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史后七百年,凡间第一百二十袭降魔营传人魔变,各方异物闻风皆一呼百应,呈洪水之势齐涌至京畿作乱,是为七百年来罕见之。席族请缨大义灭亲,因席家叛臣攸荣熟其兵法,降魔营十万大军皆负于神巍坡。
凡间大乱。
弥祖复降旨于欲界之神霍夫,领兵平息魔乱。
“没想到席攸荣体内的煞灵如此厉害,”郁离天轻笑着道,指关节轻轻叩了叩桌面,“真是防不甚防。”
原以为以席攸荣的自制力,区区一只煞灵应该不在话下,少了两魂,人还真是变地不堪一击呢。
夜已沉了,风犹觉滞涩,那轮明月表面,随时都有浮云飘过,仿佛暗夜的四周埋伏着重重杀机。
护国寺的一角院落内,灯如豆火。此时离护国寺百里之外的神巍坡被数十万魔军占据囤守,与欲界降魔队对峙已有半月有余。
“我早该想到的。”唐锦伯久久望着床上昏睡的舒荻,那一剑很深,大概已经把她整个心脏都毁了,要不是霍夫与郁离天陆续渡气给她,只怕今日已是她的三七。他懊恼极了:“自从南海回来之后,他就不对劲。”爱,真能迷失一个人的心志吗?或许在他的三魂齐全时,他不会迷失,可是他偏偏已将两魂出卖,所以啊,人千万不能出卖自己的灵魂,一旦出卖,便再也无法回头了。
他握起舒荻冰凉的手:“该怎么救她?”
“蟠漓珠。”霍夫的身体嵌在莲花座内,沉静地道,“我说过了,只有蟠漓珠能接续舒荻的生命。”
“可是……”这种答案在这半个月里几乎一直维持着不变,他们依旧没有想出其他能救舒荻的办法。
“我知道,蟠漓珠已经碎了。”他终究发现地过晚,“席攸荣体内的煞灵,将参灵体内的蟠漓珠逼了出来,大概连他自己也想不到会这样……就连我们,也想不到。”
蟠漓珠是神物,遇煞则两相抵触。令人无法想象的是,究竟是煞灵将其逼出参灵体内的,还是席攸荣本身。但是无论是谁,无可否认的便是这股力量的庞大,庞大至与七百年前的魔灵无异。
这,真是一次魔难啊,众生之生死大劫。
“喝……”唐锦伯的眉头皱地很深,仿佛整个人就要被那股忧伤所湮灭,“难道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只要能救回她,他愿意失去任何。
“有,但是……”郁离天忽然说道,他坐到舒荻身边,聚神输出一道红光,慢慢渡向舒荻,为她又续上一口气。
“但是?”
郁离天点头,从未有过的认真:“这大概——是舒荻应付出的代价,丢弃责任的代价。”
霍夫自嘲般地一笑,起手慢慢捻灭身边的灯心,又慢慢由指间生出一团蓝色火焰,将灯心点亮。让舒荻负出这种代价的责任,似乎是他应该背负的吧?如果没有他,或许舒荻根本找不到这世的楚翟。
“代价?”丢弃了什么责任,需要付出生命的代价?唐锦伯不禁愤满,如此单纯的她,需要背负什么重大的责任?
“你知道吗?她为你,丢弃了身为神的责任,丢弃了苍生,”郁离天神色黯淡,又加了一句,“也丢弃了我们。”虽然那丫头老是嚷着要割他的尾巴,他也担心自己的尾巴哪一天真的就少了一根,可是如果她就这么离开,他也会很舍不得。爱情有什么好?竟连他们上千年的情谊都无法比及,“所以你必须为这个后果做些什么。”
“……神?”唐锦伯豁然,他怎么就没想到?既然霍夫与郁离天身份特殊,那么她也肯定不一般。可是为了他?不……“是为了楚翟吧?”
“你就是楚翟,”霍夫道,他微仰着头,忽然想通了一些事,无比了解地又对郁离天道,“离天是想让他来改变这一切?”
“我?”
