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边地母亲:五万进疆女兵的婚姻纪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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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誓死不从“组织”介绍的唐茹,自己“找”的却还是大她十八岁的营长。营长牺牲后,她替营长守了三年寡。第二次婚姻还是自己做主嫁了个“老右”。被分到帕米尔的吕阿姨。婚后一直守身如玉。后来一次边境意外事故,她和老王才真正结成了夫妻。还有天津来的吴小玉和测绘队长老金,倒是情投意合。胡杨林里的悲剧,却使得老金一生未娶。

唐茹誓死都要“自己找婆家”

面对“嫁人也是革命需要”的口号,她们哭过、闹过。但是之后,绝大多数又服从了组织,认了命。成了贤妻良母。

唐茹却不然,她誓死也不服从“组织”的介绍,非要自己找婆家。

弱小的唐茹,居然“闹”成功了。

那时,她才十八岁,瘦小得像根豆芽菜。性情却刚烈得像匹野马,最终“组织上”也没说服她,只好由她“自己找婆家”。

唐茹是最后一批来到准噶尔盆地北部垦区部队的湘女之一。

“组织上”最初给她介绍的是一位比她大十八岁的营长,她誓死不从。她说。营长是好人,可我只能做他的女儿,不能当他的媳妇。“组织上”又给她“介绍”了一位比营长小几岁的副教导员,她还是不愿意。第三次介绍的是位三十五岁的连长,结果她用“上吊”又对付了过去。

最后,“组织上”只好把全营三十岁以上的老光棍兵集合起来,让她隔着窗子自己挑一个。

六十多个人,排着队从窗前走了过去……

第一次,她说她没看清。“组织上”只好再给她重来一次。一个向后转,六十多人又走了回来。眼看队伍又要走完了。她还是拿不定主意。“组织上”就催她说:“人都快过完了,你选好了没有?”

她就说:“好了。”

“是哪一位?”“组织上”又问。

唐茹气乎乎地说:“五十三。”

“这才刚过了四十多个,五十三还没过来呢。”“组织上”又说。

“反正就是他了。五十三。我选定了。”唐茹不愿再看下去了。

于是,“组织上”就喊了声“立定”。队伍停下之后,开始报数。

“一、二、三……五十一、五十二、五十三”。

当唐茹抬起头来时,她面前站的五十三号,不是别人,正是那位被她称为“好人”和“父亲”的营长。

唐茹,这回没哭也没闹。心里却在反复问着自己:“难道这就是命吗?”

“组织上”怕“烈女”唐茹再闹出点什么事来,就试着问:“算不算,要不要再重来一次。”

唐茹却闭着眼睛斩钉截铁地说:“不用啦。这回是我自己挑的,我认啦。”

当天晚上,唐茹自己抱着被子,走进了老营长的地窝子。

一年后,她给老营长生下了一个女儿。

1955年冬天,老营长却在一次意外事故中牺牲了。唐茹哭得死去活来。送葬的路上。她怀抱着幼小的女儿,叫着老营长的名字,一声一个“对不起”,一句一个“是我断了你的后,是我没能给你生出儿子来”。

唐茹的哭声,让在场的人全都落下了泪……

唐茹带着女儿,给老营长守了整整三年寡。

她说:“这是规矩。嫁给了他,就是她的女人,守寡是天经地义的事。”

三年之后,许多好心人上门来给唐茹提亲。

她说:“谢谢大家的好意,不过这回,我还是自己找。”

1959年,唐茹自己找了一位比她大三岁的“老右”。

“老右”是天津下放到石河子垦区接受教育的“右派”。他是知识分子,中学老师。

唐茹用她全部的爱留住了“老右”的人,也拴住了“右派”的心。摘帽后,“老右”本来是可以带她一起回天津的。可唐茹说她不能走,老营长还在这里,她和女儿都得留下来。

于是,“老右”就成了兵团农场的老师。

但是,后来老营长的女儿远走高飞,去了澳大利亚。

如今。六十八岁的唐茹和“右派”都退休了。但仍在石河子垦区安度晚年。

每年清明节,“老右”都挽着唐茹去给老营长扫墓,样子十分虔诚。仿佛是一对老人在祭拜自己的长者,超度逝去的灵魂……

吕阿姨的守身和献身故事

住在太原师范街上的人们,经常会看到一对银发老人每天早晨推着轮椅散步的情景。这对相濡以沫的老人,是新疆军区太原干休所的一对老年夫妻。

坐在轮椅上的老人姓王,离休前,是新疆军区一个边防军分区的副司令员。

他的老伴就是推轮椅的吕阿姨。

吕阿姨是1952年入伍的湖南女兵。比当时在南疆边防部队当营教导员的老王整整小十二岁。

说起他们当年的结合,还有一段让人羡慕的故事。当时,王教导员有位表弟在汽车部队当副连长,他们连的兵车每年都往返西安和新疆各地几十个来回,运进了一批又一批的女兵。

9月16日,表弟带领七台兵车,给南疆军区(二军兼)送来了两百多名女兵,其中就有吕阿姨。

车队到达疏勒后,表弟看到前几趟送来的湘妹子全都成了家,就想起了自己的表哥王教导员。托人一打听,三十一岁的表哥还是光棍一条,正在帕米尔高原守防。表弟就找到了南疆军区政治部黎副主任,反映了表哥的情况。

黎副主任听后连说:“怎么能把他们给忘了呢,光顾大部队了,忘了守边防的可不行。”

将军马上叫来了组织科长票挺英,指示这次一定要给在浦犁(今塔什库尔干)守防的边防部队的老兵分几个女兵去,而且指名道姓要票挺英亲自给王教导员介绍一个。

票挺英很快落实了首长的指示,并派专人陪着吕阿姨她们几个女兵,去了帕米尔。见面后,吕阿姨服从了“组织介绍”,留在那里当了护士。

不久,“组织上”再次出面,建议王教导员和吕阿姨结婚。但是,吕阿姨迟迟不表态。“组织上”就讲:“你参军到了部队就是军队的女儿。党的女儿,就应该听党的话。”

吕阿姨心想:“我怎么不听党的话了。我一个女学生从那么远的地方跑到了中国的最西边。难道我来当兵就是为了嫁给一个比自己大十二岁的男人,给他生儿育女,给他延续香火吗?”

