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座极为简朴的桥,与其说是木桥,不如说是粗绳为基、铺垫若干木板所成的简易桥梁。即使如此,尼罗河宽广而涨落有期,若非这里恰好有高地,这桥也很难搭建起来,建筑之时肯定颇动了一些心思。艾薇起初稍有犹豫,在这样荒凉的地方,骤然架起这样一座桥,简直要让人怀疑对岸是否有所埋伏,或者干脆就是神秘攻击者的老巢。她再稍微定睛一打量,木桥虽然构架从简,却少说也有十年的历史,绝非一朝一夕建造供用的。
冬向她小声示意,她便点点头,两人小心地从岩石后面绕到桥前。冬对艾薇说:“殿下,这座桥有了时日,不如我先走,若是走过三步还没有问题,您再上来。”
艾薇没来得及说好与不好,冬已经一脚踏了上去。艾薇紧张地看着冬,少年放低身体,在摇摇晃晃的木桥上慢慢地向前走了几步,又踏了几脚,确认安全了,他才回过头来,向艾薇挥挥手,示意安全。艾薇刚要踏上木桥,突然发现木桥这一侧的柱头上仿佛刻着什么东西。她俯身看去,那粗糙的刻工,绘出的竟然是荷鲁斯之眼的图腾!
秃鹰与眼镜蛇守护着颀长的独眼,这是埃及广为流传的荷鲁斯之眼的标识。虽然离埃及边境不算很远,但这一带的生活环境十分严酷,加之古实的经济确实较地中海诸国相差甚远,埃及商人鲜少会经过这里,必然不会在这样一个荒凉的地方费力架起一座桥,更别说有心情在这里刻下荷鲁斯之眼的图样了。
然而,更令人奇怪的是,荷鲁斯之眼的纹章下,竟隐隐刻着楔形的文字!这种源自苏美尔的文字,在三千年前,主要为巴比伦、亚述及赫梯所用,埃及及其傀儡国古实使用的均是象形文字,二者相差甚远,艾薇绝对不会看错!她当下凝神,细细将上面楔形文字的形状大致记在脑海里,希望之后可以有机会将其意思破解。
艾薇再一抬头,看到冬正略带焦急地向她招手。她连忙将身上沉重的装饰品一摘,往桥头一扔,踏上木桥,快步向尼罗河西岸走去。
艾薇脚步虽轻,但是绳索牵引的木桥却不停地晃动,她需要时时停下脚步,用手扶着两旁的绳索,稳住自己的身体。脚下的木板缝隙很大,可以透过其间看到蔚蓝的尼罗河水,被天空毒辣的阳光照射着,闪耀着如同金鳞一般的光芒。
一阵风吹过,木桥又晃动了一下。尼罗河翻涌的声音仿佛近在咫尺,脚下的河水不停地旋转着,好像沉船时出现的旋涡,随时都可以将人吸进去。艾薇的目光竟一时无法从那蔚蓝的螺旋移开。耳边听到冬小声地呼唤她,她便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想要快速地走过桥去。看着离西岸距离已经不远,只听身后传来越来越近的追赶声、兵械声,回头看去,东岸尘土飞扬,想必是那些神秘的攻击者已经发现了他们。艾薇心里一急,慌忙想要赶快走过去。就在这时,木桥又重重地晃了一下,她一个不稳,猛地摔在了一边,心脏突的一声,几乎要停止一般,四周转瞬陷入黑暗。
此时四肢冰凉,五感皆失。
她用尽全力,也感觉不到自己心跳的声音。虽不觉得疼,却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她用力将手向旁边伸去,渴望能够摸到方才的木板,但仿佛一切都是徒劳,无论她怎样用力,身边始终是一片虚无。
她沉默了半分钟,随即想或许自己是昏迷了,但是这样清醒的神思,却又与平日没有分别。又过了一会儿,举目望去仍然是一片黑暗。未知的恐惧终于渐渐涌上心头,她奋力地举起手,拼命地向身体两旁拍去。
这时,艾薇的手指终于有了触感,纤细的手却似是落进了什么人的手里,掌心宽厚却稍嫌冰冷,还有些微的汗意。耳边有嗡嗡的声音,一开始她好像听不懂,后来才渐渐透过空气的振动,似乎找到了熟悉的感觉。那个人在轻轻地叫着:“薇薇……”
额前一阵冰凉舒爽,耳边有些许人忙乱的脚步声、说话声。鼻子上好像有充足的氧气,帮助自己呼吸,然后脸上有什么东西被拿掉了,一片舒适。艾薇用尽全力睁开眼睛,四周的光线并非正午的阳光一般耀眼,但她还是难以适应,连忙眨了眨眼。眼前坐着一名黑发男子,白皙的肌肤、深邃的眼窝嵌着如极地之海的冰蓝双瞳。
方才在木桥柱头上看到的楔形文字提醒了她,她难以置信地开口问道:“雅里?”
