苏啸夏呀……
苏小荷连忙站起,慌张地理了理头发边角,看着程天阳好奇的眼神,她连忙咳嗽两声,遮掩尴尬。可意料之中,程天阳并没有想放过她,他一把拉过苏小荷,细细地打量了好久:“老板娘,你真是好眼熟。”苏小荷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甩开手。
程天阳连忙又拉住她:“对对!尤其是这生气的表情,特别特别像。”
程天阳抓着苏小荷的手越发紧,苏小荷的心里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她只想:这程天阳不会发现她是苏啸夏的秘密了吧?苏小荷紧紧抿着唇,不敢回头去看程天阳的眼睛,然后她皱着眉,回头等着程天阳:“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会和你认识的人像?我压根就不认识你好吧!我从小就在西湖边长大,不信你可以问问你表妹黄二丫啊!”苏小荷还特意拉着黄二丫下水,让她做证人,可这程天阳却丝毫没有想松开手的意思,苏小荷一急,继续讲道:“我跟你讲哦,我苏小荷可是很正常的女孩子哦!喜欢织绣!喜欢穿裙子!只喜欢男人!”她还特意加重了“织绣”与“穿裙子”两个词。苏小荷的用意很明显,她就是想撇清一切与傅大将军傅倾圣军队里“苏啸夏”的关系,而面前,程天阳先是一愣,随即眼睛一亮,闪着苏小荷不解的光芒:“你说,你喜欢织绣?喜欢穿裙子?”
苏小荷一愣,没反应过来,只能连忙点头:“是啊!很奇怪吗?”
程天阳的脸色变得激动:“你知道吗?老板娘,我认识的那个人,也姓苏啊!”他道,“也是来自西湖湖畔的呢!”
苏小荷一听,瞳孔瞬间放大,她只想着这程天阳真心是把她给认出来了,不管她说什么,程天阳都认定了她是苏啸夏。
苏小荷叹了口气,干脆咬咬牙,承认道:“好吧,我是苏——”苏小荷抱着必死的决心开口,程天阳突然冲上来一把搂住她,然后在她反应过来之前抢先开口。
“苏苏。”程天阳深情地说着,“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苏苏?苏小荷一愣。
程天阳没注意到苏小荷僵硬的身子,继续感慨道:“我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表姑黄妈妈的翠花楼相见时,你还只是一个十岁的小女孩。现在,你终于长大了,而我,又一次出现在了你的面前……”程天阳说得深情,苏小荷的脸越来越青。
“苏苏!”程天阳继续说着,“你还记得你答应我的话吗?”他顿了顿,“你说……”他的脸色变得有些羞涩,抱着苏小荷的手越来越紧,“你说……”他又顿了顿,苏小荷的呼吸跟着变得紧促而又凝重,她有些害怕程天阳接下来的话。
沉默在两人间慢慢蔓延开来,苏小荷咬着下嘴唇,好一会儿,程天阳才幽幽开口:“苏苏,你答应过我的,替我洗衣服……”
苏小荷脸色一青,一巴掌打在程天阳的脑门之上。
而在这一巴掌后,程天阳顿时彻底清醒,因为他记忆中与他有约定的老相好苏苏,分明是一个温柔如水的女子,而面前这个抱着胳膊斜着嘴满脸戾气的女子,真的是梁氏布料铺的彪悍老板娘。
“去!把姐姐的衣服洗了。”苏小荷随手捡起一旁的牙签,叼在嘴里,“想在我店铺里混吃混喝,就必须付出点代价,姐这儿不收没事干的闲人。”苏小荷说得霸气,程天阳狗腿地俯身。
“喳!”
程天阳是怎么逃出傅倾圣的军队的苏小荷不知道;然后他又是怎么莫名跑到这边疆城的苏小荷还是不知道;最后他又是怎么奇怪地出现在梁氏布料铺的苏小荷依旧不知道……虽然苏小荷很想知道,但是不管她怎么问,软磨硬泡,程天阳都不开口,只自称是来自西湖的黄二丫的远亲表哥,想念表妹了,便来看看。
苏小荷没办法,她又不能暴露自己就是“苏啸夏”的身份,所以她无法直接按着程天阳的脑袋逼问他,只好旁敲侧击地问,可意料之中,快一周过去了,苏小荷一无所获。
苏小荷很懊恼地坐在院子里,一旁程天阳跑过来递给她一个壶,苏小荷好奇地抬起眼:“这是什么?”
“酒!”程天阳笑嘻嘻地说着,“你尝尝?”
