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一一见那老板娘跟丢了魂似的,一番白眼,接着突然猛一拍柜台,怒吼一声:“老!板!娘!!!”
吓得那老板娘蹦起来老高!半天才缓过神来,连忙拢了拢发髻,整了整衣角,干咳两声,才弱弱道:“二……二位贵人,我要没看错的话因该是第一次光临我这不起眼的小小绸缎庄吧,不知有什么能帮到二位贵人的?”
紫一一看她这幅神色,“噗嗤”一乐道:“来你绸缎庄还能有啥事?当然是做两套衣服呀。有什么新进的,好的布匹料子,拿出来我们瞧瞧。”
“哎呦,二人贵人身娇肉贵,怎能在这简陋的大厅说话?快快随我里屋客房里请。”说着,也不等紫一一二人答应,便转头对身后的下人吩咐道:“快去沏茶,拿我最好的茶叶。”
“是。”俩个小丫鬟回了声,便掀门帘去了偏房。
老板娘将二人让到里屋的客位坐下,然后亲自动手熏上香。转而对二人道:“二位贵人稍坐片刻,容我亲自去安排一下。说罢,便掀门帘出了客房。
二人左瞧瞧右看看,这小客厅虽不算大,也谈不上华丽,家具摆设也略显陈旧,但却布置得整洁、典雅。
二人候不多时,小丫鬟端上茶来。月楼无仙揭开盖子,提鼻子一闻,就觉香气扑鼻而来,直沁心肺。再看汤色,清透如琥珀,泛着一抹嫣红。品上一口,柔滑如缎如丝,茶漱齿舌之间,顿觉回甘醇厚,齿颊留香。
月楼无仙品罢,点点头道:“好茶呀,这茶呀还是人间的好。”
紫一一也品了两口,“吧唧”两下嘴,撂下茶杯,微微一笑道:“不是啥都是你们天上的好吗?”
月楼无仙摇摇头道:“天上的茶虽生来得天独厚,但脱离了凡尘,过于的清新寡淡。不比这人间的茶接地气,有日月交替相照,有一方厚土滋养,才有的百茗分百味。”
紫一一歪着脑瓜,皱眉想了想,不解道:“天界无尘无垢,方圆净土。那生出的茶才是致纯致洁致真的呀。”
月楼无仙听罢,先是细细想来,又品了口茶才道:“何为净?何为垢?那神秀自觉禅悟,偈语:‘身似菩提树,心似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六祖听了,不以为然,回他了个《菩提偈》唱曰:‘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紫一一听罢,撅着嘴摇了摇头道:“不懂……能说人话啵?”
“哎……”月楼无仙叹口气,耐心解释道:“神秀参禅,自己觉得顿悟,说:‘要保持身心的那片净土,就要时时拂尘,别惹上了尘埃。心有尘土,就要努力拂拭。’然后六祖觉得他还未悟透,于是说:‘菩提、明镜本是虚无,又怎会落下尘埃呢?’”
“太深奥了……你确定你说的是人话?”
月楼无仙笑笑,用手点了点紫一一,又道:“如画仙前辈所云,万千宇宙本就是梵天一梦,菩提是梦、明镜是梦、尘埃也是梦。都为虚幻,又何须去拂扫呢?”
“喔……”紫一一似乎有所悟,想想又道:“那这跟咱们方才论的茶又有何干系呢?”
“那天界自为有别于凡尘,便求个致纯致洁致真。既然都是梵天一梦,天界为虚幻,人间为虚幻,又哪儿来的净与垢呢?在人间偏偏就是尘积为土,垢积为肥,滋养出了好茶叶,才有了这两杯好茶。那么到底何为尘?何为垢?时时要拂拭些什么?都扫干净了,何处是土?没了肮脏,何来的干净?”
“额……好吧,但最后还是不明……”
“不明什么?”
“既没了肮脏,不就干净了吗?”
“无光便无影,无垢便无洁。既没有脏,又何来的净呢?”
紫一一耳朵听得是真真的,但心里却似明白,又不明白。想得烦了,一摇脑袋,故作不耐烦道:“哎呀……不想了!不想了,想得头都痛了。”
月楼无仙哈哈一乐,道:“好了,这禅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参透的,你日后再慢慢悟吧。”
月楼无仙刚刚说罢,就见门帘撩开,一小丫鬟掀起帘子将身后的老板娘让进客房来。那老板娘盈盈一笑,身后跟来一个男仆,怀中捧着三卷布匹也跟了进来。
老板娘吩咐一声:“放这儿吧。”
那男仆不言不语,撂下布匹,老板娘一挥手,两个下人深施一礼便退了出去。
老板娘见屋里只剩下月楼无仙、紫一一和自己三人,又步到门边,谨慎地轻轻微撩门帘,向外偷眼观瞧一番,确定四下无人,这才回到二人面前,捏着手帕,小施一礼道:“二位贵人,小女子姓关,名梅娘,这家绸缎庄本是家父创下的产业,只是近年来家父年岁已高,无力操劳,小女子便接了过来,替我家父管着。我一妇道人家,见识尚浅,也不知这人间的苦茶合不合二位的口味?”