艾薇的脑子实在转不过来,应身处北地的赫梯的“背后的君主”,此时怎会越过埃及,来到这极南的古实?而面前俊美的男子愣了一下,紧接着握着她手的力道又加大了一些,“薇薇,你在说些什么?DR.
DM, 请你到这边来。”
薇薇?
这样的称呼不啻给艾薇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刺骨的冷水。她用力聚集精神,看向四周。这偌大的整齐的房间,日光透过阴云的缝隙落了下来,由及地的窗子满溢进屋里;维多利亚风格的白纱窗帘被小心地束在一旁,腰封着金质的拦扣;身体所处的大床舒适而柔软,好似可以深深地陷入其中,周围则摆满了各种现代的医护装置及仪器。而再一抬眼,金发略微谢顶的白衣医师正匆匆向她走来。
说不清是解脱,还是失落,她心情复杂地叫了一声:“弦哥哥。”
艾弦“嗯”了一声,带着爱怜地用手摸摸艾薇的头,随即转身对站在一旁的医师小声地嘱咐着什么。可以看到他的脸上略带憔悴,深深陷进去的眼窝染着一层黑色,显然是久未休息好了。
艾薇支撑着想坐起来,却周身乏力,动弹不得。眼睛向一旁瞟去,只见自己金色的发丝静静地淌在柔软的床榻上。不用细看便能想到,她回到了自己的身体,回到了艾薇·拉·莫迪埃特的身体里。
回来了……总算?
深深吸一口气,艾薇拉住艾弦,轻轻地问:“哥哥,缇茜呢?”
听到这个名字,艾弦本已释然的表情骤然染上一层冰霜,握住艾薇手的力量不由得渐渐加大,“她对你做了什么,你竟一下子昏迷不醒?我们已经对她提出谋杀指控,父亲已经出席今日的庭审,没多久便会回来。”说到这里,冰蓝的眸子里射出仿若无机质一样的锐利光芒,“可惜英国早已废除死刑,但是……”
“哥哥,”艾薇摇着艾弦的手,“哥哥,你不可以动她……她并没有害我。”
“说什么胡话?”艾弦一脸的迷茫,“你知不知道你不省人事十三天,全部靠医疗装置维持生命。而这几天,你的身体开始排斥外界供给营养!这样下去,这样下去……薇薇,你知道你现在瘦成什么样了吗?安卓瑞亚殿下曾经几次来电询问你的情况,我实在无法回答……”艾弦说到这里,却没有继续,他转身面对一旁待命的医师,“DR.
