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客栈突然陷入了寂静里,烛火尽数勾灭,一片死般的黑暗。
“吱嘎”一声,唐锦伯听见有人开门,稳健的脚步声旋即停在离自己不远处。
“锦伯?”是席攸荣的叫唤声。
唐锦伯回应道:“我在这里。”
席攸荣寻声摸了过来:“怎么回事?”
“你看到了什么?”唐锦伯问道。
“什么?什么东西?”
唐锦伯突感疑惑,自己明明看到黑影进了席攸荣的房间,他不可能没看到。此时,他的双眼已适应了黑暗,依稀看到席攸荣站在自己对面。
“……是煞灵。”他略有迟疑地答道。
话音刚落,身后舒荻房中“砰”一声,似乎是什么东西撞开窗户的声音。两人立即奔进房中,苍白微弱的月光下,那捧黑影犹显得清晰。
他居然又回到了舒荻的房中。好个调虎离山之计!
黑影受到惊吓,甚似急慌地想越出窗户。
“哪里跑!”唐锦伯这次有了准备,忙从怀里捻出一枚形同莲花的飞镖,“嗽”一声,毫不犹豫地射向黑影。
黑影大慑,未来得及逃跑便被莲花飞镖射了个正中。顿时全身上下开始冒出白色水烟,直往房间里面四溢,一股更加清晰的腐朽味道便随着水烟一点点变浓再一点点转淡。它那两只白色的窟窿里仿佛射出两道奇特的光芒,只是这光芒……竟是直对着席攸荣看。
对的,它在看席攸荣。
白烟很快变得稀薄,直到黑影彻底消失,它亦跟着消失了。那枚莲花飞镖却是深深扎进了红木地板内。
唐锦伯借着月光摸到桌上火折,又重新将蜡烛点燃,房间顿时变地昏明,较刚才亮了许多。
“舒……兄弟?”他唤了一声,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没有将舒荻是女子的身份透露。
席攸荣弯腰拔起那枚飞镖,悄悄收进了衣袖中。
唐锦伯并未察觉到席攸荣的这一动作,只是专注地提起烛火缓缓移向床那边。
冷森的寒风透过微开的窗户不断吹进来,使得这支烛火明明灭灭,颤动地如同另一只煞灵一般。他伸出手挡住风,将烛火往床上躺着的那个人一照,惊骇一声:“舒兄弟?”
舒荻面色绀紫,垂下的眼睑则是两个巨大的黑色眼圈,而一张原本红英般的唇则白地如同这时的月亮。
“舒兄弟?”唐锦伯再一次唤道,忙将手里的烛火放到旁边的矮几上,抱起舒荻,让她的脑袋靠在自己胸口上,又探了探她的鼻息。
“他不会有事。”席攸荣只瞥了一眼,“说不定是同一伙的。”
“不可能。”唐锦伯断然答道,“她跟它不一样。”
“哼……怎么不一样?”
“我今天试探过她。”他将舒荻轻轻放平,知道她只是差点被煞灵吸走元神,津液耗费所至,好好休息的话,过几天便会恢复。倒是席攸荣说话的语气,听在他耳朵里并不舒服。“异物已除,你不可再怀疑她。”
“你不相信我的直觉?以后你自会知道。”席攸荣一副傲睨自若,扫视各周突然惊叫道,“百里酥!”
唐锦伯闻言,稍稍怔了一下:“对不起,刚才情况过于紧急,我没顾好。”
席攸荣眼里顿时迸射阴骛,但是转瞬便又不见。那丝异样的神情来地比闪电迅捷,走地比流水轻悄,两种神情交替地再自然不过。他蹲身开始捡起地上碎裂的百里酥,喃喃道:“我不会放过你。”便像失了魂魄一样提着礼盒出了房间。
这一声“我不会放过你”令唐锦伯浑身的鸡皮疙瘩都集体起来抗议。席攸荣说话时候的那种气息冷森的似乎如同煞灵穿越过他的身体,令他血液迅速逆流。他不禁胆战,席攸荣究竟怎么回事?那篮百里酥到底有什么特殊的?这句‘我不会放过你’却让他怎么也听不出是对谁说的,不会放过谁?