苏小荷撇撇嘴,拔开盖子,只闻见一股熟悉的香味顺着壶口飘出。苏小荷的眼睛瞬间睁大,然后眯着眼,把这酒喝下。
程天阳略得意地看着她的表情,苏小荷微微蹙眉:“这酒很不错。”她道,程天阳骄傲地抬抬眉毛。
“那是自然。”程天阳说,苏小荷就没有吭声。
这酒是傅倾圣军队里的酒。
苏小荷愣了愣神,傅倾圣军队里的酒不算顶好,却是傅倾圣亲手酿制的,有着一股特殊的甘甜。苏小荷虽然不爱喝酒,但多少也沾过一些,她一喝这壶里的酒,便品出了门道。只是在这个时候喝到这酒,真的不是一个什么好兆头。苏小荷抿抿嘴,并不想点破程天阳,因为这酒……苏小荷顿了顿,这酒有一个名字,叫“鼓舞酒”。这名字是傅倾圣起的,有鼓舞人心的作用,不仅如此,傅倾圣给这酒立下过规矩,这酒平日里不能随便喝,只有众人要出行打仗,或者是某人要永远离开队伍,或者是一些重要的事情发生时,这酒才能被打开,每人喝上一碗。
而如今,程天阳却带着这酒来到边疆城……苏小荷有些疑惑地回头看着他,心里莫名地不安起来。
难道说,程天阳永远地离开了军队?苏小荷想,随即又否认了自己的猜测——不可能啊,离国皇宫里的御林军都是在离皇那儿有记录的,除了死之外,谁都不能擅自离开。
那难道说,有什么很特殊的事情发生了?苏小荷侧着眼看着一旁的程天阳,却见他依旧微笑着,优哉游哉地喝着这“鼓舞酒”,一点儿也不像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一般。
苏小荷百思不得其解,而这时程天阳突然开口:“老板娘,我这酒你也喝了,我这人你也看了,你可否答应我一件事呢?”程天阳痞痞地问,苏小荷皱了皱眉头,没有反驳地看着他。
程天阳“嘿嘿”一笑,连忙开口:“我就一个请求,老板娘,你带着我做这布料生意吧。”
苏小荷一听,顿时皱了眉头:“我为什么要带你做?”
程天阳连忙拉住要走的苏小荷:“老板娘你可别小看我,我之前在军队里当马夫的时候,可是利用马粪卖过钱的哟!我是有经验的。”程天阳说得扬扬得意,苏小荷的注意力却全部停在了他说的关键词之上——军队!
苏小荷连忙抓住他的话:“你在军队待过?”她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好奇地问。
程天阳见她崇拜的眼神,顿时自信心大起:“那是!”他得意扬扬地说。
苏小荷连忙迅速地问他:“你这酒哪里来的?”
“就是军队的啊!”
苏小荷的脸色瞬间变得严肃,程天阳这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又挥了挥手:“我是说,这酒我是在军队里,自己研究然后酿制出来的。”
嗯哼?苏小荷一挑眉,一脸的不相信。程天阳的面子有些挂不住,他继续说着,虽然声音有些虚:“好吧,这是我在的那个军队里的大将军酿的。”他说着,见苏小荷眯了眯眼,他连忙又补充道,“但是我也会酿啊!如果老板娘你想喝,我可以替你酿啊!”
“程天阳!你为什么要离开军队?”
程天阳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苏小荷却一下打断他的话,快、准、狠地又抛下一个问题。意料之中,程天阳果然一愣,表情有些心虚的样子。苏小荷心里明了了一半,她立刻开口:“三!二!一!”她说着跟着举起手倒数,在“零”字出口的前一秒,程天阳连忙举手打断她的话。
“我说我说!军队要打仗了,所以我就逃出来了!”程天阳几乎是用吼的方式说着,面前苏小荷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
“光头!你说什么?军队要打仗了?”她一下从凳子上站起。
程天阳跟着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喂!苏小荷!谁允许你喊我光头了!”程天阳也跟着站起来,他的个子比她正好高了一个脑袋。
“喂!我就喊你光头了!你快说,军队为什么要打仗了?!”苏小荷急了,一下站到了面前的桌子上,然后居高临下地看着程天阳。
程天阳也不甘示弱,他跟着站上桌子,叉着腰低头看着苏小荷:“我和你们这些人说了多少遍!说了多少遍!不许喊我光头!”他吼着,“军队打仗就打仗了!你怎么管这么多?你把我的酒都喝了,你到底教不教我做生意?”