DM,就交给你了。”
有些谢顶的医师点点头,一招手示意后面众多的医护人员带着相应的仪器走上前来。
“薇薇,你醒了就好。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先离开一会儿。”艾弦的脸上一片冰冷,艾薇的心一颤,她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缇茜有事!于是她用尽全力死死握住艾弦的手,但手中的力道竟是这样的轻弱,艾弦轻轻地拍拍艾薇,不费什么力气就将她的手从自己手里拿开,丝毫没有感到她的挽留。
“薇薇,不会花多少时间的。”
“不行,哥哥,别动缇茜。”艾薇虚弱地呢喃着,医师拿着什么东西过来,也许是表面太过光滑,映着窗外的太阳,眼前似有似无地闪着金色的光芒。眼皮变得很重,意识却依旧那样清楚,她用尽全力,对着艾弦的背影,又说了一次,“哥哥,不要动她……拜托。”
医护人员越走越近,眼前一片耀眼的光芒,流转浮动,刺得她睁不开眼睛,眼皮却始终犹如压上千斤的重量,周身的力气更是渐渐流失,五感的知觉再次慢慢淡去,只留下意识如此清晰。耳边飘忽着医护人员的议论声、仓促的脚步声,一波一波,渐渐远去。
静谧之后,其他声音嵌入脑海,一开始仿佛一根极细的线,轻轻地触动着神经,而后就好似一片白光,慢慢在脑中扩散开来。口中忽感清凉,随即由此扩张到四肢百骸,身体感觉火辣辣的热,心脏跳动的声音仿佛格外清楚。
耳边传来河水奔流的声音,四肢感到被什么人温柔地拥抱,嘴唇似有奇特的触感,而那令人舒适的冰凉就是从此而来。面颊两边有些痒痒的,不知是什么在拂来拂去。她努力睁开眼睛,猛地看到冬的脸,正在离自己不到数厘米的距离,而唇畔的触感,正是来自于他!惊讶之间,她不由得微微用力,想要推开他。
意识到艾薇的反抗,冬心里一慌,立刻将身子退后了一些,深胡桃色的眼里带着几分喜色以及几分尴尬看着艾薇。冬的脸上渐渐由粉红转为赤红,最后变得整个脖子都红了起来。
方才她走到桥中,猛地一颤,随即扣住心脏,向一旁倒去,若不是他快步赶了回来,一把将她拉住,她几乎要掉到湍急的尼罗河里去了。而再看她的面孔,已是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宛若呼吸也停止了。冬心底一慌,记起艾薇公主的心脏患有恶疾。
冬回首望去,神秘的攻击者眼看就要到桥边了。桥上的木板有些时日了,他很怕就这样抱着她向另一边跑去,会使压力过大,从而掉入脚下湍急的旋涡里。左右为难之际,冬只好留在原地,尽力唤回她的意识,倘若最后桥被震毁,他也无法抛下艾薇公主一人独活。想到此,他慌忙从胸前取出早前自己暗暗为她备下的应急药物,想要灌进她的口中。但毫无生气的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将药水顺入身体。然而此情此景,随行的唯一一名医官早已被杀,除了将这药吃进去,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必须要让艾薇喝下药去。念头如此清晰,胡桃色的眼里没了犹豫,他面颊上染着粉色,轻轻地说了声抱歉,将药含在口中,俯身过去,将自己的唇覆上了她微张的嘴。所幸这药颇为有用,不出片刻,艾薇就恢复了意识。
他看着同是一脸尴尬的艾薇,心中一片混乱,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虽是情况紧迫,但方才接触到她柔软的嘴唇,心脏竟无法抑制地突突猛跳,好像要破开胸膛而出,落入尼罗河。他只是呆呆地看着脚下的木板,然后颇为愧疚地垂下头,大声说:“殿下,冬实在是失礼。殿下如果要惩罚冬,请先等脱险之后吧!”