想归想。可吕阿姨嘴上却什么也没说。在“组织上”一再催促下,她流着泪点了点头,又流着泪在结婚申请书上摁上了自己的手印。

于是,两床洗得发白的军被,就被搬在了一张床上。

洞房之夜,连月亮都闹累了,悄悄躲进了云层,战友们这才散伙。

吕阿姨对正在给她端洗脚水的丈夫说:“王教导员,俺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王教导员说:“那你就说吧。”

吕阿姨支吾了半天才说:“咱们今天虽然结婚了,也是夫妻了,可俺不能跟你圆房。”

王教导员怕是自己听错了,就问:“你说甚?”

吕阿姨又重复了一遍。说:“如果你同意,咱们就在一起过。不同意,俺就回卫生队。”

王教导员猜不透妻子的心思,许久才点了点头。

婚后,他们依旧各上各的班,各干各的事,各住各的集体宿舍。每个周末才回一次那个叫家的地方。两人又都和衣躺在床上。相互间偶尔也问问对方的工作和身体情况,形同路人一般。只有当战友和同事们到来的时候,夫妻俩才会共同演出一对让人羡慕的恩爱夫妻。

就这样,夫妻两人过了一年多,谁也没有动过谁一下。

第二年春天,王教导员带领一支小分队去水布浪沟执行潜伏任务中,遇到一场暴风雪。巡逻队让雪埋在了海拔四千七百多米的山谷里。

几天后,骆驼从山里驮回了三具尸体,还有冻得奄奄一息的王教导员。

吕阿姨闻讯,哭喊着冲进了急救室。医生和护士们正用剪刀和手术刀从王教导员的身上取下一片片和肉体冻在一起的衣服。

吕阿姨进来时,卫生队副队长正在对边防团长说:“手脚都完全失去知觉,很可能要截肢。现在只有……”

听到这里,吕阿姨母狮般地吼道:“出去,你们都出去。”说着,她就把所有的人推出了病房。

人们隔着急救室门上的玻璃,目睹了惊心动魄的一幕。吕阿姨一瞬间就脱掉了身上所有的衣服,赤条条地立了片刻。又发疯般地呼唤着王教导员的名字,扑在了他的身上……

半天团长才从惊呆中缓过神来。一边赶着身后的人,一边对副队长说:“愣什么?妈的,还不快拿被子来。”

吕阿姨用一个十九岁姑娘完美的青春,用一个妻子全部的爱,一个母亲全部的热。拥着、焐着同样赤裸的王教导员……

王教导员被“焐活”了。吕阿姨用圣女般的爱,保住了他的四肢,也保住了他的性命,更赋予了他丈夫的责任。

一天一夜之后,当吕阿姨穿上衣服,从急诊室里走出来时,她脸上焕发着醉人的青春光彩。

她没和任何人说话,就一口气跑到营房后边的山坡上,望着当年老姑奶奶繁衍生息了一个塔吉克民族的公主堡遗址,流下了一个女人一生中最美丽的泪……

一个月后,吕阿姨怀孕了。

从那天起,这对老夫少妻手挽着手,心贴着心,相敬如宾,走过了半个世纪。

据新疆军区老干处统计:在新疆军区所属全国几十个干休所中,家庭最稳固的全是1951年至1955年间经组织介绍结婚的大龄干部。近半个世纪的风雨岁月中,除个别配偶早年病故或牺牲的再娶(嫁)之外,几乎没有离异现象,又几乎都是相伴原配走到了今天。

胡杨林中永远的女兵吴小玉

在塔里木河消失的地方,只有两座女兵的坟茔还在守着她们安身的家园。

我是在塔里木河畔,鲜花遍野的五月,从阿拉尔走进塔克拉玛干大漠深处这片胡杨林的。

弃车之后,沿着沙丘向沙漠深处走去。金黄的漠野里突然飘起“雪”来。越往里走,“雪”越大,纷纷扬扬,铺天盖地。仿佛进入了北国的隆冬,让人顿生谜团。直到进到林子的深处,你才会发现那漫天飞舞的“大雪”竟是杨絮。

站在树下,不一会儿,满身都是温温的“白雪”。

林子越来越深,“雪”也越下越大。伸出手来接一把洁白的“雪”花,轻轻一吹,杨絮儿就飞了起来。而那树上还在不停地下着。塔里木农大的金教授说:“她们俩就是在五十年前的5月走进这片林子的。”

林子很大,足足有几百公顷吧。在林子的西北角上,我们才找到了她俩的“家”——一座很不显眼的沙包。

金教授对着沙包说:“如果不是当年人们在你们的墓后栽下这三十六棵胡杨,今天谁也找不到你们了。”

如果没人指点,谁也不会相信这是两位年轻女兵的坟茔。

坟茔和附近的沙丘没有任何区别,没有墓碑,也没有鲜花。和附近沙丘唯一不同的,就是墓后那三十六株胡杨。

教授说:“她们两个那年都是十八岁,三十六棵胡杨是她俩永远的生命年轮之和。”

而今,你们身后的胡杨早已长出了五十圈的年轮,而你们的生命却依旧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