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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熟悉新业务 (2)

我们的离婚拖了半年,我被拖垮。财产被他分了一半不说,我身心俱疲,可能还背上了一个抛弃残疾人的名声。在和他的诉讼中,身为健全人的我处于劣势。我不可能把他和那女人的照片到处给人看,我也没那个欲望了。我相信绝大部分残疾人是好人,他们由于身体缺陷感到自卑而显得格外善良,而毛文却是少见。他从来没爱过我,他很聪明,知道我有钱,他终于达到目的,不久就和那女人结婚。在法庭判决下来的那天下午,我一个人开车到了北戴河。我把车停在海边,真想把车直接开到海里,我想这种死法可能最没有痛苦,就像继续你的路程一样。我不再相信好人有好报的说法。我望着涨潮的海面,想,为什么我会一错再错,我有什么错?我这一辈子真的可以放弃所有,只为得着真正的爱情,可就是不给我。连一个聋子都欺负我,真是我的报应。自从和五环分手,我就噩运连连。我心如死灰,发动汽车,开进海里。

我被救出来的时候只有一口气。浴场的救生员砸破车窗把我捞出来,捡回了一条命。

五环说:

我经历过两次婚姻,没什么意思,否则我就不会离婚。是不是我要求太高?我觉得不是,如果我当时跟维林结婚,也不一定有绝对把握摸到幸福,因为我现在根本是糊涂了,不知道幸福究竟是什么东西。人出现在这个世上是个错误,有人说是奇迹,可我说是错误。因为人既然要活着,却不知道该怎么做。你看,我和周萱离婚后,是想认真认真找个人生活的,我也的确找了个人,这个人还真不错,但我的婚姻仍然失败,所以有很多东西是我不能明白的。当然我并非不知道我在哪里错,我的错在于,我不爱林洁却和她结婚,但算是个大错吗?我以为自己爱她。如果你说我在周萱的事上自欺,我承认,但我在林洁的事上清白,我是被孤独逼上梁山,一时软弱才冲动娶了林洁。可当时有谁能排解我的孤独?没有,只有林洁在我身边晃来晃去,我只好一错再错。如果我将错就错,也可以和林洁生活下去,但我又不是那样的人。事情就非常麻烦。我一旦发现她不是我爱的人,我就一刻也不能和这个人生活下去。这就注定我只能独吞苦果。

维林说:

我比五环倒霉。他别抱怨。他是在背叛别人,我却被人背叛。我把我的所有奉献给人,可是这个人说你错了,你奉献不是爱,这是哪门子哲学?我可以把什么都给你,还不是爱?哪什么是爱?我找了一个自以为最安全的人,却遇上最不安全的事,遭遇人生最大的背叛。毛文比陈雨林还糟,这是我万万想不到的,这个聋子是我婚姻中最莫名其妙的一笔,到底命运为什么要让我遭遇这样的耻辱?难道这是我在陈雨林事上的报应?我扪心自问,自己不是坏人,我毕生追求爱情,现在看到它是可疑的东西,它要把我放到研磨机里磨成粉才善罢甘休。我想知道我在哪里出了错,但我找不到。现在我只有一种方法,除了钱,什么也不再相信。这样我就会很快乐。很多人采取这种方法,行之有效,建议推广。

五环说:

我开始过另一种生活,把自己放在一种无所事事的状态,我在公司做的不错,但我突然对业务失去兴趣,让同事和上司诧异不已。我告诉你,原因只有一个,失败得太多。我这人就是这样,不为老婆挣钱,我就不知道目标在哪里。我已经过了单身胡混的年龄,一个人是没法过日子的。

我捱时间的方法是花钱。那一段我的主要工作就是上街花钱。我像女人一样,到商场买了很多我并不需要的东西,比如各种衣服,鞋子,甚至过去我从来不感兴趣的古怪电器,像一种叫千里眼的摄像头,这东西对我毫无用处。我的衣柜里挂满了衣服,鞋柜里塞满了鞋子,可是在报纸上看到广告,我又冲着那地方去了。我把卡都快刷爆了,好象没用现金就不是花自己钱似的。有一次我叫人往家里搬了一台钢琴,它花去我两万块钱,可是我连一个手指头也没动它一下。我知道这一切全是赌气,这些东西未必对我有什么用处。我经常躺在床上想,别人一个个都有家,搂着爱人睡觉,我没有爱人,但我有钱。我想发泄一下,只好花钱如流水,丝毫不考虑日后的生活。我把钱花光了事,然后该怎么着怎么着吧,这似乎让我有所寄托。