苏小荷只自动选择听了前面半句话,忽略了后面半句。她直接爬上程天阳的身子,手脚如章鱼般缠着他,硬是要让自己比他高出半个脑袋:“光头,老板娘和你说明白了,你老老实实地交代这军队打仗究竟是怎么回事,说完了别说是教你生意,就这边疆城的梁氏布料铺,老板娘免费送给你都成。”
苏小荷话音刚落,程天阳的眼里瞬间放出光芒:“真的吗?”他激动地问,苏小荷点点头。
“啊!”程天阳开心地大叫,“老板娘!你最好了!”他说着,下意识地一把搂住了爬在自己身上的苏小荷,而双手则顺理成章地摸上了苏小荷的屁股。接着便是苏小荷杏眼大瞪,再接着便是程天阳发现不对劲猛然低下头,再再接着便是程天阳发现他一低下头就可以看到苏小荷的胸,再再再就是苏小荷一拳打在程天阳的鼻子上……
程天阳一边捂着流着血的鼻子,一边和苏小荷讲着军队的事情:“我跟着的军队去打仗了,我这人天性爱好和平,不想去打,便和将军说了一声,然后就退出来了。”他说着,苏小荷自然不信这事情有这么简单。
“好吧。”看着苏小荷严厉的目光,程天阳继续说着,“我的军队是接到离皇的命令去打付文国了,因为付文国害离皇失去了最爱的一个皇妹。”他顿了顿,“但我觉得,这次打仗凶多吉少,所以我找了一个借口就溜出来了,我也是为了保命啊。”
程天阳说着惆怅起来,苏小荷却注意到他用的一个词——凶多吉少。
“为什么?这次打仗很危险?”苏小荷心里有些紧张了,“付文国的军队实力很强吗?”
程天阳摇摇头:“这倒也不是。”他道,“只是觉得有些奇怪,一般攻打像付文国这样的大国,离皇往往都会派四至五个将军带着军队去应战,可这一次,他偏偏只派了我们将军这一支队伍去应战……”
“那或许是离皇信任你们将军呢?”苏小荷连忙打断程天阳的话,她的脑海里浮现出傅倾圣的样子,傅倾圣一直是离国最厉害的大将军,离皇如此信任他,也不是不可能。
程天阳苦笑的声音打断了苏小荷的回忆:“老板娘,你是不明白的。”他道,“我们大将军再厉害,也敌不过付文国那一个国家。”他叹了口气,“我倒觉得,离皇这么做,是故意让我们大将军去送死。”
送死?苏小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那如果你们大将军福大命大,打赢了这场战争呢?”苏小荷颤抖着声音问,程天阳冷冷一哼:“如果离皇算计的不是付文国可以将我们大将军给歼灭,而是他对我们大将军暗下杀手呢?”
苏小荷倒吸一口冷气,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程天阳看了她一眼,继续说着:“老板娘你有所不知,我们大将军太不得人心了,不知道早就在暗地里树了多少敌,也不知道自己早就是离皇的眼中钉了……”
程天阳的背影越走越远,苏小荷的心越来越紧张,跳得越来越快。
程天阳的一席话还在她脑海里不断地回放,苏小荷突然想到了什么般,狠狠一顿,心里猛然一凉。
曾经很多她疑惑过、却没有多想的点,在此时一个个清晰地出现在她的脑子里。它们一个个地站齐,然后自动串成一条线,分明地将一个不可思议的结果反馈进了苏小荷的脑子里。
是的,苏小荷曾经奇怪过,付文国一向与离国的关系最好,为何席易王子却要娶黄圣国——这个平日来与付文国关系一般的国家郡主为妻;是的,苏小荷曾经奇怪过,席易王子大婚,离皇去观礼,为何不叫贴身侍卫随时守候,而就要傅倾圣这个大将军莫名跟在他左右;是的,苏小荷更是奇怪过,平安公主再爱或者再恨席易王子,其教养与当时的身体状况,也不可能会在席易王子大婚之时刺伤紫荆郡主,而且,以她的武功,也不可能这么一剑下去,只留下皮肉伤;是的,苏小荷还奇怪过,为什么她莫名其妙就成了这场刺伤案中的替死鬼;是的,苏小荷最是奇怪过,傅倾圣不过是一个大将军,一个近几年才崭露头角的毫无背景的大将军而已,离皇凭什么对他如此信任、对他如此放纵、对他如此宽厚!
苏小荷真的曾经以为离皇是惜才,才对傅倾圣如此好,如此宠信。
可如今看来,这一切原来都是一个圈套。
离皇是什么人?经过这么多次明里暗里的接触,离皇早就知道“苏啸夏”对于傅倾圣是一个特殊的存在,所以他要利用“苏啸夏”,来压制傅倾圣。而离皇身边又有着什么人?苏小荷还当真傻乎乎地以为,自己男扮女装,就能瞒天过海,瞒得过离皇的火眼金睛吗?
离皇之所以一直装傻,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平静。所以这一次付文国席易王子与紫荆郡主的喜宴,就是一场鸿门宴!
喜宴是装,刺客是假,唯一真的,就是傅倾圣必须要保护离皇的安全,与他想守着小荷姑娘的心。离皇正是用了这一点,故意安排刺客,故意陷害苏小荷,故意将罪推给傅倾圣,再故意引起离国与付文国的矛盾,最后再故意让傅倾圣带队伍出征。
这一场仗,果真凶多吉少。
苏小荷的心,跟着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而且按照傅倾圣的习惯,他还会在每次出征前,与离皇详细地分析一遍目前形势与他的作战计划,若离皇有心害他,当真是轻而易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