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荷还记得早上在傅大将军府听到圣旨的时候,她想到了无数种付文王可能给离国下的绊子,却没想到竟然会是这般样子。以一个离皇的爱妃,去换席易王子的新娘,这看似公平,实际却荒唐的做法,是付文王给离皇出的一道难题,而离皇则是给傅倾圣摆了一桌鸿门宴。
苏小荷还记得在御花园湖边之时,她忍了很久,叫自己千万不要摆出任何表情,怕被拆穿她就是苏小荷的身份,可她千忍万忍还是没忍住,脸色当场就难看了。那时候,傅倾圣还乐呵呵地拍了拍她的脑袋:“怎么?兄弟在为我担心?”他挑眉。
苏小荷没有吭声,只是抿抿嘴。
傅倾圣嘿嘿一笑:“兄弟,莫为哥哥担心,要知道,我傅倾圣,可是出了名的好运气。”
“是吗?”苏小荷担心地反问,傅倾圣耸耸肩,一脸自信,可不知道为什么,苏小荷还是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满满的担忧。
果然,情况比她想象中的艰难。苏小荷趴在皇宫的顶上,看着舞池中发生的一切,不由得庆幸自己来得正确。
此时的她穿着一袭黄衣,没有戴束胸,长发散落一半在肩头,赫然一副女生样——她故意扮作如此,并握紧了手中的剑。
此时,她是苏小荷。
苏小荷如是想,她有一个计划:用自己的命,来保住傅倾圣的命——她假装是刺客,冲进皇宫直直用剑刺向付文王,这样她苏小荷就坐实了刺客的罪名,她可以主动供出,说是她勾引傅倾圣要挟他娶自己为妻,傅倾圣并不知道。这样就可以把傅倾圣的罪名给洗清了,大不了就是自己的命一条,反正这事也是自己捅出来的。
再或者,干脆就一剑真捅死付文王这个烦人精得了!
虽然苏小荷很清楚,以她的武功,别说捅死付文王了,就是付文王的一根汗毛,她也是碰不到的。
但不管怎样,只要能救傅倾圣,要她苏小荷怎么做都可以。
想到此,苏小荷突然就感慨了,她只道自己是多么讲哥们儿义气,能为了兄弟,两肋插刀,不顾自己的性命,却又忘了,这傅倾圣之所以会有性命之忧,全托了她苏小荷的福。
眼看着,付文王摸着潇湘妃的手越发毛躁,他的表情越发不正经,潇湘妃都红着眼睛要哭出声了,付文王一把将她按倒在自己的怀里,笑着就要把嘴凑上去……
苏小荷提起剑就要冲下屋顶,她的半个身子都已经悬挂在半空中了,突然一股力量将她撞回屋顶,接着是一大片红色,飞奔进殿里。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给惊呆了,只见一妙龄女子,披着大红布衣,妖娆万分地跳在舞池中央,红绸为带成圈围绕在她的四周,漫天而下的桃花瓣撒下一地绮丽。她轻轻一转身,满地的粉红跟着轻扬出一片华丽旖旎,众人这才注意到,这女子竟然是赤裸着双脚,一对铃铛正悬在红绳脚链之上,发出悦耳的铃声。
付文王明显是被这女子吸引过去了,他一松手推开潇湘妃,一步跨下台,冲向还在翩翩起舞的红衣女子。付文王一手就将女子纤纤细腰搂住,原本一直飞扬在空中的红绸随着女子停下的脚步而一条条落下,女子妖娆而又清丽的脸出现在众人面前。她微笑地看着付文王,眉心一朵红笔点缀的桃花,开得正艳。
离皇手中的酒杯“啪嗒”摔碎在地,傅倾圣也瞪圆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红衣女子,他的嘴颤抖着,红衣女子朝着他鬼魅一笑,接着一把拉过付文王的胳膊,猛然扑了上去。
红衣女子嬉笑着咬住了付文王的耳垂,付文王倒吸一口气,脸上的表情却是享受无比。离皇的拳头越握越紧,就在他要咆哮出声时,红衣女子一把吻住付文王的上嘴唇,付文王也不甘示弱地将红衣女子抱起在腰间。红衣女子一挥手,原本拖在地上的红绸再一次腾飞起来,如同一个屏障,将亲昵中的二人完全遮盖。
离皇的怒吼声在殿上响起:“平安!”