艾薇并非是不讲情理之人,她只愣了一下,便知道冬是为了让她喝下药水才出此下策。论理她应该谢他才是。但是看到他局促而尴尬的样子,她也跟着有几分不好意思起来,于是便支撑着起身,快速地说:“先不谈这个,我们快点走到桥对面去。”
冬一愣,随即胡乱地点点头,伸手扶着艾薇往桥的另一边行去。艾薇的身体虽然还很虚弱,但是却恢复了对肢体的操控能力,这一路走得还算顺利。二人虽然摇摇晃晃,速度却也不算太慢,不久眼看着就要抵达西岸了。
西岸边口,桥身与岸头好似形成了一个落差较大的斜度,本应相连的桥身头柱下的木板掉了几块,使人想要登上去便更加困难。冬对艾薇轻轻地说:“殿下,我先上去,然后请您抓住我的手……”
他说得小心,艾薇知道冬还在担心自己介意刚才的事情。她随即点点头,报以一个微笑,说道:“那当然,你可不许跑掉。”
俊美的少年脸一红,紧接着便也释然地笑了,“冬不会。”
虽然不会武功,冬的身手却颇为灵巧,只见他抓着身旁的绳子,敏捷地登了几步便上到了西岸,随即便伸出手来,叫艾薇快些拉住他。艾薇正要行动,却突然想到,对面的头柱上刻着荷鲁斯之眼,那这边会不会有其他什么线索?她连忙抬首将视线聚集到斜上方的头柱。令她失望的是,柱上完全看不到半分荷鲁斯之眼的图样,但是隐约间,她仿佛又看到了什么楔形的文字。顾不上爬上去,她连声对冬说道:“冬,你懂不懂赫梯的文字?”
那个时代,西亚诸国必以埃及、赫梯两国为中心。身为埃及的高官,懂得一些赫梯的文字也在情理之中。冬一愣,第一个反应是想询问艾薇为何要在此时问这个问题,但最终还是耐着性子,微微点了点头。
艾薇心中一喜,顾不上爬上岸,快速地对冬说:“那你看看你脚边头柱上写的楔形文字是什么吧!”
冬连忙说:“随时都可以看,殿下请先上来吧!”
“你先看啊!”艾薇偏偏起了倔脾气,全然把神秘攻击者的事情抛到了脑后。冬伸着手半晌不知该如何是好,便只好先俯身到头柱的地方,细细看起,竟然找到了古老的楔形文字刻印,并且是赫梯的文字!
赫梯的文字竟然出现在这极南之国!这确是他在出发前没有想到的。此番若是有赫梯插手,事情将会复杂许多,但是赫梯究竟通过怎样的途径与古实联系呢?倘若二者之间真的有关系,埃及腹背受敌,真是危机四起!脑海里闪过数个念头,冬认真地看着那些文字,喃喃地读了出来
“取水之钥,置于北地。”
只有这一句话,别无他字。
“水之钥?”艾薇轻轻地重复了一遍,脑海中骤然回响起出发前年轻法老的话语:“秘宝之钥,只剩三枚。”莫非第四枚……
艾薇思绪尚未理清,脚下的木板突然开始剧烈地震动。她回过头去,只见数个手持刀剑、身着白衣的神秘攻击者已从桥的另一侧踏了上来,当下心中一慌,立刻回身牢牢抓住冬的手,用力地向上爬。
那些神秘人好似完全不了解这座桥的结实程度,一行人疯了一般地冲上了桥身,快速的行走震得桥哗哗作响。艾薇拼命地拉着旁边破旧的绳子和冬的手,竭尽全力地爬着。只因她身材瘦小才如此吃力,若是身后那些看起来十分健壮的人,说不定三两步就赶上来了。想到这里,艾薇不由得有些焦急地问冬:“你带没带匕首?”