唐锦伯起身关住窗户,房间里瞬时弥漫了一股淡淡橘黄的温馨。他为舒荻揶好被角,静静如雕塑一般端详她许久。她的脸色很不好,他突然就怀念起白日里她那双黑色慧黠的眼睛来。她用仿佛充满着滔天惊喜的眼神,喊了他一声“楚翟”。这声楚翟,真是好听至极。
他情不自禁地起手抚摸她绀紫的脸庞,心尖某一处突然那么酸涩。
“唐公子。”小二端着漆盘唯诺地站在门外唤了一声。
唐锦伯的手收地如闪电一般迅速,自己是在干什么?稍稍定了定神,他招呼了小二进来:“什么事?”
“您要的点心。”小二跨进门,将漆盘放在桌上,完了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唐锦伯看他异样,便问道:“还有什么事?”
小二走近了一些:“刚才那股阴风挺玄乎的,席公子他夜半出去,怕是不怎么安全。”
“攸荣出去了?”他眉头一皱。
小二点头:“刚刚碰上的,提着白日里那个礼盒出去的。我认得,那是采薇楼用来放百里酥的礼盒。”
唐锦伯心下揣度,知道席攸荣一定又是去拿百里酥了,不禁又使疑惑更深了一层,百里酥对他来说,真的那么重要?若是自己心里那份猜测属实,他又为什么什么都不做?至少,可以与他一争高下呀!
他朝小二点点头:“我知道了。”
“唐公子,”小二又说道,“还有一件事,小的不知道当讲不当讲。掌柜的严令小的不准说,可是小的实在替掌柜的委屈。”
“什么事,旦说无妨。”
小二犹豫了片刻:“掌柜的养了好几年的那只猫,吃了席公子丢在院子里的百里酥,死了!”
“什么?”唐锦伯迅速从床上起身,脸色大变,“你说清楚一点。”
“啊?我我我……掌柜的那只猫养了好几年呢……死了。”小二一见唐锦伯脸色骤变,突然舌头打结,语无伦次起来。
“那只猫呢?”
“还……还还在院子里呢。”
唐锦伯猛一扣住小二手腕:“跟我一起去。”不等小二吱一声,他便拖着人风火出了房间。
房内忽然只剩一道昏黄烛火摇曳生动。幽暗的光线中,隐隐透出一缕红色,仿佛早已在觊觎房内的一切,待唐锦伯走后,便扩到几寸之大。那光芒似乎带着鲜艳的血色,如妖冶的榴花渐渐红透整个房间。
缓缓地,一道人影显现。
他着一身白衣,翩翩立于满屋红光之中,一双狭长如新月般的灿眸,带着点点疼惜望住床上那个昏睡的人儿。明眸之上于皎额中央则落幽蓝一点,宛似水滴形状,那蓝,如深邃的幽潭,道不尽几番忧伤,更有股魔力似的,能惹出人最心底的柔软。
“舒荻啊……”他柔磁的嗓音轻轻唤道,随之水袖一动,一道金光划过,舒荻的整张脸又重新开始充满血色。
满屋红光退却,他在舒荻身边坐了下来,再次唤道:“舒荻啊……”
这声沉长,仿佛是在叹息一般。
舒荻倏地张开眼睛,一下子坐了起来:“离天?”
郁离天点头,微微笑着道:“你怎么样?”
“我?我怎么了?”想了片刻又猛一拍脑袋,“啊,我看到了煞灵!可是我已没有法力……”说着,她擤了下鼻子,觉得一股难过在心里弥漫。
“你的元神只差那么一点就被当消夜吃掉了。”要不是他及时出手,她早成了一具干尸。郁离天宠爱地抚过她的鬓发,“六煞已初露端倪,看来……魔灵也即将出现了。”他看舒荻的目光变地复杂,突然放下手来叹息一声,“舒荻,我们需要你。”
舒荻摇着头:“魔灵跟我无关。”
“你好自私。”郁离天弗一起身,背过脸去,“身为****大神,你居然真的可以丢下责任。”
“我不是了,”舒荻抬头,有点赌气,“向弥祖乞愿之时,我就脱离了你们。这一世,我不想参与任何斗争,离天,你不要逼我。”
郁离天蹙起了眉头:“楚翟对你来说真的这么重要,重要到你可以放下苍生?”