花钱真的能减轻压力,另外还有一个办法,就是瞎想。当然,这一切都是在极度孤独下渡过的,我一个朋友也没有。我如果不想交无聊朋友,就真的没有朋友。钱不是我的朋友,它要花就花掉了,不会想和我多呆哪怕一会儿。有时我会被孤独完全击倒,弓着背缩在床上,胡思乱想,想我的将来会在一种什么情形下结束,这种想象非常恐怖。我想象我老了,或者不等到老我就死了,我可能还有一点钱,可以足够收殓我的尸体。可是我会在一种什么情形下去世?周围一个亲人也没有,也没有人知道,这样的话我有可能在屋里臭掉?我无法想象我在屋里腐烂到发出臭味才被人发现。我看过法医学书籍上的插图,我不想变成那样丑陋的东西。要避免这一结果,只有一种办法,就是自杀,我可以事先写完一份文字的材料,放在人家容易发现的地方,然后我就去死。我一死人家就发现了,把我拉去火化。

但问题仍然存在。如果有人拿了钱不替我办事怎么办?这个世界上有这样的人。或者我根本找不到可以托付的人。你看现在我一个朋友也没有。更难以操作的是,我还是贪恋今生的,我不会随便丢弃自己的生命,我要把它用到不能再用的时候才把它丢弃。这样就有一个技术问题,我到底在什么时候结束自己比较合适?如果太迟,就自己死掉了,什么都来不及交代,只好在房子里让自己臭掉。如果早了,就没到寿限而死,是不是有点亏了?这问题实在太难办了!

维林说:

五环说得对,他和我最贴心,我们像两面镜子,想的是一样,做的是一样,连犯的错也大同小异。我知道他和我一样是性情中人,可又有什么用?谁叫我们分开?现在我们都吃后悔药,它是一种毒药,要置我们死地,瞧,这不都想到死了?我想死可能正常一些,五环是一个男人,老想死,是有些让人瞧不起。但我要告诉你,就是因为空虚,我才爱五环,要不五环有什么,除了这点性情,他屁也也没有,他就这点和大多数男人不同。这不,别人在拚命赚钱,他想到死了。

我认为死掉以后的事并不重要,人都已经死了,还怕臭掉?人家不会让一个人永远躺在那里发臭,他们受不了,总得处理,至少像垃圾一样扔掉。我怕的是我死时没有陪,这才悲惨。我无数次想过。现在没爱人倒无所谓,到死的时候就不同了,我还是怕死的。我不会忍受一个人孤独地死掉,我要躺在某个人的怀里,如果我妈能活得比我长,这个问题可以解决,可是这不可能,这样的话,问题的严重性就凸显出来。我突然意识到,爱人可能就是用来终的。这意义非常重大。活着的人送先走的人,先走的人没有惊慌,他去探路,然后等着后来者前来,这样后来者也没有惊慌,因为他知道要去哪里。

我被自己的发现惊呆。这个巨大的发现令我现在的孤独变得更加真实。我似乎明白了,爱人是怎么一回事。我不能总呆在家里,我得出去。我就是找不到爱人,至少应该有一些朋友,如果实在找不到爱人,朋友可以代替。我想了半天,有了一个奇怪的想法,我可不可以不把五环把爱人?只当成一个朋友。在这个世界上,可能只有这个男人和我最相像。只要我死在他前边,让他尽朋友义务帮我送终应该是可以的。如果要在这世界上选择一个人为我送终,看着我死去,五环最合适。

这天的深夜,我一个人鬼使神差,重新来到那个取款机前,我按了密码,密码没被修改。但折子上的数目还是没有变。这说明五环没有动过。现在我们可能都有了一些钱,远比这折子上的钱多。但为什么谁也不想动它,不取一分钱,也不存一分钱。我站在那里,产生一种荒唐的感觉,我怎么会想到让五环为我送终的事情呢?真很荒唐。一个人呆久了真的会有些荒唐念头。但我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的时候,这一切是非常真实的。现在我却酒醒一样,回到现实中。

可是我继续犯错。从那天想到送终问题之后,也因为无聊,我固执地每天去看一次折子。我不明白五环为什么心硬如铁。看完折子头脑清醒,晚上又继续犯错,胡思乱想,再去看折子,然后再度失望,就这样反反复复,在正常和反常之间徘徊,好象要得精神病了?可我觉得我思维清晰,逻辑明确,不像有了精神上的毛病。只是在希望和失望之间往返,折磨得我的精神几乎垮掉。我无法分辩我现在所想的东西是否属于正常范围。真实和幻象的界限在哪里?精神病患没有一个人是愿意得这种病的,他们无时不刻在和它斗争,极力分辨现实和幻想的边界。我接连一个月发了疯似的反复去看那个折子,可是折子一点变化也没有,就像一个坟墓安安静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