听到这句话,冬好像反应了过来,伸手从腿侧抽出了防身用的短匕。艾薇点点头,一用力爬上了西岸,转手从冬那里接过了匕首。
“殿下,您想割断绳子吗?不如让冬来吧。”冬有些担心地看着艾薇,这绳子虽然有些年头了,毕竟还是很粗,艾薇这样瘦弱,她来割恐怕会花更久的时间。再看看后面的追赶者已经走到了桥中,他的心里不由得更添了几分焦急。
艾薇却没有将匕首交还给冬,自己暗暗看着桥上众人的步伐,嘴角勾起一丝淡淡的微笑,“这样用力地踩,看来只要轻轻一割,就可成功了。”话说到这里,她伸手在两旁的粗绳上用力地划了两刀。干燥的天气,加以年月久远,再加上此时那些人用力地踩踏,即使是艾薇这样的力量,也足以让桥彻底损坏!
果然,不出数秒,只见被割处的绳索慢慢断裂,其中勉强连接头柱与桥身的细线渐渐被拉紧。桥上的人仿佛意识到了危险,为首的人转身对队伍后方的人大喊着什么陌生的语言,队尾的人停止了脚步,缓缓地向后退去,而为首的人却死死盯着艾薇,白色的蒙脸布下露出深棕色的双眼。他凝神屏息,一步一步缓缓地向西岸继续移来。艾薇心中一慌,连忙举手,狠狠地用刀砍在仅余的细线上。骤然,只听哗啦一声,木桥与西岸的连接彻底断裂,桥体顺着断裂的绳索一点一点地掉落进翻滚的尼罗河中,眼看着打头的几块木板就这样被吞噬。刚才小心翼翼退后一半的白色队伍慌了神,连滚带爬地往东岸撤退,这样反而加快了木桥掉落的速度,使情况对艾薇更加有利。
艾薇与冬刚想松一口气,却见桥上打头的白衣男子快步地向前跑过来,他的速度如此之快,甚至远远超过了河水吞噬桥体的速度。在他脚下的木板眼看就要被尼罗河水吞没之时,他竟然高高跳起,从后背抽出一支利箭,在空中娴熟地搭上弓。
看到这个画面,艾薇只觉心里有些熟悉,一旁的冬一扯她,说道:“我们快走!”就这样快步地向西岸里侧跑去。艾薇却不住地回头看那个为首的人,只见他拉足了弓,长箭破空飞来,结实地扎进了头柱附近的地面。定睛一看,箭尾好似还系着一条绳,而绳的另一边,却被牢牢握在那个人手里!
我要去把那绳索砍断!艾薇心中只有这一个念头,她感觉,若自己此次不能成功,那人上了岸,多半脚力不会逊色于冬。她当下甩开冬的手,竭尽全力向落箭的地方跑去,全然不顾冬在身后焦急地呼唤着她。
好不容易到了岸边,她立刻半跪下去,正打算用匕首毁掉这条带来危险的绳索,却只觉身旁嗖地掠过一个人影,随即自己的胳膊突然被非常大力地扣住,紧接着整个人就被十分粗暴地提了起来,关节部分的扭痛几乎要让她掉下泪来。耳边响起了隆隆的轰鸣声,震得她脑子都有些发晕。
“看你还打什么鬼主意!埃及的公主!”
身边的人一个一个死去的时候是多么恐怖,自己差点就被拉玛扔入尼罗河又是多么令人惧怕,暴虐的古实国王又会将她怎么样?
如果,她死了,他会难过吗?
抓住她的青年张扬地笑着,几乎是拖拽着将艾薇从头柱附近拉起来,让她双脚离开地面,只能任由他拽着她悬在半空中,银色的长发垂落到脚边,白色的裙摆随着他粗暴的动作飘动。温热而结实的手指丝毫不怜香惜玉地扳过艾薇的下巴。
他身穿白色短衣,小臂上分别系着两枚皮质腕带,上面隐隐刻着金色的花纹。他皮肤呈健康的古铜色,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透过白色的头布露了出来,仿佛打量猎物的鹰盯着艾薇。
“你就是埃及的公主?”年轻的声音带着一分不解,“怎么长得这么奇怪?”
手臂被扯得生疼,下巴也难受得紧,艾薇强忍住想破口大骂的心情,眉头紧紧皱起,“我才不是,快放我下来!”