平安公主停下手中动作,松开红绸,红绸打着卷儿落在地上,而她赤着脚踩在红绸之上,走向离皇。
平安公主的声音不大,却坚定且蛊惑:“皇兄。”她抿了抿嘴,微微弯眼,“平安……平安……”她顿了顿,看向一旁的付文王,又害羞地低下眼,“平安早已对付文王芳心暗许,还请皇兄,让我与付文王,一起回付文国。”
离皇手中的酒杯再次摔碎一个,他怒不可遏地瞪着平安公主,满心愤恨。
付文王却满脸都是笑容:“离皇,你有个好妹妹!我喜欢啊!”
离皇狠狠一拍桌子,将筷子往桌上一摔,甩手而去。
那一日是雨夜,付文王与十二佳人在明仪殿嬉闹玩耍。平安公主还是穿着一袭红衣,跪在离皇寝宫前,整整一夜。
离皇推开大门,看着雨中的平安公主:“平安,你太让我失望了!”
平安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皇兄,平安不敢求皇兄原谅,只求皇兄,忘了这个妹妹。”
“荒唐!”离皇怒吼。
“可皇兄还能找到比送我过去更好的解决这事的法子吗?”
离皇的眼睛瞪得老大,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的平安公主:“你在说什么?朕后宫三千佳丽,哪一个不能去?哪几个不能去?为什么要你堂堂一个公主去凑这个热闹?你还嫌我们离国皇室的脸,丢得不够吗?”
“皇兄!”平安大喊,“是啊!谁不能去,可是谁又比我还有资格去?我本就是皇室的污点,我本就是残花败柳,去不去,又如何?我本就无颜待在宫中,倒不如送给付文王,还落个清净。”
平安公主的话还没落,离皇的手便狠狠打在了她的脸上,清脆的巴掌声在空中响起,雨水溅在她脸上又顺着脸颊滑落。
“从今天开始,离国,再也没有平安公主。”离皇背过身,“你走吧,付文——王妃。”
离皇走的时候,连头都没回,平安公主低着脑袋,丝毫没有抬头。接着离皇关上大门,再接着殿内蜡烛被熄灭。
平安公主还是没有站起,而她的一旁,躲在走廊柱子后的苏小荷,也没有回傅大将军府。她一直看着平安公主,有太多话想问,却不知道该以什么身份、什么语气去问。
苏小荷想以苏啸夏的身份,去问她为什么要嫁给付文王,她分明爱的是席易王子,为何却要选择付文王;她又想以苏小荷的身份,去问她为何要刺伤紫荆郡主,难道真是因爱生恨,失去理智?
可为什么,平安公主要先伤了紫荆郡主,再去害自己非得嫁给付文王,她这么做,既逼自己上绝路,又苦了席易王子。
何苦呢?
苏小荷看着平安公主,心疼不已,雨滴顺着走廊边沿慢慢落下成股。平安公主默默抬起头,雨水擦花了她脸上的妆容,眉心一点桃花散开,鲜红的嘴唇跟着变得苍白。她的眼角不知是泪还是雨水,嘴角却上扬似笑。
平安公主嘴里还在喃喃着什么,苏小荷仔细地盯着半天,也没发现所以然。只见她的笑容越来越大,她一袭红色衣裳,如同火中烈凤,再接着,猛然闭上眼,猝然倒地……
苏小荷惊讶地瞪大了眼,冲出走廊,在她的身子倒地的瞬间,将她接住搂在怀里。
“平安公主,平安公主!”苏小荷大吼,“太医,哪里有太医啊?!”
