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赌九输呗,带着小小的发财梦想,最后输的眼泪汪汪。”我想到大一那年大家一起去景江乐园的情形,一开始格子财大气粗地说:“我去玩两把,把咱们的午餐费赢回来再请大家去搓一顿。”最后几局下来,他就腹痛般地捂着干瘪的口袋,气氛得非要上去劈了吸干他口袋的那台老虎机,大家一直拼命的拉着他,因为大家的活动资金全装在他身上,结果输的我们只有偷偷攥着手里剩下的几枚游戏币,灰溜溜地挤上回校的公交巴士,那几枚游戏币落进投币箱的声音让我胆战心惊了好久。
“是旋转木马。”郗璨说。
“为什么?”
“它是世上最残酷的游戏,彼此追逐,却永远隔着可悲的距离……”
我点点头,把大拇哥竖到郗璨的面前,“精辟!”
郗璨低头不语,她很反常,因为接下来的餐桌上她再也没有吭声。
那么聒噪,一直以叽叽喳喳见长的郗璨也可以默不作声的吃完一顿饭,坐在她的车厢,她从方向盘上转过头问我:“混混,又快到圣诞节了吧?”
“是啊。”
我看这窗外漆黑的夜空下打了一个寂寞的响指,惊醒了昏昏欲睡的星光。
“有想要的圣诞礼物吗?”
我想起宣儿下午跟我聊起的《沙罗曼蛇》,随口问了句:“你看过《沙罗曼蛇》吗?在我们很小的时候凤凰卫视每天下午两点播放的一部动画片。”
“看过啊,美树本晴彦的作品,看完动画片之后那会儿我还特喜欢玩这个游戏。”郗璨兴奋的说。
“我对这部动画片已经没有太多印象了,如果可以重新看一遍就好了。”
“真得很想看吗?”她问。
“有点。怎么?难道你有这部动画片?”
“呵呵,我没有。”
“对了,后天下午你要打半决赛了吧?”郗璨转过头问。
“你真是伪球迷,是25号上午。”
“噢,那我记错了,圣诞刚好我有演出可能不去看你比赛了,决赛一定去,你别光顾耍帅不计得分啊。”
“好的。”如果说此时郗璨跟我说话的语气像饱满鲜艳的花朵,那么我被问一句就心不在焉的回答一句的语气就是落在泥泞里被踩得稀烂的花瓣,渐渐我也感觉到她的快乐一次次被我的冷漠掐断,我开始觉得内疚,连忙补充一句:“你也是,好好演奏噢。”
郗璨没理会我枯燥的寒暄,车开进校园之后停在图书馆楼下,她对我说:“徐昂,我们去图书馆的顶楼坐会吧。”
校园里的每个角落都是约会的好场所,比如郁郁葱葱的小树林,水波荡漾的湖心岛,以及让夏天提前终结的情人坡。不过这些都是情侣约会的地方,即使在寒风如刀戈的深冬仍旧有很旺的人气。
郗璨起初总爱拉着我说去湖心岛走走去,去湖心岛看看书去。每次走在那里浑身都起鸡皮疙瘩,觉得特别尴尬。有一次我对她说,这个地方不适合咱俩过来,你看看周围全是一对一对的。
“咱俩是过来走路的,怕什么啊?”
“走路走路,惊起鸳鸯无数。”我一边跟她窃窃私语一边张兮兮的环顾四周。当时郗璨的脸上青一阵紫一阵的老复杂了,然后开始沉默,冷漠。从那之后再也没拉我去过湖心岛,只是偶尔会叫我陪她到图书馆的顶楼去看天空。
头顶是片冰冷的天空和从那片冰冷中脱颖而出的朦胧星光,郗璨站在栏杆的边缘,从天而降的那片冷蓝均匀的涂抹在她的脸庞,然后她很不合时宜的掏出一根棒棒糖,熟练的撕开递到嘴里。
“还没有吃完啊?”我好奇的问。
“是啊,一百根啊,哪会这么快吃完呢?”说完这句,她的眼睛开始闪闪发亮,大大的眼睛里积攒着越来越明亮的光芒,直到她再也忍耐不住不得不释放的笑起来,是那种武侠电影里一贯都有一头白色长发的女魔头特有的诡异的笑。
“其实我高中念的是女校。”看见我诧异的表情她洋洋得意的笑着。
“那又怎样?”
