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国的边疆是一个不祥之地,这里经常闹鬼。比如半夜街上会出现没头的白衣女鬼;森林里有三条腿的长毛怪物出没;子时朝着西边点蜡烛怎么都点不燃;午夜对着铜镜梳头铜镜里会出现一个其他人的脸……
而这些故事,都是苏小荷在一路絮絮叨叨地说着的,而在她说完之后,往边疆城里走去的军队里当真发生了很多诡异的事情。
比如,某晚众士兵的夜宵突然被“人”吃了,害得伙夫不得不再做一份,白白浪费了两个时辰;又比如,某日众士兵醒来,发现帐篷口的鞋子都不见了,众人找鞋找了整整一个上午,又白白浪费了时间;再比如,某天傅大将军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的裤子竟然不见了……
这一次,众人苦苦等了四个时辰,最后他直接裹着被子,冲出帐篷。所有士兵都一脸尴尬地看着傅倾圣,然后有人趴在苏小荷的耳边小声讲:“少依依姑娘,这离国边疆城里闹鬼,可是真的?你能不能劝劝傅大将军,说是大家都不想去那里宿营了,只想快快路过——”
这士兵的话还没说完,苏小荷的衣领便被一只大手一拉,接着她双脚腾空而起——苏小荷再一次被傅倾圣抓起扛在肩头。
傅倾圣的脸色很难看,苏小荷被他往床上一丢,接着他恶狠狠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苏啸夏!老子的裤子,到哪里去了!”
原来傅倾圣早就知道这一切鬼故事都是苏小荷的计谋。苏小荷无奈地撇撇嘴,磨磨蹭蹭地走到一旁马厩里,从一堆稻草中,翻出了一条白裤。
好吧,是曾经的白裤,现在已然成了灰色,不但沾满了稻草,还有一团一团不明的棕色物,并带着一股恶臭酸味。
傅倾圣的脸色一下青一下紫,苏小荷低下了头,然后默默地奉献上了自己多带的一条裤子。
意料之外,傅倾圣竟然把自己狠狠地塞进了这条裤子里,苏小荷的表情很是诧异:“想不到傅倾圣你还挺瘦的嘛!”
傅倾圣的眉毛都开始抽搐:“你、给、老、子、闭、嘴!苏、啸、夏!”
最后,在傅倾圣的强制命令下,所有人都快马加鞭地往边疆城里赶,而沉寂低迷了一天的苏小荷一改之前的态度,最是积极地往前冲。
眼看着就快到城口了,苏小荷激动地大喊:“我们就快到了!我先去前面探探路!看看有没有什么好吃的酒家,什么好玩的东西!”她吼着,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她便幻化成一条烟,直接溜走……
傅倾圣无奈了,他只当苏小荷是脑子抽风,一下子不想去边疆城里,一下子又对这里充满了兴趣。他没多去想其中的缘由,只是吩咐众士兵继续常速往前走。而与此同时,边疆城里的梁家布料铺外,伽洋子正让两个小子在店门口挂匾额。
这两人笨手笨脚的,挂了整整两个时辰,这匾额都没挂好。伽洋子生气了,她狠狠一跺脚,两条麻花辫跟着一甩:“你们早上是没有吃饭吗?怎么一个个都没有力气!挂个匾额都挂不好。”她抿了抿嘴,皱了皱眉,然后又是一吼,“手脚快点!”
挂着匾额的两人一愣,随即连忙凑在一起,继续努力往上顶着匾额。而这一次,不知是哪一个人突然手一软,这匾额竟然没有顶住,“啪啦”一声掉落在地,扬起一片灰土。
伽洋子的脸色紫得和茄子有一拼了!她捡起地上的树枝,对着两人一顿劈头盖脸地骂道:“你们手脚慢就算了!还这么笨!你们知不知道这个匾额多贵重!这是我特意要咱这儿最有名的王先生写的!你们知道王先生吗?想你们也不知道,那你们知道这五个字是什么吗?想你们还不知道,你们读过书吗?”她顿了顿,指着匾额上的五个金字——“天下第一布”。“我们这梁家布料铺可是隔壁付文国国王亲自甄选出来,曾经给付文国的席易王子做过婚衣的啊!”伽洋子骄傲满满地说着,两个小子互相看了一眼,连忙又全部缩回了脑袋。
这匾额终于在一个时辰后,好不容易挂好了上面的两个角。伽洋子松了口气,伸手递给两个正在叠罗汉的小子两个钉子,想着让他们把下面的两个角也钉好,便能一切搞定了。却不料她手中的钉子才往这两人手中一放,突然身后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推向前面。
伽洋子“啊啊啊”大叫着往地面亲去,叠着罗汉的两个人也因为伽洋子的倒地而跟着摔下。而他们原本扶着的匾额也因为这一冲击一起掉下,只是这一次,不知道是谁正好压在了匾额上面,众人只听见清脆的一声“啪嗒”。
伽洋子不忍心地慢慢扭头看着一旁的匾额,匾额已然断成两半,金色的字依旧在阳光下熠熠发光。两个小子见事不好,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没说,便一起溜之大吉。伽洋子满心怒火地回头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始作俑者,只见一张熟悉的脸正放大了看着自己。一时间,所有负面情绪全部涌上伽洋子的心头,气愤、难受、烦躁、想杀人……所以,她想都没想,便大喊出声:“苏、小、荷!”