“苍生有你们就可以了,”舒荻的眼泪流了下来,“七百年之前,我已为苍生失去太多。”
七百年,是呀……七百年,太长的时间,长得像一条流不完的浩河,有太多的东西在这条河里沉没。
“喝——”郁离天吁出一口长气,“你想想刚才,你连你自己都保护不了,当魔灵降世,你该怎么办?”
“我说了,魔灵跟我无关。我会带着楚翟躲他远远的。”
“你以为楚翟会吗?你别忘记,当年他的选择。”
舒荻愣住,想起不久前,唐锦伯竟然将他骗到阵眼,她的心忍不住抽缩了一下。但仍旧倔强着道:“他会的。”
郁离天忍不住勾起嘴角无声笑了起来:“你听听你自己的声音,只怕你心里也担心地要命吧?”
舒荻狠狠瞪了他一眼,但心里又不得不承认,郁离天说的正是她所害怕的。
“舒荻,你逃不开身为神的责任。魔灵重现,你更有逃不开的责任……你,逃不掉的。”
“死离天,你要是再站出来说这些蠢话,我马上把你的狐狸尾巴割下来。”舒荻气地跳起来,朝郁离天扑过去。
郁离天身影一闪,站在了几步之外,轻笑着摇头:“想要割我的尾巴,首先恢复你的法力吧!”
“我才不要!”
“不要?你就只是只妖,要不是我在你身体里放了异形符,你能那么爽快地在阵眼里喝泉水?舒荻,去拿蟠漓珠,恢复你的法力。”
舒荻做了个鬼脸:“你以为我没了法力脑子也跟着没了吗?拿了蟠漓珠恢复法力,我依旧要面对魔灵,那我的乞愿是什么?狗屁吗?”
郁离天脸色尴尬,知道自己怂恿失败。
“你看霍夫几百年来一个人守护人间,孤孤单单的在那个护国寺里面,离天,我不想像他那样。所以,你走吧……不要老是在我面前晃!”她假装厌恶地甩甩手。
“好,好吧……”郁离天不禁难过,丧气地道,“那你自己小心了。尤其……注意那个席攸荣。”
舒荻背过身,不停甩手:“走吧走吧,那个疯子,我只是吃他几块饼而已,他要是想杀那就杀吧,反正楚翟会帮我。”想起自己终于找到楚翟,她不禁傻笑起来,啊……她要迎接她的光明啦,让魔灵见鬼去吧,她要跟楚翟做闲云野鹤,谁也挡不来!
那厢蹲身察看猫尸身的唐锦伯突然打了几个喷嚏,“阿——嚏阿嚏……”他摸了摸鼻子,摇摇头,又将目光落在猫身上。
那是傍晚的时候躺在梅花树下的白猫,唐锦伯还清晰记得它张成弓身伸懒腰的模样,而现在却成了一张被吸干元神的干尸,心下顿时陡生了些许悲悯。猫的胡须上还沾染了一些百里酥的碎末,可见它确是吃过百里酥的。但是根据尸身,它明明是被刚才的煞灵吸走了元神致死,应该不是百里酥的问题才对。只是煞灵为什么会对一只猫下手?
“它还吃过些什么?”他问身边的小二。
小二摇头:“发现的时候正要喂食,应该没吃其他东西。”
“嗯——”他拿起地上一块残存的百里酥,放在鼻翼下闻了闻,“很香……”他忽然想起舒荻也曾说她吃过席攸荣的百里酥,是不是这两者之间存在着某些联系?想着,他便想把碎末放进嘴巴里以身试法。
“锦伯你干什么?”席攸荣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身后,冲过来拍掉他手上的百里酥。
唐锦伯的眉毛不自觉地挑动,那么,百里酥,果真有问题了!仿佛心里已落了答案,他笑了笑,却不想拆穿:“你去了哪里?”见他没有提那个礼盒,他有些诧异。
“没什么,去了外面走走。”他坦然答道。
当然不是走走那么简单了。当第二天早上,唐锦伯再次看到那个礼盒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的猜测已经八九不离十。可是,为什么他不说呢?
唐锦伯看着那个礼盒很久,自嘲地笑。就算说了,大概也改变不了任何。他娶戚宝蝉,似乎已成定局。
天空湛蓝,微风徐徐而来,然而温度却一下子降到了冰点,冷得有些彻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