“我那时的目标也不是北影。”
“那又怎样?”
“所以,根本没有什么初恋。”她叼着棒棒糖小人得志的补充,“我只是讲了个浪漫的故事骗你的糖吃。”
我想起眼前这个女孩,在这个顶楼上,也是这样的夜晚,那些被我目睹的晶莹的泪花,瞬间轰然崩溃。
然后郗璨给我说了一个史上最冷的冷笑话。不过在这之前,我很想感慨一句:把你以为永远不会变的东西悄然地改变了,就是生活最强势的地方。
冷风过境的时候,朦胧的星星像那片浅草丛里星星点点的矢车菊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可我仰望夜空的时候却觉得那些微黄的矢车菊异常刺眼。
“徐昂如果有人跟你造谣说郗璨喜欢你你会把他揍的满地爪牙屁滚尿流吗?”那些闪闪烁烁的矢车菊缓缓的淹没在她的瞳孔里。
“那当然,敢破坏我跟郗璨同学的革命友谊我非把揍他个半身不遂生活不能自理。”
“……如果这个人是我呢?”
郗璨提起脚尖不停的踢着地面的灰尘,用她拙劣的演技掩藏着脸上的不安很努力很勤奋地对我笑,眼睛里有揉碎在阳光里的隐约雾气和冬雨欲来的潮湿像古老的咒语禁锢了我。
我只是局促的笑着,抬起手不停的挠挠鼻翼,赶紧伸进口袋摸索藏在角落里的烟和打火机。
空气里翻腾着一场浩浩荡荡的空白,在时光汹涌的洪流里,我看见一个剃着短寸的半男不女的郗璨,原来那么深刻的记忆不知不觉就隔的那么遥远了。
一路上不断浮现郗璨定格在顶楼的背影,变成浩瀚的苍白中一株暗红色圣诞花,如同一帧色调晦暗的默片曲曲折折的横亘在我眼前纵横交错的光影里,倾刻又姹紫嫣红花团锦簇的忧伤起来缓缓堵塞在我的胸口。
郗璨篇:
圣诞节还没到,远在国外的爸妈已经把礼物寄到了,我问起徐昂有没有想要到圣诞礼物,他心血来潮说他特别想看《沙罗曼蛇》,匪夷所思,但是匪夷所思正是他的风格。
找到《沙罗曼蛇》对我来说没有难度,我搜集了从小到大看过的所有动漫,于是我在平安夜的清晨开着车回苏州取这盘CD,既然是礼物,那么就一定要在适当的时候送出去,迟了就过期了。
不知道上海到苏州这104.5公里算不算远,但是一直把它视为长途,因为这是我开车以来驾驶距离最远的一次。
所以上延安高架前,我在淮海中路找了家咖啡厅,一口气喝了两杯曼特宁,提神后聚精会神的开着车从延安东路左转上延安高架,上高架之后没走多久就看见迎面的路段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吓的我手脚冰凉,赶紧握紧方向盘更加不敢懈怠,就这样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的过了一个半小时,终于看见了阳澄湖服务区,顿时倍感亲切。
终于平安的把车开进了自己家的院子,停好车急匆匆的冲进屋子,那阵势着实吓坏了我们家的许阿姨,“璨璨,发生什么事了?”
我站在楼梯上回头朝她吐吐舌头,“没事,我回家取个东西,对了我爸妈来过电话吗?”