月楼无仙微微一笑:“老板娘过谦了,这茶的确是好茶。”
老板娘道:“咱们都是后生,叫老板娘太生外了,二位唤我梅娘就是。”
月楼无仙与紫一一见对方报了名姓,再次见了一礼,月楼无仙也正式介绍道:“梅娘有礼了,在下复姓月楼,名无仙,这位是在下的妹子-紫一一。”
梅娘回了个礼接道:“初见二位贵人这身穿着,便料想二位非比凡人,方才在屋外进门前无意听到公子一番言语,这才更加确定二位必是天上仙子下凡。小女子我并非有意窥听二位,只是恰巧刚行到门前,便听了些去,还请见谅。”
月楼无仙听完,暗自自责一时大意。
又听关梅娘道:“听月楼公子喜欢这茶,我这儿还有些,不如包裹好了,送与公子回上天慢慢品尝。”
月楼无仙连忙伸手打住道:“大可不必,茶是好茶,不过喝多了,也就无味了,凡事点到为止便是最好。只不知这是何茶呀?”
关梅娘道:“这是小女子我私藏的武夷山正山小种。见二位非比凡人,特地用今年藏的初雪沉淀后煮水为二位泡的。”
月楼无仙听罢,拱手道:“多谢梅娘费心款待。”
“哪里话,二位仙子降临小店,真乃是我的福份呀。”关梅娘说罢,伸手摸了摸放在一边的布匹,又道:“这也是我店中最为贵重的三匹布,虽不是进贡皇室的云锦,但其工艺与云锦无二,只是不敢用皇室的红黄二色罢了。如若二位需要,还可让此处数一数二的苏绣大师为二位效劳。”
正所谓无事不献殷勤,老板娘这番费心,月楼无仙心中怎会没数?笑笑道:“看梅娘如此盛情,可是有事须我等相助?”
关梅娘一听,是眉开眼笑,鼓掌道:“哎呀!公子果真是神仙呀,你看我这还没开口呢,公子便未卜先知。”
月楼无仙笑笑道:“既然都是明白人,那梅娘有话便请讲当面吧。”
关梅娘听罢,翩翩下拜,行过万福,才道:“不瞒公子,的确是有一事相求。”
“你且说说,我听听。”
“不知二位可识得此地的一大户人家-彭府。”
紫一一与月楼无仙一听“彭府”二字,二人相互递了个眼色,心说:“又是这彭府。”
紫一一心知月楼无仙自有主意,也不多话。就听月楼无仙道:“这彭府家大业大,我自然是有所耳闻,但我二人初来此地,不曾打过交道。”
“当真不识?”
“当真不识。”
“果然不识?”
“果然不识。”
关梅娘松了口气,道:“那我就放心了。”她的顾虑不无道理,那彭府家大业大,怎知道谁跟他彭家有瓜葛没瓜葛的?小心谨慎,怕的就是鱼没抓着,还惹得一身腥。
月楼无仙自然看出了她的顾忌,于是坦然道:“梅娘有话但说无妨,无需顾虑。”
“好,那小女子我就直说了。”关梅娘端起茶喝了口,接而又道:“在这条街的街尾有一户姓金的人家,家有一女初长成,叫金萱儿。乃是我的一个异姓姐妹,我虽与她毫无亲缘,但这妹妹为人乖巧,相貌端正,品行又好,与我私下交往甚密。那彭府的彭鑫彭大官人恋其美色,找了媒人,下了聘礼,欲要纳为小妾。”
月楼无仙想想问道:“倘若他金家愿意的,那也不能说不是美事一桩呀,有何问题?”
“问题就在这儿呀。”关梅娘放下手中茶杯道:“她金家贫寒,金老丈收了彭大官人的五百两聘金,乐得是前仰后合。却苦了我那萱儿妹妹。彭家财大气粗,仗着朝廷里有人,乃是这地方的一大恶霸,平日里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家中却偏偏有个河东狮,便是彭鑫那原配夫人-彭吴氏。那彭鑫在外做若干恶劣勾当,这河东狮不去管,却只管着他纳妾的事。”
“那彭鑫纳妾,他大夫人是乐意还是不乐意呀?”
关梅娘坐直身子,正色道:“当然是不乐意了,那彭鑫未成家之时,乃是地方街头的一个须子混混,为了前途富贵,便娶了吴家的二女儿,便是那河东狮,正因吴家河东狮的哥哥乃襄州城的襄州刺史吴基,这般彭家的彭鑫才成了我们地方的一霸。也就是他大舅子的这层关系,彭鑫乃是一惧内之人,纵然再恶,也不敢对那彭吴氏有半分造次。可此人又是个好色的登徒子,于是背着他妻在外强霸了不少女子,有未出阁的少女,更有已为人妻的少妇,怕他家的河东狮知道了,便在外另置府邸全关养在府中,不敢向那彭吴氏透露半点风声。”
紫一一听罢,一愣道:“什么?别人家的妻子他也能强霸了去?”
关梅娘摇摇头,叹口气道:“哎……这事已是街知巷闻,只有那彭吴氏还蒙在鼓里。”
紫一一不解问道:“那怎么没人向彭吴氏告发彭鑫的龌龊事?”
