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人一人去了济南,连家大门深锁,怎么敲也不应。他蓦然明白,这是在拒绝他,只能在门口跪下。良久,大门拉开一条细缝,有人从那里看了一眼,又砰地关上。
“三夫人!”丫鬟跑到楚楚跟前,“七姑爷在外头跪着呢!”
“让他跪!”楚楚没好气地说,“等小姐醒了再说。”
起君这几日偶尔睁眼,都迷迷糊糊,开始还喊两声“丹青”、“高人”,后来只知道喊“娘”。
傍晚来了雷雨,哗啦哗啦下了一整夜。早晨太阳出来,树叶上的雨水被照得绮丽多姿。起君慢慢睁开眼,眼神清明,看起来是好了。
楚楚松了一口气,问她:“还有哪里不舒服?想吃什么?”
她迷惑地皱起眉,撑着身子起来。丫鬟伸手帮忙,她正觉无力,就靠在丫鬟身上:“身子软……我是不是生病了?”
“可不是病了!”楚楚叫丫鬟端了粥来,亲自喂她,“你昏睡半个多月了,先吃点东西。”
起君乖乖张嘴,吃了一口扭头:“难吃!我要吃蓝草做的!”
“现在哪去叫蓝草?”楚楚为难地说,“先将就一下,一会儿我就写信给蓝草,叫她回来。”
“她去哪了?”
楚楚一愣,看着她:“她嫁人了,你不会不知道吧?”
起君一惊:“她怎么嫁人了?!我睡多久了啊,她就嫁人了?是不是你故意的?诗语不在了,静言姐姐嫁人了,就一个从小到大陪着我的蓝草了……你怎么让她嫁了啊……”她哭起来,一阵呛咳。
楚楚呆愣地看着她,对丫鬟道:“快去叫大夫!”然后将她抱在怀里,“别急,是你自个儿同意她嫁的,你忘了?她丈夫有头有脸,对她很好……”
起君想了一会,摇头:“我没印象……”不知为何,她觉得还有更重要的事忘了,使劲一想,头痛起来。但最痛的不是头,是心……
“娘……”她抱着楚楚,“我好难受……”
“别难受,娘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她点点头,安静下来。
老太医来看过后,问她:“七小姐,你可记得你叫什么名字?父母是谁?”
“记得。”她答了,没有问题。
老太医又问:“今年是哪年?”
“敬贤九年。”
老太医一顿,“你还记得最近发生的事吗?”
起君沉默片刻,哭起来:“诗语……诗语死了……”
老太医无声一叹,没有再问。
现如今是敬贤十二年,这三年间的事,她全忘了,最后的印象是诗语死、静言嫁。
她身子未好,睡的时候躺在床上,醒的时候坐在床上。觉得心空了一角,却不知道是什么,就一个人发呆。先前惦记着蓝草,蓝草回来后,她却不怎么理人家。
高人在门外跪了半个多月,楚楚终于去见他。他抬起头,憔悴的面容长满胡须,但仍可见与宁致远相近的面容。
“娘……”他沙哑出声。
楚楚看着他的脸,身子一晃,站在门口动弹不得。她突然冷下面容:“你走吧,我不会让你见她的。”
高人的脸色近乎崩溃,卑微地道:“对不起……你让我见一见她吧,她会想见我的……”
“她不会。”楚楚想到起君失了忆,莫名笑起来,“我把他交给你,不是要让她伤痕累累。你以为我还会再给你机会吗?我早说过,不会!若我早知道你和他长那么像,一开始就不会同意!”
说完转身进门,大门砰地关上。高人冲过去,双手使劲敲打,一直到天黑,也没人给他开门。
“起君——”他大吼,望着高高的围墙,不知道要不要飞进去。
许久后,门再次打开,蓝草出来:“姑爷……”她不忍告诉他起君失忆了,就道,“小姐还在养身子,也没说要见你……你过一阵再来吧。”
“她怎么样了?!”高人激动地拉住她。
“挺好的,正在恢复。”
“……她不想见我?”