“去改变七百年前的那个因,那么,现在席攸荣的这个果,也必将不复存在。”
这太匪夷所思,唐锦伯愣住。
“这样,也许你与舒荻,再无见面的可能。”扰乱任何的因,它所诞下的果都会改变。这种改变无法预测,或者,仍是一种毁灭,但是不可否认还有生的希望。
这样,也许你与舒荻,再无见面的可能?唐锦伯踉跄,要将舒荻剥离自己的生命,那是何其痛苦?可是床上躺着的那人,如果一直这样躺下去的话,那还是舒荻吗?舒荻会笑,笑得灿烂,哪怕是想哭的时候都依旧会笑着面对所有人,这个大胃王很容易饿,会随身带着馒头解饿,但是眼前的舒荻不会,她僵硬,如同死去。
而且,自己真的是楚翟吗?如果真的是,他会接受这样的安排,如果不是,他……亦会把自己当作楚翟一样去爱她。七百年前,多么沉远的年代,那个年代里有真正的楚翟吧?
“需要我怎么做?”
霍夫一怔:“你想清楚了?”
唐锦伯点了点头:“或许不曾出现,才是最好的结局。”
“好吧……”霍夫闭目,忽然觉得喉间涌上一股涩酸,并不想发生这一切,可是不去阻止,万民苍生必将堕入无尽的水生火热里面。作为神,他应该在许久以前就屏弃一切杂念了。
“我该做些什么?”
“我们会把你送到七百年之前,蟠漓珠封进人参之后,你想办法把人参偷出来,带回到现在交给我们,只要不让参灵与席攸荣见面,就算切断了他成魔的因。这样,舒荻不会因酥饼而遇到席攸荣,更不会遇到你,你还要做吗?”霍夫又强调了那个“不会遇到”。在他心里,已经彻底迷失在要选择哪个结果里面。究竟是什么样的结果才算满意,大概永远难以求证了,因为人最终,也只能选择一个结局。
“只要能让她活着,就可以。”活在两个世界里,那也是活着。
霍夫紧问:“那你呢?你会在这辈子一直记着她,但又见不到她。”
“你不是说,我是楚翟吗?只要她记得楚翟就可以,记住楚翟,就是记住了我。”他无法拒绝做舒荻的楚翟,他已经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谁了。想做楚翟,却怕做楚翟,做了楚翟,就与舒荻生生世世分离了。为什么没有两全的办法?为什么会面临如此两难的抉择?自己好象被分身似的,一半是唐锦伯,一半是楚翟,不知道哪一半是属于现在的世界,但是全部,都是属于舒荻的。
“那就开始,”郁离天盘膝而坐,“百里之外随时有变,多拖一时,对众生便是多一份威胁。”
霍夫望向郁离天,为什么这个人,他总是能沉静如水?是自己在凡间时间过长,沾染了人性,还是他,真无心?
但是结果,真能如愿改变吗?霍夫的心里,既有着答案,又不想去承认这个答案。
他缓缓自莲花座上起身,走近唐锦伯,执起他的手道:“记住,一定要让舒荻找到你,不然,那丫头会浪费整整七百年的。”说着,便盘腿与郁离天对坐,示意唐锦伯坐到他们二人中间。
唐锦伯会意,撩袍盘膝而坐,心中却是沉沉之痛。该如何让舒荻再次找到他,这又成了混乱中难承的思量。
屋内烛火尽数熄灭,唐锦伯合眼,感受着瞬间的天旋地转,时空交错。
漆黑里,一蓝一红两道锐利荧光仿佛闪电劈出,又顿如电龙交缠,呼啸包裹住唐锦伯周身,顷刻之间,一柱青光破屋而出,直击长空。
须臾,整个护国寺一片死寂。
“唉——离天,你认为他真能改变这一切吗?”
