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端着差点儿惊掉的下巴,她一时反应不过来,脸上的血色却已尽褪,眼泪终于流下。
她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在浣衣局那一个月里,她受尽折磨,也没等来他出现,正如他当初离京时,只言片语都不曾留给她,走的那样洒脱。
大火中生死刹那间,她觉得自己顿悟了,一切终究是缘分所致,她和慕容弦……终究是无缘。想通这一点,她忽然看透了生死,既然连生死都能参透,那所谓的情根深种,也就没什么不能抛却了。
可方才他的一句话,你不是也爱上我了吗?
只那一声叹息,就足以让她无悔地从菩提树下堕入万丈红尘,摧毁她所有辛苦换来的坚持。
而裕王他是什么时候爱上她的,似乎也无史可考。时隔月余,他总算还是回到了她的身边,或许他压根儿就不知道这一个月她发生了什么,她不止手上的伤,可一切似乎也没尘埃落定,她甚至还能听到德妃满是委屈的声音隐约从外面传来。
她抱着膝盖坐在榻上,似将一切悲苦都埋在心底,紧紧地抱着自己,瑟缩颤抖地像个无助的婴儿,“那又怎样呢,你消失了月余,音信全无,大火烧起来时,这一次……我真的要死了,我以为你会出现,终究是我想太多。”
话音未落,已哽咽地难以抑制,泪水无声滴落在慕容弦的手背上。
慕容弦面上瞧不出任何动静,可手指温柔抚上她的脸颊,手指却冰凉如冰块,她隔着泪眼氤氲的水雾望着他,他眸底有她从未见过的黯然,他轻声说:“我以为我做的足够谨慎。”默了默,脸色瞧着似白了几分,续道,“是我的疏忽。”
他那样伤心,琉璃心中卡了下,能把万千少女的梦中情人弄得如此,她也实在是能耐。若是有其他人在场,看到裕王如此,估计把她大卸八块的心都有,同时她也为蓉贵人扼腕了一回,不知蓉贵人从大火中救出可曾醒来,当时她好像瞧见蓉贵人已经毁容,宫中太医近来接连被折腾,医术应该大有长进,像这种毁容的小毛病,应该手到擒来才对。
况且慕容弦皇命在身,又是拯救黎民百姓的大业,他一时无暇分身顾全她,也是情有可原的,毕竟和天下苍生的关注度比,牺牲一个她,大家用脚指头想,也觉得是十分划算的买卖。
想通了这一点,她觉得自己的生死实在轻于鸿毛,本着大度的心态,她抬袖狠狠一擦眼泪,“其实我也该习惯了,幼年时我家中惨遭大火,烧得整个府邸都没了,听说当年震惊了整个京城,我却十分走运活了下来,烨哥哥他救了我,还把所有的爱都给了我,我该知足了,这次你撇下我去承州,虽然我被蓉贵人叫去寝宫,受了点儿委屈,可她毕竟也是爱你心切,才对我心生怨恨,我被冤枉害了她腹中的孩子,关到浣衣局被虐-待,你也完全不知情,毕竟江山社稷更重要,再说你远在千里之外,水患本就严重,你无暇顾及我,也是正常的。”
慕容弦皱眉,轻抚她额头碎发的手一顿,琉璃挫败地低下头,续道,“其实我在大火中都想通了,嬷嬷们虐-待是狠了点儿,几次我都差点儿死了,可终究是我自己不小心,若是我早点儿发现给小皇子做的小衣服被蝶儿动了手脚,可能我就不会被德妃娘娘送到浣衣局,蓉贵人也不会那么恨我,刚做完小月就巴巴赶去损我,然后不小心走水了。”
她抬起下巴,敛容真诚无比地凝视慕容弦,“总而言之,我从进裕王府就一路坎坷,许是我和皇家命格不合,或许确实如此,多年前我就该明白这个道理,可我却始终不愿承认罢了。”
“幼年惨遭大火?”慕容弦深邃的眸子莫测地凝视她,琉璃深吸口气,他盯得她实在煎熬难耐。
他的脸紧绷着,静了会儿,又面无表情地说了声,“命格不合?那你……”他声音略显嘶哑,脸色苍白,琉璃心中似有千金重石悬着,她喉咙一阵发紧。
慕容弦如今神色凄然,这样的眼神真要命,她顿觉自己好像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一样。
她在沉思中悟了,这简直是一场斗智斗勇的密谈,或许她的修为还没达到那个高度,再加上睡得有些颠三倒四,她实在不适合和慕容弦继续深谈下去。
在装傻和装晕中徘徊几秒钟后,她果断选择装晕,可她演技刚要上线,慕容弦却缓缓道:“你是魏府遗孤?”