“怎么会不想?”蓝草说,“我相信她是想的,但现在不是时候。姑爷,夫人很生气,你暂时离开吧。”
高人道:“你让我看她一眼……”
蓝草推开他:“夫人在气头上,我怎么敢?你现在见小姐没用的,只会弄巧成拙!”她不忍再说,转身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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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君慢慢好起来,但体质大不如从前,天天汤药不断。她自己不愿喝,因她印象中的自己比谁都健康,绝不是药罐子。但蓝草督促得紧,而她自己也发觉比从前容易累、经不起风吹日晒,只得喝了。
家里姐妹要去寺里祈福,楚楚说她大病能好定是有菩萨保佑,也叫她去。她从前最不喜寺里规矩和诵经声,但今时今日却一点也不反感,跟着大家一起去了。后来更是每个月都去,反正千金小姐没事做,总得找事打发时间。
高人离开了一阵,得知此事,马上又赶了过来。楚楚仍不让他进门,他就还是跪在门口。
初九就是起君去庙里的日子,他跪在台阶下,马车从里面出来,经过他时丝毫未停。起君透过纱窗倒是看到了他,疑惑地问蓝草:“那人怎么跪在那里?”
蓝草张了张嘴,不知怎么说。
同车的九小姐道:“不知道,听说已经跪了好几天了。”
“哦……”起君淡淡地应了一声,忘了这事。
当夜住在寺里,在供奉菩萨的清净之地,莫名做起春梦。
梦中的男子带着面具,眸子漂亮得像星星,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星星,美得深邃悠远、神秘莫测。
她看不见他的脸,但他下巴到颈部的线条相当优美,像毛笔勾勒的一样。
他修长的手指从她耳边抚过,慢慢下移,在锁骨来回抚摸,又移到胸口,后来更是到了腿间最羞人的地方,一下一下地刺探、挤压……
他还想进行下去,想用他的身子融化她,她承受不了了,从梦中吓醒,浑身冷汗。
“天啦……”怎么会做那样的梦?
她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往佛堂跑去。佛堂里没有人,她扑通跪在蒲团上,抓起木鱼使劲敲:“佛祖我错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做那种梦,还在你的地方做……我不是不尊重你,你千万别生气,一定要保佑我爹娘长命百岁……”
敲了一阵,有僧人被吵醒,将她劝回去。回到房里,她也不敢睡,怕再做梦。但最后,终究是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梦中有道人影,就坐在她旁边,揽着她的身子,无尽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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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回去,车到门口,见之前那人还跪在那里。起君忙喊停车,然后就跳了下去。蓝草吓了一跳,拿着斗篷追下去:“有风!小姐你怎么不爱惜自己?”
起君根本不理她,满脸好奇地跳到高人身边。高人一见她,双眼骤亮,惊喜都写在脸上。她疑惑地蹲下去,双手捧着脸,默默地望着他。
他慢慢发现她眼神的陌生,一阵恐慌涌上心头。见蓝草过来,他看向蓝草,蓝草眼神抱歉,什么也没说。
“你……”起君开口。
他马上看向她,满眼期待。
“你是不是没钱?”起君问。
“……”
起君扭头问蓝草:“你带钱了吗?”
蓝草一脸诡异的表情,从荷包里掏出几块碎银子。她拿了银子递给高人,高人不为所动。她便抓起他的手,将银子塞进他手中:“天都冷了,别跪外头了。买几件衣服、找个活儿,不至于如此的……”
“你……”高人身子颤抖,她不认识自己、她不认识自己……
起君起身,没再上马车,直接走进大宅。高人身子动了动,想抓住她。蓝草飞快地挡住他,他手停在半空,抬头问:“她怎么了?”
“她失忆,忘记了。”蓝草同情地说,“不只忘记你。”
但他只在乎他啊!高人痛苦地低下头,痛得不能自已。
后来,起君又看到他两次。一次在寺门口,她仍然给他钱;一次在马路上,因她的马车正在行驶,她便没给他钱。
这期间,她又做了几次春梦,一次比一次彻底,一次比一次火热。
她想她疯了!她一个姑娘家,怎么可以做那种梦?再这样下去,她非得自裁谢罪不可!
她想她是闷太久、太无聊,找点事做、散散心,就应该没问题了。于是过年后,她告诉楚楚,想去苏州拜祭诗语。楚楚不放心,和她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