意料之外,竟然没有太医出现,倒是不知为何深夜还在宫里的傅倾圣突然出现,他抱起平安公主,往安凝楼冲去。
平安公主交给钰静与太医处理了,苏小荷却还心心念念地看着安凝楼不肯离去,傅倾圣站在她的身边满眼深意地看着她。
“傅倾圣,你确定平安会没事吗?”
“小荷姑娘,我觉得你很有必要向我解释一下,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们离国的宫里。还有,你好像很关心平安公主,你和她很熟悉吗?”
苏小荷和傅倾圣的声音同时响起,苏小荷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不可思议地看着傅倾圣:“傅倾圣,你脑子摔到了吗?你在说什么啊?”她拽着傅倾圣的胳膊,傅倾圣还是一脸淡然地看着她,伸手将她发髻落下的一缕碎发别到脑后。
苏小荷这才反应过来,她现在的身份不是苏啸夏,而是苏小荷——一个没戴束胸,披发至肩,真真切切的女子——一个疑似伤害了紫荆郡主,破坏了席易王子婚礼的嫌疑犯。
真是糟糕!
苏小荷在心里呐喊,现在真不是一个“苏小荷”与傅倾圣再次见面的好时候。
苏小荷拽着傅倾圣的胳膊顿了顿,她有些懊恼地松开了手。傅倾圣细细地看着她,声音虽轻,却很是沉重:“你为什么会在离国的皇宫里?”他道,“想刺杀紫荆郡主的,是平安公主,而你一直想掩护的人,就是平安公主,对不对?”
傅倾圣下了结论,苏小荷连忙反驳,可她却知道自己的话在此时是如此苍白。她说破了嘴,傅倾圣的脸上都是一个表情,没有生气,没有愤怒,只有平淡。
“算了,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不信我。”苏小荷知道自己说什么傅倾圣都不会相信,她干脆一甩手,“我走了。”她说罢,转身就想走。
傅倾圣却一把将她拉住,一个回身,她落进了傅倾圣的胳膊里。
傅倾圣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你要去哪里?这么大晚上,你一个姑娘在外面,能让人放心吗?”
哟,他这是在关心自己吗?苏小荷一挑眉,直接拨开傅倾圣抓着自己的手:“我去哪里,不劳傅大将军操心,反正,会有去处的。”
苏小荷现在是很不开心,不开心傅倾圣对她的质疑和不信任。但话说回来,这件事情确实是她在撒谎,傅倾圣对她的不信任,也确实在情在理。苏小荷自知理亏,不想和傅倾圣继续纠缠下去,她怕纠缠得越多,暴露的马脚就会越多。今天晚上,一定会是一场混乱的噩梦,苏小荷现在就只想躲开傅倾圣,随便找一个地方好好一个人静静,理一理。
可很显然,傅倾圣并不想就这样放过苏小荷。他看了一眼正在思考中的苏小荷,然后点点头:“行,那你要去哪里,我陪你过去。”他说着,苏小荷连忙又是慌张地摇头。
见苏小荷还是不肯让他陪着,傅倾圣的脸色有些难看:“小荷姑娘若还是这样不给在下面子,那么在下就不客气了。”他说着突然迈一大步上前,直接将苏小荷扛起在肩头,苏小荷大叫着踹着脚想挣脱,傅倾圣的声音再次传来,“小荷姑娘请原谅在下的无理,在下绝对对小荷姑娘无任何冒犯之心,在下只是担心小荷姑娘的安危。将军府就在皇宫之外,还请小荷姑娘去府上一叙。”他说着就扛着苏小荷要往外头走去,苏小荷的脑子像是被雷轰了。
苏小荷大叫出声:“什么?你要带我回将军府?”
傅倾圣抿抿嘴:“有问题吗?”