苏小荷跷着二郎腿坐在雕花椅子上,面前伽洋子心疼地看着裂了的匾额,想着气气苏小荷,不和她说话,可最终还是没忍住好奇地凑过脑袋看着她:“小荷姐姐,你这么多天,到底去哪里了?”
苏小荷斜着眼睛看着伽洋子,她知道好奇如伽洋子,肯定会问她关于这段日子去哪儿了的问题,所以她拿出早就背好了的答案,冷冷一哼:“你都喊我姐姐了,就肯定是知道,我去做了一些只有‘姐姐’能做的事情。”苏小荷顿了顿,看着伽洋子越发好奇的眼睛,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做了什么事情,小荷姐姐以后慢慢地告诉你。但是伽洋子,现在姐姐和你讲一个故事,你可得牢牢记住了,回头有人问起了,不管是谁,你都要这么回答,懂吗?”
“按照故事回答?”伽洋子反问。
苏小荷点点头:“对!”她的脸上闪过一丝神秘的笑容。
第二日,傅倾圣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入住了苏小荷前一日选好的酒家,坐落在城里西边的满园客栈,这里离苏小荷的梁氏布料铺隔了整整两条街。意料之外,傅倾圣并没有提出要换客栈的建议,反而是满意地点点头,看了看四周:“苏啸夏,你挑客栈的本领还不错啊。”他赞同地说着,还在想事的苏小荷胡乱地点点头。
午饭,众人是在满园客栈解决的,而饭后,傅倾圣率先回楼上小憩,守在楼下一个中午的苏小荷一直没见他下来,苏小荷心里的疑虑越来越大——难道说,傅倾圣其实只是说说,并不是想找“小荷姑娘”的?她松了口气,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有些失落。
只是苏小荷还没失落多久,便见傅倾圣从楼上走了下来。他特意换了一套刚进城买的新衣服,外头透明的薄纱罩着里面黑色的衬子,他难得地将一直束成髻的长发改成普通束发,银色的发带上还有金色的暗花。傅倾圣神采飞扬地看着苏小荷:“我去见老朋友了。”他道,“就是那个小荷姑娘,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苏小荷一愣,立刻装作很不耐烦的样子:“你要去就快去,别在我面前转悠。”末了,她还故意加一句,“头晕!我要睡觉!”
苏小荷在傅倾圣的目送下跑上楼,走进屋子,然后又在傅倾圣扭头往外走的瞬间,跟着站起身迅速把脸上的麻子妆一擦,边散下头发边冲出房门,悄悄跟在他的身后。傅倾圣这一路走得并不快,但看得出他的心情很好。他时不时摸摸边上小摊的小玩意儿,又时不时用手打理打理自己的发型。这走走停停倒是苦了苏小荷,害得她一路必须精神高度集中——怕走快了会被他发现,而走慢了又会把他跟丢。
果然,就这样过了小半个时辰,傅倾圣终于停在了梁氏布料铺的门口。
而此时,伽洋子正站在店口用抹布擦着两边的栏杆。傅倾圣微微一笑,心想着算来也有好一段日子没见到伽洋子这个小丫头了,在伽洋子发现他之前,率先叫出口:“伽洋子。”伽洋子好奇地回头,便看见傅倾圣笑嘻嘻地站在她的身后。
伽洋子的表情很诧异,只是这种诧异却不像是那种老朋友很久没有见面的惊讶。她小声地喃喃着:“天啊!小荷姐姐啥时候学的占卜?她怎么知道傅大将军真的会在今天来梁氏布料铺的啊……”
傅倾圣好奇地探过脑袋,想听清楚她到底在说什么,伽洋子连忙笑着推开他:“傅大将军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哟。”
伽洋子将傅倾圣带进了里屋,并热心地给他端来一壶茶一碟点心。傅倾圣拈起点心小尝了一口,味道酥软可口,还带着淡淡茉莉花香:“这点心还真是好吃,是洋子姑娘亲手做的吗?”傅倾圣笑着赞赏,伽洋子歪了歪脑袋,想到昨天苏小荷吩咐的,连忙摇摇头。
“傅大将军见笑了,小女伽洋子哪里有这么好的手艺,”伽洋子吐了吐舌头,“这必然是小荷姐姐亲手做的啦。”
小荷做的?傅倾圣不可置信地挑挑眉,又咬了一口手中的点心:“真想不到小荷姑娘竟然会有这么好的手艺。”傅倾圣顿了顿,“我还一直以为,小荷姑娘对点心什么的一窍不通呢。”
伽洋子干干一笑,连忙又按苏小荷之前吩咐的继续说着:“傅大将军那可就是太不了解小荷姐姐了,小荷姐姐一直都是很贤惠的。”
这一次,正在喝茶的傅倾圣,直接呛了一口茶。
