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劳乃宣,乃是个极其顽固的老翰林,民国成立后便匿居青岛,发誓不做民国的官。这次蒙张勋赏识,当上了法部尚书。
但此人乃是传统功名出身,对现代法律一无所知。为防止别人笑他不知法律为何物,劳乃宣从琉璃厂买了一部《大清律例》,从早到晚,每日捧读。友人见他一把年纪了还这么用功,便劝他说:
“公临时抱佛脚,就算竭尽脑力,也记不得那么多。何况新政以后,旧律例已不适用,你应该多看新法律,这才是解决办法。”
劳乃宣听了之后很不高兴:“大清帝国当然该用大清律例,什么新法律,我不要看!”
此人之顽固,可以想象。
倒是同时被任命为法部左侍郎的江庸,有点儿自知之明,他接到任命后,惊诧莫名,随后致函张勋调侃道:
“我既无复辟之资本,也未与公等密谋,陡然间获得这个职位,实在百思不得其解,想必是我之前曾任司法次长,对民国新法律稍有经验的缘故。
但我对于帝国之法律,从未问津,如公等非要我做这个职位,我只好先入帝国法律大学校,等学有心得并获得毕业证书后,再效驱驰不迟。如能虚位以待,亦可也。”
江庸并非复辟一派,任命他为法部左侍郎,岂不荒唐?
复辟失败后,之前积极参与的遗老们大部分都提前逃走了,只有几个倒霉蛋被讨逆军捉住。
最先逃走的还是夫子康有为,他老人家从戊戌变法失败后便东躲西藏,逃跑的经验最足。因此,这次他仍旧化装成老农,逃之夭夭。
据说,康有为开始并不想逃跑,而是想去法源寺出家,结果被同乡梁鼎芬识破并大骂道:
“你早不剃发,晚不剃发,偏偏在这时候出家,这不明摆着是想逃脱吗?”
康有为说:“胡说,你啥时候见我逃跑了?”
梁鼎芬大笑道:“戊戌之役,你若不逃,岂能活到今天?你这次来,既然想做复辟功臣,就不要怕死,怕死就别来。成则居功,败则惜命,有你这样的圣人吗?从今天起,不要说你是东广人了。”
复辟期间,康有为和张勋这对儿“文武两圣人”也闹了不少笑话。在讨逆战开始后,冯国璋和段祺瑞都出十万块买张勋的人头,康有为听后很高兴,说戊戌年慈禧太后也曾悬赏十万两银子买他的人头,看来自己和张勋的价值差不多,只不过通缉名单中没有自己,想必是自己的弟子从中活动所致。
张勋听后大笑道:“你当年才十万两银子,我这次是两个十万元,你顶多也就值我一半身价。再说了,这次通缉名单上没你,是因为人家觉得你的人头不值钱罢了!”
取笑完康夫子之后,张勋又得意地说:
“姓冯的和姓段的都出十万元买我的人头,他娘的,一个个都想在我身上发财,我若是有变身的法子,真想变出两个张勋来!”
有一次,张勋和康夫子又在一起吹牛,张勋说:
“老夫名张勋,今日果然建立了不世之勋。”
康夫子笑道:“我名有为,今日也是大有作为了。而且我的名字,不但切于己身,即于国家,也有特别关系。巜中庸》里说富有四海,贵为天子,我的名字便是嵌入了‘有’和‘为’这两个字。”
张勋听后,想了一会儿,拍腿骂道:
“他娘的,你取有为两字命名,难道你还想做皇帝不成?”
康夫子听后,连忙说:“不敢不敢,这我真不敢!”
还有一次,康夫子因为自己才得了个弼德院副院长,心里很不高兴,于是口出怨言,大骂张勋说:
“既然以虚职安排我,那何必打电报招我入京呢?”
张勋听说后,怒道:“他啥事儿都不用干,就得了个现成的位置,居然还贪心不足,真是腐儒不足与谋。”
说罢,张勋还恨恨地说:“他若是再在背后毁谤我,我就用野蛮手段对付他。”
康夫子听后,反而莞尔一笑,说:
“别人怕他,我偏不怕他。”
旁人问为什么,康夫子说:“他身边有支小枪,我身边还有支大笔呢!我倒要看看谁更厉害!”
张勋复辟失败,舆论几乎一边倒地称之为倒行逆施,唯独一位复辟老同志却站出来为张勋说了句公道话。此人是谁呢?
原来是洪宪帝制的拥趸阮忠枢。这位袁世凯曾经的手下红人力排众议,称张勋此番举动,虽然近于粗率,却不失为烈烈轰轰之好汉。张勋听说后大喜,说:
“我结交半生,尚得这个仗义朋友,便死也瞑目了!”
张勋的性格,最突出的特点是传统、实心眼,有些憨厚,也很暴躁,这些特点结合在一个武人身上,那就是冥顽不化。
辛亥革命时,清王朝明显来日无多,多少当官带兵的人一夜之间便反了水,唯独张勋仍死不认输,效忠到底。
结果江浙联军攻打金陵就成了整个辛亥革命中最惨烈的战役,民军血战十天,才将金陵光复。
张勋的家乡观念极强,他对家乡父老多有照顾,老家人沾了他不少光。
在老家,张勋给每家每户都盖了一座大瓦房,缺啥给啥。西江人在外地做生意需要建会馆时,但凡找到张勋,他都会慷慨解囊。民国时期在京城建的江西会馆,也是张勋出的钱。
宣武门外的西江会馆,算得上当时京城最豪华的西式建筑,不仅有洋楼花园,还有最时兴的戏台,而且还配有发电机提供灯火,可供晚上唱戏。在京城读书的西江子弟,特别是奉新县的学生,张勋更是有求必应,提供了价值不菲的奖学金。
张勋有一个沉醉多年的爱好,便是京剧,而且他也算得上发烧级的票友。在讨逆战中,张勋听说段祺瑞派段芝贵、曹锟为东、西路司令前来讨伐,他便对雷震春等人说:
“各位不要惊慌,在我看来,这两路兵指日便可荡平。”
众人问其原故,张勋捻着胡须笑道:
“东路司令段芝贵,段者断也,我兵与他交战时,包管一刀将他砍成两段。至于西路司令曹锟,更不足虑。那《三国》上不是说得明明白白吗,曹家军最怕张翼德,长坂坡一声大吼,吓退曹兵百万。我待曹锟兵到卢沟桥时,即单人独骑,前去喝他一喝,他方知我老张的厉害。”
说到这里,张勋得意得手舞足蹈,其实这些段子都来自京戏《长坂坡》,而张勋也一直自命是莽张飞第二。
阁中帝子今何在,栏外长江空际流。袁世凯复辟失败,张勋复辟也失败,这说明在民国之后,假皇帝当不得,真皇帝也当不得了。正应了梁启超的那句话,帝位如同墙上泥塑的菩萨,一旦被人扔进了猪圈,就是洗干净再重新供奉,也早已失去了它的神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