苏小荷连忙大吼:“有啊!当然有问题啊!”
必须有问题的好不好!苏小荷在心里默默流泪,她要去了将军府,那不是撞破她是苏啸夏的可能性非常高?苏小荷可不要干这么傻的事情。眼看着傅倾圣压根就不打算搭理她的话,扛着她就要往外走去,苏小荷猛地朝傅倾圣的肩膀上一咬,傅倾圣吃痛地撒手将她丢下。
苏小荷连忙从地上爬起,满眼防备地看着傅倾圣。傅倾圣搂着胳膊,看着她的表情越发奇怪:“小荷姑娘,我突然发现,你和我一个朋友很像。”
傅倾圣指着她咬他的地方:“现在的人都是怎么了?我之前也扛过一个小兄弟,他也喜欢咬我。”
苏小荷瞬间瞪大了眼睛,突然想起来前几日她与傅倾圣去城门口接付文王的时候,她好像就这么咬过傅倾圣。
不对……苏小荷又一愣,她确定那是第一次咬傅倾圣吗?
好像每次她有什么不依着傅倾圣,傅倾圣就会二话不说,把她往肩头一扛,也不听她的叫唤,就往外走去。而对于她而言,每次傅倾圣这么扛她,她就会狠狠咬他一口,以示抗议。
这就像成了一个专属他们俩的相处模式一般,苏小荷每次被扛着都会觉得很不爽,可她依旧会去天天惹傅倾圣生气,气得他只能把她往肩膀上一扛;而傅倾圣,也清楚他每次这么扛苏小荷,都会让她发飙骂人,可他还是乐此不疲地把她往肩膀上一扛,惹得她只能对着他的肩膀狠狠一咬。
傅倾圣都不记得自己的肩膀上有多少印记了,那都是苏小荷每次气急败坏地留下的。
想到此,苏小荷不禁就“扑哧”一下笑出了声,可当她抬起头,见面前傅倾圣的大脸正一脸好奇地看着她时,她又瞬间冷下了脸。
好吧,现在不是回忆温情的时候,苏小荷艰难地扯了扯嘴角,现在是如何将傅倾圣这么烦人的家伙甩掉的时候。
苏小荷知道傅倾圣是个聪明人,所以现在她多说什么都无益。
苏小荷干脆就直接抱着胳膊往外走去,装作一副懒得和他说任何话的样子,然后傅倾圣笑嘻嘻地跟着她,她走哪儿,他都跟着。
苏小荷突然玩心大起,她故意挑着宫外最脏最窄的路,顺着小道往里面走去。前面是一条黑乌乌的泥路,意料之外,傅倾圣依旧跟着她,往这最脏最乱的小道走去。
苏小荷回过神,一脸玩心地看着他,傅倾圣抿抿嘴,看着苏小荷:“小荷姑娘,你今晚究竟想在哪里住宿?”
在哪里住宿?苏小荷一愣,她只是想,不住宿在傅倾圣认识的地方就好。她环顾四周,这远远的山丘,连着一方烟云,还是一番美色。
苏小荷顺着这路继续往下走,却没想到尽头竟然是一个悬崖。万家灯火如星辰般点缀在黑夜之中,点点发光,映射如苍穹般美丽壮观。苏小荷被这一美景震撼到了,随即又反应过来,她曾经到过这里,她迷路的那一次。
她傻呆呆地看着这前方的风景,直到傅倾圣的声音响起。
“小荷姑娘,可是喜欢这场景?”他问。
苏小荷抿抿嘴,不言语。
“小荷姑娘可知道,鄙人府上有一人,和小荷姑娘一样。”傅倾圣说着,“他以前迷路了,也是到了这里。不仅如此,他和姑娘一样,喜欢咬鄙人;喜欢偷溜进宫,又偷溜出宫;喜欢看着悬崖的美景;喜欢浮想联翩……”听到傅倾圣这话,苏小荷一愣,脸色瞬间变得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