“别骗我。”青年嘟囔着,松开了扳住艾薇下巴的手,单手拽住艾薇锁骨前的衣襟,猛地一用力,竟将她悬空地置于一旁湍急的尼罗河上,“你刚才还真了不起啊,折了我好多兄弟!如果你不是公主,我便立刻放了你,让你掉到尼罗河里喂鳄鱼。”
艾薇头皮一阵发麻。她并不怕水,但唯一的缺憾就是不会游泳,恐怕这样掉下去,还等不及见到任何活物,自己就会被活活淹死。心里不由得烦闷,但如果承认是埃及公主,下场又会是怎样?她甚至连眼前的人是什么身份都无从得知呢。
这时,她突然看到早前被自己甩在后面的冬也折返回来,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正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她不由得想出口埋怨,他回来究竟做什么,还嫌局势不够混乱吗!
“啊”看到他想说什么,艾薇心里生怕他习惯地叫出“殿下”二字,这样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了,岂不是更加被动!于是她连忙用更大的声音盖了过去。
“啊!那个……”
白衣青年转头看向她,她脑里却又是一片空白,结结巴巴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男子眼中流露出不悦,“你究竟是不是埃及的公主?还是你真的想让我将你扔到下面去?”
“拉玛!那边‘打扫’得差不多了。”耳边突然响起口音略带奇怪的埃及语言,那个名叫拉玛的男子和艾薇一并转过头去,只见另几名白衣蒙头布的男子从不远处走了过来。艾薇一愣,那桥明明断掉了,这几个人是怎么过来的?
拉玛点点头,“那你们就多开几艘‘费罗卡’,快些把东西运过来。顺便看看哪些兄弟还掉在水里面没上来。”又停了一下,他补充了一句,“那些已死的人,埋起来吧。”
白衣男子弯腰示意,随即转身退去。
艾薇向他们退去的方向看去,离木桥近百米的地方,隐隐约约能看到几只白色的小船。船型简单,上面约莫可以坐四五个人,应该是全靠船上宽大的那一袭白帆来驱动。原来那些神秘的攻击者是通过这船往返的。正想着,艾薇身体又是一颤,立刻吓得手心是汗,连忙紧紧扣住拉玛的手腕,尽全力冷静地对他说:“我不是埃及的公主,公主刚才早被你杀了。”
拉玛“哦”了一声,眼看就要松开拉住艾薇的手,让她掉进河里,艾薇着急地大声喊:“但是,但是这个不妨碍我被你当成‘公主’。”
“什么?”拉玛闻言又将艾薇拉紧,一把摔在河畔的地上,“你这是什么意思?”
艾薇看了一眼冬,见他聪明地不再打算说话,随即缓缓地站起身来,“你拿埃及公主有用吧?”她满意地看到白色头布后面的那双深棕色的眼眸微微闪动了一下,“反正真正的公主早被你杀了,我可以为你扮演埃及公主的角色。”她顿了一下,紧接着便又急着说了下去,“但是……我有个条件。”
“条件?”
艾薇把头微微侧过去,对一边浅棕发色的少年努了努嘴,“这边的少年,他叫冬,是我的兄长,自小和我一起长大。我们是公主的侍从,家里只有我们两个孩子。我们也不会要求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是你要保证在利用我们之后,让我们安全。”
他不语,深棕色的眼睛看着艾薇身侧的白皙少年,若有所思。趁着这个空当,艾薇假装没有站稳,向前趔趄了一步,趁势一手拉住他头上的白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将那挡住他面容的障碍物扯了去。一阵风适时吹来,白色的头布被卷入了空中,远远飘去。
艾薇屏气凝神,打量起了眼前的男子。她要牢牢地将他的面容记在脑海里!