郁离天漆黑里幽亮的眸子仿佛觉察到了什么:“难道……你?……”
“之所以守在这里七百年,就是为等这一次穿越。离天,你我都不能改变任何,需要做的,只能是面对。”让楚翟独自承受苦果,这是不公平的。
话音弥散,护国寺外面呐喊之声如惊涛劈开这满屋寂静。
时空如流水,划过并不代表结果,或许只是个开头,或许已走到末尾。
“轰隆隆——”洪涛巨响般的声音震慑云端,冲入唐锦伯耳朵里纠结起一阵几乎连灵魂都会颤抖的振荡。
他缓缓睁眼,一片湛蓝天空印入眼帘,然而却不见一只飞鸟略过。屁股下的地面不停震颤着,仿佛随时会裂开。他起身,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断崖边的大石身后。
石高几乎入云端,宽则堪堪能将他的身形掩饰住,仰目及望宛如一柱擎天直耸云霄。
“魔灵,都到了这儿,你还不束手就擒?”是舒荻的声音。
唐锦伯有些恍惚,背抵住大石,任冰凉的触感一寸寸逼入自己的皮肤内。那真的是舒荻的声音?他,真的来到了七百年之前?心顿时无比复杂起来,想笑,却满嘴枯涩。
“哈哈哈……魔灵无限,就算轮回亦是魔灵,你以为把我逼到这里就能万事大吉了吗?灵狼神,你可不要太大意哦?”又穿过来一个空灵的声音。
这个声音仿佛幽潭里吹出的阴风,令唐锦伯不住地竖寒毛,一瞬间又想起了煞灵穿身之阴寒。
“你造孽犹深,还以为这普天三界还有你的容身之处?”又一个声音传来,语音洪亮铿锵,有着仿佛能把他身后的大石震碎一般的气魄。
唐锦伯不禁好奇,这既不是霍夫的声音,也不是郁离天的声音,难道是——楚翟的?他偷偷探出一只眼,顿时大骇。
山顶上一片旌旗滔天,风拂过以滚浪之势云涌,呼呼劲响。旌旗底下尽是万千生灵傲立,执戈矛怒视站在悬崖那端的魔群。舒荻四人骑金甲战马,斗篷滚飞。唐锦伯的目光很快被刚才说话的那男子吸引过去,他只一身青衫,额头束墨紫色的纶巾,迎风间便勾勒出浑身的傲骨铮铮。
“所以魔灵,不要妄想着你可以生生世世轮回!”他又说道,表情里满是桀骜与自信。
相隔地有些距离,唐锦伯无法真切地看清楚那男子的模样,但依然无碍他对他涌上来的那种荡气回肠的震撼,仿佛是能感应着他的心灵一般,他几乎可以闻到他久战而来的沧桑之味。
这是错觉吗?他几乎可以肯定,那个人就是楚翟。
他的眉心隐隐作痛,好象有一道力量正在偷渡入他的思想之内。他顿时有一种被偷窥的****感。
“哈哈哈哈……楚将军,话不能言早,你还是多担心你自己吧!”
果然是楚翟!唐锦伯将目光移向魔灵,他身后的战士所余不多,看来已经是在做垂死挣扎。魔灵包裹在一匹巨大的黑纱中,只露出一双空洞的白眼。崖顶冷风呼啸,却都凝结在他面前,他就如死神一般,虽被逼到了绝路,却仍然握着生死大权。唐锦伯不禁寒毛倒立,那日煞灵穿身之寒复又从他心底冒出来。
“魔灵,不要再负隅顽抗!”霍夫手持金乩,指向魔灵道。
魔灵轻笑,那笑声里隐含着的东西令唐锦伯更觉毛骨悚然。他看着他,忽然,魔灵侧头,竟然直直望入他眼底,甚至是心灵深处!
就是这种被偷窥的感觉!原来他早已注意到他了。他想退后,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绊住,然后,思维里所有的记忆便一一被阅过,他赤裸裸地曝光在了魔灵眼里。
“你想干什么?”唐锦伯在心里问。
“哈哈哈哈……魔灵无限……哈哈……”猖狂的笑开始在他胸肺乃至脑子里炸开。
力量渐渐抽离,唐锦伯缓缓跪倒在地上,全身无力,仿佛已经倒尽了一生所有的力气。正是此时,魔灵忽然闪身,以一种看不见的速度飞窜到楚翟面前,挂在空中与他对视。
“楚将军,我们打个赌吧!”说着,黑色纱缦如蝙蝠般张开,如洪水一般包裹住了楚翟,然而这一切,快的只是在眨眼之间。
“楚翟!”舒荻破声喊出,然而魔灵已带着楚翟飞到了悬崖边。
魔灵再一次张开了纱缦,膨胀的黑色像一只无底洞一般将他自己的军队都吸了进去,然后又从身后吐出,直坠入那个万丈深渊里。他竟然亲手结果了拥护自己的军队?
而楚翟,正陷在魔灵周身的黑色旋涡里,极力克制自己不被淹没。
“楚翟!”舒荻如箭,第一时间飞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