见伽洋子的脸色变得有些尴尬,傅倾圣连忙笑呵呵地打破这气氛:“洋子姑娘可否告诉在下小荷姑娘的去处?在下这次前来边疆办事,会逗留几日,还想和小荷姑娘见上一面,叙叙旧。”
伽洋子一听这话,眼里又闪过一道光芒。她的手悄悄在桌下拍着大腿,心里不断喊厉害。伽洋子只想着苏小荷怎么把傅倾圣说的话全部都猜中了,却不知道此时她这神游的表情,让躲在门口听两人对话的苏小荷急得半死。
不过还好,伽洋子一会儿就回过了神,她连忙装作十分可惜的样子,看着傅倾圣:“小荷姐姐这几日正好外出进货,所以……”她故意顿了顿,委婉地告知傅倾圣见不到苏小荷的原因。
果然,傅倾圣的脸上写满了失望:“这样啊……”他叹了口气,“那太可惜了。”他摇了摇头,又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对面的伽洋子在心里也叹了口气,心想这傅大将军如此深情,却不料苏小荷处处躲着他;而躲在门口的苏小荷松了一口气,傅倾圣听到伽洋子这么说后,应该会打退堂鼓回到军队里,然后再按原计划回京城,这样她就不会被揭穿了。
只是没想到,本是在叹气的傅倾圣突然抬起头,然后开口:“可这也奇怪了,洋子姑娘,我曾听小荷姑娘提到过,说是你们梁氏布料铺的原料,一直都是由梁氏从西湖边直接派人定期送来的,小荷姑娘怎么会突然出远门去找原料了呢?”
傅倾圣看似好奇的问话,却让对面的伽洋子突然顿住。她有些尴尬地看着傅倾圣,脑子里转了好一会儿,都没想出一个答案。站在店门口的苏小荷心里狠狠捏了把汗,直到伽洋子拍桌大声吼道:“因为小荷姐姐脑子突然进水了!”她喊,对面的傅倾圣一口水差点喷出,门口的苏小荷差点被门槛绊倒。
伽洋子义正严词地继续说:“傅大将军你是不知道,最近我们接了一个大单子,是给京城的一个大户人家做衣裳。这本来是好事,可小荷姐姐不知为何,一定说要别出心裁弄新的花样,然后也不听我的劝说,硬是要出门去寻一些奇怪好玩的原料回来!”伽洋子低喊着,傅倾圣挑挑眉。
他端着茶杯,细细地又品了一口,见伽洋子还满脸不爽地站在那儿,便轻轻一笑:“你不说倒好,一说我便想发笑,这事情,还真像是小荷姑娘能做出来的,而且,也只有小荷姑娘能做出来。”
伽洋子跟着叹了口气:“那可不,傅大将军你是不知道,我和小荷姐姐这么一直生活在一起,真是可怜啦。”
虽然说伽洋子是吐槽她苏小荷,但站在门口的苏小荷总算是松了口气。她在心里暗暗想着,看在伽洋子灵机一动还用了一个不错的借口帮她逃过了这一劫的分儿上,她也就不去计较这小丫头说了自己这么多坏话了。
眼看着傅倾圣要站起身与伽洋子告别,苏小荷悬着的心终于全部放了下来。傅倾圣双手抱拳与伽洋子作了一个揖,伽洋子连忙带着他走出里屋。傅倾圣的一只脚都踏出门槛了,突然又回过头,一脸玩味地看着伽洋子:“洋子姑娘可方便代我说句谢谢给小荷姑娘?她这临去外面买原料,都还记得替在下买对面酒楼里的茉莉糕,只是这家店点心虽出名,可茉莉糕却做得不是最好。临街有一个卖馒头的大叔,他们家的茉莉糕才做得最好。”
“是吗?”伽洋子一听,脑子一下没反应过来,“可小荷姐姐还说对面酒楼的茉莉糕味道最松软啊……”
伽洋子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她瞪大了眼睛抬头看着傅倾圣,傅倾圣的脸上写满了不明意味的笑:“代我向小荷姑娘问好了,谢谢她这一片用心良苦。”傅倾圣还故意在“用心良苦”四个字上加重了音。他背着手,大摇大摆地走出梁氏布料铺大门,留下伽洋子一个人在后面风中凌乱,还有门口胆战心惊的苏小荷。苏小荷想都没多想,推开大门,扑向伽洋子。
“伽洋子!”苏小荷大叫,“你可是要害苦姐姐了!”苏小荷的眼睛可怜地弯成一道弧度,伽洋子都快被她给掐死了。
“小荷姐姐,小荷姐姐!”伽洋子艰难地挥着双手,“你快把我掐死了!”
苏小荷不满地继续瞪着她:“你还说!我要掐死的就是你,就是你!”
伽洋子大喊冤枉:“我也没想到那个谁会这么聪明啊,但还好他没有点明你骗他嘛。你快松手啦,你知不知道你很重,快压死我了!也快要掐死我了!”
“你还敢说我重?!”苏小荷不可思议地瞪着她。
接着一个声音跟着响起:“你是快把她掐死、压死了。”
伽洋子连忙大声赞同:“对啊对啊!我快被掐死压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