古铜色的肌肤,略长但棱角分明的脸庞,颀长的鼻子,略微发厚的嘴唇,那双如鹰般犀利的深棕色眼眸让人印象深刻。
“古实人……”艾薇盯着他深棕色略略发卷的短发,脑海里骤然一片混乱。想起早前见过的样式奇特的箭头,想起他在空中搭箭拉弓的姿态,早该想到了,努比亚人正是以强大的弓术而闻名于这古老的年代的。
但为什么?自己不是要嫁来古实的吗?古实不是埃及的附属国吗?为什么在途中竟然有古实人来劫持自己?
青年一歪头,浓眉深深锁起。他不理会艾薇的问话,只向身后的数名努比亚男子甩下一句:“这个,我亲自看着,旁边的那个抓起来,别让他跑了。”
看来自己和冬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了,艾薇松了一口气,然后非常奇怪地发现原本站在一旁的冬已经紧张得动弹不得,任由两个努比亚人把他捆了个结实,拖着走。
这个时候是指望不上他了。在卡尔纳克神庙,本来还以为他颇有勇气,说不定在什么关键场合会出人意料地挺身而出……看来这些指望都是白费了。
艾薇看回了眼前那个也看着自己的男人,
拉玛轻蔑地一笑,露出了洁白的牙齿,“你说自己是侍女,却衣着华丽,别以为你把饰品都扔到了桥的那一侧我就不记得你的打扮。不过没关系,你说得对,我不在乎你是不是真正的公主,只要你承认你是就好。”
“你看我的样子,”艾薇指了指自己的脸,“我生得这样奇怪,完全不像是埃及人的面貌。所以家里人才不要我和兄长,硬把我们送去当奴隶。”她皱起眉,用一副严肃的样子说道,“后来,我听说这次嫁过来的公主长得也是非常奇怪,甚至曾被盛传不是王家嫡系的血统,所以,我才被阴差阳错地给送上路来做公主的替身。”
紧接着,她又挤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眼下公主也被你杀死了,我丢了谋生的工作,你却把我抓了起来。”
努比亚人一愣,棕色的眼里流露出了一丝奇异的神色,速度极快,却仍被艾薇敏锐地注意到,那是在她说出“不是王家嫡系的血统”时,他眼中流露出了厌恶和愤恨的神色。还没有反应过来为什么,就听他喃喃地说:“是吗?连个嫡出的公主都不屑于嫁来古实吗……”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伸手撩起艾薇的发丝,一边打量着,一边饶有兴味地说:“都说埃及公主的头发是银色的,你这头发在阳光下乍一看,还以为是金色呢。”
金色……的?
艾薇突然愣住,一双浅灰色的眸子呆呆地看向拉玛。
拉玛一顿,然后没来由地猛地将艾薇的头发狠狠地抓住,鼻息一下子近在咫尺,“你说你不是艾薇公主,那你叫什么名字?”
头皮上突然出现的疼痛让艾薇几乎轻叫起来,拉玛的声音里没了方才的轻快,“说,不然你也活不了。”
“奈菲……”慌乱之间,只有那个名字跳入了脑海,艾薇不假思索地大喊,“我叫奈菲尔塔利,奈菲尔塔利!放开我!”
“奈菲尔塔利?”拉玛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紧紧抓住艾薇头发的手慢慢地松开了,“那个王后?”