琉璃猛一哆嗦,瞬间灵台清明。
她下意识地往床角缩去,却被慕容弦小心地扶着躺下,她瞪大眼睛默默无言地望着他,不得不说,她感觉心脏被人紧抓着般,稍一用力她就要吐血而死。
心突突狂跳地厉害,她瘫软在榻上,却瞧见他神色泰然无波无澜,从容淡定地如在说今天天气晴朗般简单,“果真如此,你为何一早没告诉我?”
琉璃脑子里如惊雷炸响,又不自觉往云被里瑟缩了几许,殿下,这又不是菜市场买菜那么随意,搞不好就是菜市口砍头啊,借我两个胆儿我也不敢啊。
慕容弦面上浮起一抹不解,他伸手小心从云被中捞出来一些,她回忆一阵,终究躲无可躲,粗略地把这些年的经历和他讲了一番,瞧见他破天荒地按了按太阳穴,大抵她说的信息太过劲爆,又许是她作为地狱归来的亡魂,他需要消化吸收一下,他一言不发地盯着她半晌,忽然道,“所以你接近秦平,是因为怀疑他是当年你父亲的亲随?”
琉璃诚实地点头,她委委屈屈地紧咬了下唇,望着慕容弦若有所思的模样,她严肃地道,“你知道我和忠叔私下有接触,你跟踪我?”
慕容弦平静又心安理得地望着她,“当然,本王担心你被陌生人骗,你难道不感动吗?”
琉璃翻了个白眼,不怕死地反驳他,“不止如此吧。”
自然不止如此,沈全暗中巴结司徒晟已多年,为此不惜将大女儿沈如霜嫁给司徒凌守活寡,后来又将小女儿沈如眉嫁到裕王府做侍妾,所以慕容弦第一眼看到身份不明的琉璃,第一感觉就是她和司徒晟必然有关系,却没想到还存在第三种可能。
她的身上是有天大的秘密,可她却不是司徒晟的人,而她接近秦平,也并非知道秦平是司徒晟的人,而是因为秦平是她多年前的仆从。
一切真相都浮出了水面,魏府惨案当年震惊朝野,甚至他的生母云妃也因此丧命,原来冥冥中,一切早已注定,云妃虽死,却给他和琉璃暗暗牵了线,让他们十一年后相遇。
琉璃屏住呼吸,迟钝地问了声,“那你要把我交给刑部吗?”
慕容弦表面瞧着纹丝不动,伸手抚了抚她的面颊,他从容地反问她,“为何交给刑部?”瞧着她一派天真地和他对视,他的唇角浮起一抹笑意,“你好好养伤,魏府的事我自会帮你查明,为你家平冤昭雪。”
琉璃蒙了。
她缓了好一会儿,心中的重石倏然落地,越看越觉得慕容弦俊美非凡,他又不紧不慢地道:“这件事别再对任何人提起,明白吗?”
琉璃保持震惊的神色点点头,慕容弦忽然低头,凑近她的耳边轻声说,“你这样望着本王,是故意让本王想入非非的吗?”
他这话本是很合时宜的情话,可她听来却莫名有些感伤,眼泪情难自禁地夺眶而出,他愣了一瞬,眼神黯下来,她吸了吸鼻子,凄然道,“你终究从始到终没真正碰过我,原就是我想多了,但是……你为何还这么说呢,是故意来刺激我的吗?”
慕容弦瞧她哭得那样伤心,他低头轻吻她脸颊的泪,她身子莫名一颤,他的声音却低沉,似十分小心地安抚她,“我本想等你心甘情愿。”他似叹了声:“我还欠你那样多。”
原本他刚让琉璃做婢女时,对她的怀疑无限大,当时带着探究的精神,他想要把她背后的秘密挖出来,毕竟司徒晟若能培养出这样美貌单纯的暗卫,他心里都不禁佩服,而且她竟然还会失传已久的凤鸾针法,更让他刮目相看。
倘若一早就知道她是魏府遗孤,或许他会把她送到皇帝面前,然后临上断头台前,赠给她一套裙衫让她体面的去见家人,不管她是否和司徒晟有关,她都是乱臣余孽。
可如今,他却对她情根深种外,又多了分怜爱,云妃当年坚信魏府清白,琉璃又如此善良单纯,他不禁也对当年的事产生了怀疑。
无论如何,过去他对琉璃身份的怀疑,不能因为他对真相的无知就一笔勾销,他终究是欠她的,倘若真相浮出水面,魏府果然无辜受冤,那慕容家都欠魏府一个交代。
从前他只觉慕容封贤德可担大任,可司徒晟毕竟是晋王的亲舅舅,司徒晟当年立证魏府通敌卖国,难保晋王上位,会顾及司徒晟的面子,不彻查此案。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他自己来帮魏府洗清冤屈,裕王妃的位置他从来都觉得是个虚名,他要给琉璃的位分……只有中宫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