“先生上个礼拜往家打过电话,说年底回国。”
“那行,许阿姨你先忙去吧。”我话声刚落,门外“砰”一声巨响,许阿姨惊恐的跑到门口,扶着门探出半个脑袋,“啊,璨璨,车掉进池塘里了。”
“糟糕,我忘记拉手刹了。”
这个万恶的平安夜,我坐在自己开足了暖气的房间里,一手抓着那盘要送给徐昂的CD,一手握着手机,明亮的屏幕渐渐暗下去,屏幕上那排刺眼的字迹却在我的脑海里越来越深刻,窗外是一片喧闹声,虽然打捞的是我的车,但这一切仿佛与我无关。
我反复按着开锁键,屏幕黑了又亮,亮了再黑,明明灭灭间屏幕中的那排字迹仿佛长出尖利的刺,一阵阵钻心的疼痛疯狂地从掌心那片宁静的荒芜中狂奔到心室。
“真的找到了?你太神通广大了,我替宣儿感谢你。”
这种感觉太荒唐,荒诞的如同聋子听哑巴说瞎子看见鬼了。
“你跟宣儿怎么样了?别忘记我们打的赌噢,要是你输了,以后可要对我唯命是从。”我有意打探消息。
“记得,我已经赢了。”
“你就吹吧,反正吹牛不收税。”
“我们现在就在一起,你要不要我给你打过去让她和你聊聊?”
“好啊!”
“那你得等会,她正在洗澡。”
……
当我拿着CD走下楼梯,车刚刚从池塘里捞上来,许阿姨发现我一副无精打彩的样子,以为我是因为车滑进水里而难过,“璨璨,没事,人又不在车里,捞上来就好,下次千万要小心了啊。”
“车是不能再开回学校了,叫司机送你回学校好不好?”许阿姨边说边抓起电话,“璨璨啊,那你干脆晚点回学校,阿姨晚上多做几道你最爱吃的菜,再给你炖两条河豚补补身体,你最近又瘦了。”
我想了想,最后点头答应了。
吃完许阿姨做的美味佳肴后,腆着圆滚滚的肚子靠在客厅的沙发上,百无聊赖的阅读和回复每条节日短信,许久没有联系的花伦给我发了条短信,说他今天晚上约了好多高中同学一起在学校的操场上燃放烟花,还说本来这样事肯定少不了要叫你郗璨的,可惜第一你人不在苏州,第二平安夜嘛你还不得守在你的混混身边。
“阿姨我出去下,司机过来你让他在家等着我。”我穿上大衣就出了门,打了辆车径直奔向我的高中校园。
坐在车厢里,远远就看见夜空中硕然绽放出一朵朵华光熠熠的烟花。
“郗璨?!”
“咱班花怎么来了?”
当我突然出现在大家面前的时候,大家都很惊讶。
“好久不见。”花伦走过来跟我打招呼,将手中一把长长的烟花分给我一半。
“你的混混先生呢?哈哈,你们不会是分手了吧?”花伦故作欣喜若狂状,我白了他一眼,“怎么可能呢?就凭我们坚实的友谊你刻不能真的诅咒我跟混混啊!”
我并没有说谎,我跟徐昂根本就没有在一起过,当然更谈不上分手。
“那你怎么一个人跑回来啦?”
“回来给他准备圣诞礼物的,一会就回校。”在徐昂同学面前,每天都需要伪装自己,其实我是个从不撒谎的人。
“刚好,我马上也要回上海。我带你回去吧。”
“不用了,已经叫司机送我了。”
“好吧!”花伦笑着耸耸肩,“混混最近好吗?不知道为什么我挺想他的,如果不是情敌我对他还真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他啊,好着呢。”我把烟花点着,高高的举过头顶。“有人说其实烟花是夜空的眼泪,从绽放到枯萎,用尽一整个天黑。”
“你家混混说的吗?”四周一片嘈杂,所以花伦提高了音调。
“不是他,他说,烟花很高傲,只会散去不会凋谢。”
其实散去和凋谢又有什么区别呢?
在一朵烟花绽放的时候,我听见手机响起来电铃声。
花伦冲我眨眨眼睛说:“说混混混混就到。”
“郗璨,在哪里呢?CD什么时候给我?”也不知道客套两句,一上来就直奔主题,令人抓狂的狮子座。
“好的,等我回去就给你。”我心里一阵难过。
“什么时候回来?”
“看完烟火就回去。”
看完烟火就回去,其实我只说了前半句,剩下的半句是:徐昂,我准备回去后就离开上海,你要好好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