“你见过她?”从拉玛微妙的语气中,艾薇发现了一丝特别。如果拉玛只是普通的盗贼,他怎么会以这样的口气谈论这个名字?奈菲尔塔利是一个非常常见的埃及女性名字,所以即使是与王后同名,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加上拉玛刚才的话语,他的身份不由得越发可疑起来。
“说什么胡话?”拉玛把头别到一边去,满意地看着其他的努比亚人乘着“费罗卡”,载着沉甸甸的战利品向这边驶来,“埃及叫这个名字的女人也不在少数,我们走吧。”
他把艾薇一举,然后轻松地挂在自己的肩膀上,“奈菲尔塔利,不管你刚才是否骗我,这两天你就是埃及的那个什么艾薇公主了,你好好扮演这个角色,说不定事情结束我一开心就会放了你。”
“嗯?”艾薇被挂在他的肩膀上,只因刚才在桥上过于猛烈的运动,现在随着他一步一步的晃动她只觉得胃部一阵恶心。
“我……”
“你要好好听话,不然我绝对不会饶了你。”拉玛忽略了艾薇的话语,只是自顾自地说着,跟着一群同样着白衣的努比亚人向西岸深处走去。艾薇用力地拍打他的后背,呜呜地发不出声来,拉玛心里一阵烦躁,有些急躁地说:“你干什么?”
“我……我想吐!”
虽然艾薇还是一口吐在了拉玛洁白的短衣上,不过或许是因为她还有利用的价值,当时一脸铁青的努比亚青年,竟然没有抽出身后背的利箭直接戳穿她的喉咙。庆幸着自己的大福大命,艾薇也就忍下了被人绑起来、堵住嘴,又一路像货物被两个努比亚人“搬运”的满腹怨愤。向西岸西向偏南的位置一直走去。由于一路出奇的炎热与艰难,中途不得不休息了数次,就这样前进了四五天的光景,一片荒芜的沙漠里终于出现了点点绿色,一行人绕过数个沙丘,眼前展开了一片尤为珍贵的绿洲。
艾薇只瞥了几眼,便觉得这片绿洲十分特别。它离开尼罗河已经有了相当的距离,但是这一路却十分荒凉,甚至连沙漠里常见的植物都没有,便说明这一带地下并没有水源,一般人若是走到这里,肯定会折返,因为继续走下去必然会有危险。然而一路走进去,没有遇到流沙,反而逐渐看到了些微出奇的翠丽的绿色,进了绿洲,才发现此处水源丰沛,在绿洲中心甚至有规模颇大的湖泊以及喷泉。
这可真是一块宝地。艾薇一边被人扛着往绿洲里走,一边这样想着。
围绕着绿洲中心的水源,建着数座泥制的简陋房子,其余的便是连房子都算不上的帐篷。艾薇眼尖地看到,有数座大门半掩的房子被用作马棚,里面都满满地饲养了十多匹毛色亮丽的骏马,大约有百十匹,在这个年代算是相当规模的一个马群了。再转眼,似乎村子里面以年轻的壮劳力为多,各人都在忙碌地搬运着什么,有成束的弓箭、长枪还有一些简易而结实的盾,等等。
一行人入了村子,白衣的努比亚青年将抬着的“战利品”向屋里放去。拉玛似乎在大声地指挥着他们做什么,但是那语言却并不是刚才他们一直说着的埃及语。古实本就是埃及的附属国,加上这里是埃及与古实二国之边界,人们会使用两种语言也不足为奇。但是,拉玛的埃及语明显要说得比其他人更加标准。
艾薇正在集中精神认真思考,只见拉玛向扛着她的两个努比亚人说了句什么,紧接着那两个人就猛地一转方向,快步地将艾薇向不远处一间泥砌的矮房扛去。过了片刻,他们就已重重地将艾薇扔到了那小屋的地上。泥草铺砌的地板,其中零零散散地落着些沙子,四周的墙壁严密无缝,只有一个极窄的通风口,上面还被青铜短柱密密地封住。
艾薇还来不及适应自己的“新居所”,却又有一个健壮的努比亚人走进来,一把将捆得非常结实的冬扔到了地上,“拉玛,你们,待在这里。”
断断续续的话语,奇怪的发音,艾薇大致猜出他的意思是拉玛命令将她与冬关在这里。只见努比亚人迈过来一步,从腰间刷地抽出短刀,艾薇一惊,本能地扭动着被绑紧的身体向后躲去。但那人却一把扣住她的肩膀,伸手就向她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