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上仆人将彭家珍引到客厅等候,然而直至深夜也没见良弼回来,彭家珍心里开始打鼓:难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难道走露了风声?
转念一想,整个计划没有向任何人透露,包括与他一起寻找良弼住处的曹玉箫。想到这里,他又静下心来,决定出去寻找良弼。
彭家珍刚刚走出良弼府邸大门,恰逢良弼乘轿而归。良弼刚从轿子里迈下一只脚,就看见一个身穿清军官服的英武青年迎上来,递上一张名片却不说话,而是挡在轿前,阻住去路。
良弼并不认识眼前这个目光炯炯的年轻人,心知有异,一边往回收腿,一边急令抬轿进府,但一切为时已晚!
彭家珍迅速从怀里取出一枚炸弹,向地面狠狠砸去,爆炸声起,巨响震耳,良弼应声倒地。左腿当即被炸断,血流如注,两天后抢救无效毙命。良弼临死前哀叹:
“炸我者,真大英雄也,朝廷不识我,惟此人识我,真吾知己也。我死,大清亦随之亡也。”
这世上没有谁是该死的,良弼也曾留学日本,在清庭的官员之中,良弼也算是个非常有能力的革新派。
良弼刚正傲骨,素有大志,他颇懂军事,是清末旗员翘楚,不但是旗人中“崭新的军事人才,而且才情卓越”,参与了清末一系列振武图强的军事活动,“改军制,练新军,立军学,良弼皆主其谋”。
良弼尤注意延揽军事人才,凡有才者无不延纳,与铁良等被称为清季干将。然而,他自负而傲上,惜才而厌庸碌,改革过激而得罪碌碌权臣,结果“颇为时忌”,“常以不得行其志为恨”。
可是,在革命的洪荒之流中,他欲以独木而支危厦,无异于蚍蜉撼树、螳臂当车,又有什么意义呢?
顺治年间,良弼七世祖巩阿岱,因为附睿亲王多尔衮,被削爵、幽禁、黜宗室,直到嘉庆四年才恢复宗籍,赐红带子。良弼早年丧父,与母亲杭阿坦氏相依为命,从小接受正统教育,侍母极孝。
留学归来,良弼在军中任职,由于能力突出,被任命为禁卫军训练大臣。
1月12日,良弼与溥伟、铁良等组织“君主立宪维持会”,俗称“宗社党”,反对南北议和与清帝逊位;1月19日,宗社党发布宣言,主张罢黜袁世凯,组建“战时皇族内阁”,由铁良任总司令,组织忠于清室的军队与革命军决战。
没想到,26日,他便被彭家珍投掷炸弹,炸伤左腿。送到医院,良弼被救治了两日,还请日本军医做了截肢手术,但终于因为伤重而身亡。又成就了一出人间灾煞。
而彭家珍呢?当时曹玉箫就在现场,他准备在家珍成事之后冒死接应。
但不幸的是,光明殿胡同良弼家门口的爆炸声中,一块弹片飞出,正击中了彭家珍的后脑,彭家珍当场壮烈牺牲。
火光之中,街上的人们四散奔逃,曹玉箫见彭家珍在烟雾中倒下,再没有起来。
曹玉箫知道,这已经是决别了。他多么希望,彭家珍能站起来,向自己身边跑来。曹玉箫身上也装有两颗炸弹,他想,如果彭家珍能撤退,自己就是拼了性命,也要阻住追兵,把他救下来!而现在,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同志倒下,却没有丝毫办法。
后来,人们从彭家珍的遗体上发现,他牺牲时左手还放在另一个外衣口袋里,紧握着另一枚用白绸手巾包裹的炸弹。可见,其决心之坚,心思之细。彭家珍实现了自己的誓言,明知必死而勇往直前,以一己之力刺元凶首恶于宅门,挽共和于危难,加速南北统一,为无数黎民挡下了行将燃烧的战火,避免了一场生灵涂炭。什么是英雄?这就是英雄!是当之无愧的侠之大者!
烈士的鲜血没有白流。在暗杀行动十多天后,满清政府被迫下诏宣布退位,中国两千多年的封建帝制从此终结。“共和成,虽死亦荣。共和不成,虽生亦辱。与其生受辱,不如死得荣。”彭家珍烈士应该死而无憾了。
暗杀政治首脑人物,历来是政治斗争的常用手段,在当时的特殊情势下,中国同盟会的这一非常暗杀勋迹,确实使局面顿然改观,迫使历史拐弯。也是促进革命、缔造民国之一大功,不亚于一次重大战役的胜利。
美国史学大师魏斐德在《间谍王——戴笠与中国特工》一书中认为,关于革命志士行刺的概念既来自于国际革命新世界,也是对古代富于忠义和自我牺牲精神,并发誓为其主人报仇雪恨的游侠传统的沿袭。从1907年徐锡麟刺杀安徽巡抚恩铭到1911年温生才暗杀孚琦和李沛基暗杀凤山,再到1912年1月彭家珍暗杀良弼,尽管每一事件的起因有所不同,但这些暗杀行动或多或少都继承了上述两个传统。
后来,大总统高度评价彭家珍:“诛除大憝以收统一速效之功”,并为彭家珍题词:“我老彭收功弹丸”,追赠彭家珍为陆军大将军。
而与此相对比的是,良弼虽以副都统阵亡例从优赐恤。但良弼死后十余天,清帝即逊位,从此,抚恤之事无人再提。良弼是个清官,他家中并不富裕,只留下三个女儿,日子过得十分艰难。
秋瑾好友、清末女杰吴芝瑛闻此,写就一篇言辞极为恳切的哀怨文章,呈交有关部门,抚恤金一事,才总算是有了下落。
曹龙埙终于找到了父亲!爆炸案结束后,曹龙埙在爆炸现场附近看见了曹玉箫,急忙上前与他相见。曹玉箫示意他不要出声,把他带到一个茶楼里,父子俩才开始说话。
“大,这事儿是你们干的?”
“是他自己干的。”曹玉箫摇了摇头,眼里已经噙满泪水。
“我也要加入你们!”
“事情已成,再也不用流血牺牲了。”
“您奋斗了一辈子,该颐养天年才对,让我来接你的班。”
“这可不行,你还没成家,必须先把家安顿好,你还年轻,报效国家的机会多着呢。”
“家里有我哥和大姐二姐他们呢。”
“那么多地,他们能管得过来吗?”
“可,我想孝敬您,您年轻时候吃了那么多苦,也该享受享受了。”
“少废话,是不是你哥派你来的?”
“嗯,他还说,找不着大,你就别回来!”
“这不找着了吗?回去吧,啊?”
看着只剩下一只眼,稚气未脱的二儿子,曹玉箫又想起了牺牲的彭家珍,他比曹龙笙和曹龙埙大不了几岁,还没讨媳妇呢,就??嗨!
曹玉箫没带曹龙埙回住处,给他找了一辆人力车,让她去找边瑶琴去了。临走时,曹玉箫对曹龙埙说:
“回去告诉你娘和你哥哥姐姐,以后不许再找我了,就当我已经死了,等革命胜利后,我自然会回去!”
曹玉箫没想到,这是他与家人的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