关梅娘道:“怎么没有?街坊小虎子的姐姐也是被那彭鑫掳走了,他去彭吴氏那儿告了,彭鑫也的确被彭吴氏给收拾了。可结果呢,彭鑫怀恨在心自不必说,更可气的是那彭吴氏,怕家丑外扬,找人给小虎子下了药,药哑了!”
紫一一怒骂道:“好一对狼心狗肺的狗男女!”
月楼无仙听了,也面露怒容,愤愤道:“那他彭鑫又是怎么个强霸人妻?梅娘你切细细道来。”
关梅娘喝了口茶道:“多的我就不说了,就说最近。西头有个豆芽胡同,那儿有户人家,男人姓郝,是个走街串巷的货郎人老实,也是他福气也是他晦气,取了个貌美的媳妇儿,才过门没多久,就被那彭鑫给盯上了,假借遛鸟儿,故意与郝货郎撞上了,笼子掉在地上,鸟儿飞了,硬拉着郝货郎去衙门见官,说那鸟是稀世珍宝,价值五千两白银,县官判了郝货郎赔钱,没钱就拿媳妇儿来抵,郝货郎夫妻俩不从,于是那彭鑫带家丁将郝货郎给打了,将其妻强行绑走。”
紫一一听罢,恨得牙痒痒,怒道:“竟有此等恶霸!”
关梅娘见紫一一也是同仇敌忾之人,接而道:“先抛开彭鑫的为人不说,倘若他是正经人家,是正经纳妾,我那萱儿妹子日后在彭府能有一席之地,保不齐我还真就劝说萱儿妹妹从了也好。但让彭鑫那恶人娶了去却禁闭家中不见天日,别说我妹妹不甘愿,我也不乐意呀。再说我那妹妹又并非是贪图富贵之人,只求一个能好生对她的夫君,这彭鑫都坏到骨子里了,别说我那二八年华的妹妹了,就算我,也看不上他半分的。”
月楼无仙站起身,在屋中来回踱了几步,皱眉道:“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这些外人却又如何管得?”
“怎么管不得?”一旁越听越气的紫一一打座位上跳起身来,愤愤道:“好好的黄花大闺女,眼见就要被那登徒子给糟蹋了。”说着,一指月楼无仙道:“你若不管,我管!”
月楼无仙不急不忙,按下紫一一的手指,笑问道:“你管?你想怎么管?”
“我怎么管?哼!”紫一一一把打开月楼无仙的手道:“我先烧了他的彭府,再杀了他个彭鑫。这样那金萱儿就不必嫁了,他金老丈还白白落得五百两雪花银,岂不是好事?”
“你呀……”月楼无仙一指紫一一的鼻尖道:“就是意气用事。那彭府家大业大,人口多了去了,你一把火烧了,岂不是枉伤无辜。你杀了一个彭大官人,日后还会有‘赵’大官人、‘钱’大官人、‘孙’大官人,你杀得完吗?这事要管,却不是这么个管法。”
一旁的老板娘一听他话中有路,心中一喜,急忙道:“这么说,这事月楼公子你是要管咯?”
月楼无仙点点头道:“梅娘放心,这事我们管定了。”
“好!”关梅娘一拍桌子,起身施礼道:“小女子我先替我家萱儿妹妹谢过二上仙。”接着拍拍一旁的布匹道:“这三匹布就当是谢礼,只求二位救我那萱儿妹妹出火海。”
紫一一听罢,一笑道:“梅娘重情重义,紫一一我甚是欣赏。那恭敬不如从命,这份厚礼我二人收下了。”
月楼无仙一听,心中埋怨紫一一怎能在这节骨眼上贪人便宜,乘人之危,一拨弄她道:“一一,你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了,这礼怎么收得?”
关梅娘见二人都已表态了,心中高兴,连忙握住紫一一的手,一边在她手背上轻轻拍着,一边道:“收得!收得!怎么收不得?一一姑娘快人快语,甚是对我胃口。我还真有心交了你这妹妹。就不知妹妹是否赏脸。”
紫一一笑道:“能交你这位重情重义的姐姐,既然梅娘都以妹妹相称了,我便唤你一声姐姐了。”
月楼无仙见她俩一见如故,也替她们高兴,只是觉得收礼办事十分不妥,连忙道:“二位能义结金兰,我也高兴,梅娘这份厚礼我们心领了,还请……”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呢,就被紫一一用话给拦住了:“心领哪够诚意呀。要真收了才对。”
关梅娘听她这话,心里“咯噔”一下,心说:“然不成眼前这善恶分明,疾恶如仇的姑娘却是个贪财女子?这三匹布本就是给了他们的,他们收了,自是皆大欢喜。只是对她这来者不拒的态度却着实有些看不上眼。算了,既然送都送了,干脆好人做到底,切再试试这姑娘的品性。”关梅娘想罢,爽快一笑道:“那姐姐我这就叫店里的裁缝给二位量量身段,好为二人做几套得体的衣衫。”
紫一一“咯咯”一乐,笑道:“姐姐不必费劲,看妹妹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