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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靖康耻:北宋帝国覆亡之际的几副嘴脸(3)

冬天到了,金兵来了

金宋合伙攻辽,是在公元1123年。仅仅两年之后,金即反目成仇,进军宋帝国。正是童贯的军队在北伐中表现出的可怕的衰弱,使金人无法抑制进攻宋帝国的欲望。

金人攻宋,一个千载难逢的出兵的理由,也由腐朽的宋帝国自动提供:两国在此前的盟约中规定,双方不得接纳对方的叛国者。这时,金国人张觉,任南京(金人的南京在今河北)留守长官的,向宋帝国投降。有人警告赵佶说,盟约刚刚鉴定,不准招降纳叛,我们绝不能去毁约。赵佶却认为,张觉来降,明明是天下归心的大吉大利之兆,哪里能拒绝呢?

赵佶接纳了张觉,金帝国于是有了出兵的理由。当金兵压境时,赵佶又害怕起来,下令将张觉捉来杀掉,并把人头送到了金军营中。但此举除了证明他是一个反复无常的小人,使以往归顺宋帝国的常胜军也感到兔死狐悲外,根本不能使金兵团停止他们的暴风骤雨般的打击。

1125年10月,北方的冬天刚刚降临,金军对宋帝国的两路夹击已经做完了战略准备,西路攻太原,目标洛阳;东路攻燕京,目标东京。

当时,童贯负责山西太原一线的防务,听说金兵前锋已快抵达太原,准备放弃军队逃回东京。太原知府张孝纯讽刺他说:“金人背盟,大王正当命令天下官兵抵抗,现在却扔下太原走了,等于是把河东交给了敌人,那么河北怎么办呢?”

童贯发怒说:“我的责任只是受命宣抚,并不是来守卫疆土的,你一定要我留在这里,那还设将领做什么?”

张孝纯望着童贯夺路而逃的背影,长叹道:“童太师平时多么威风呀,可一遇到敌人吓得这个样子,还有什么脸面回去见天子呢?”

负责抵抗东路金军的宋兵团将领,是常胜军将领郭药师。此人在最关键的时候阵前倒戈,成了金军的第六纵队。此事说起来,仍然和童贯有关,应该由他来负责。

郭药师是从辽国投诚到宋帝国的,宋帝国一直让他率领几十万大军驻扎在燕京一带。后来,有人举报郭药师拥兵自重,大有与中央政府离心离德的迹象,朝廷便派出童贯为钦差大臣前往考察。

郭药师亲自到易州迎接童贯,见面时,跪拜在地。童贯说:“你现在身为太尉,与我的地位相等,哪里能行如此大礼呢?”

郭药师说:“太师您就是我的父亲,我唯知道拜父亲,哪里还知道其他什么呢?”

童贯无端地就成了郭药师的爹的,自然喜不自禁。回到朝中,只管拣好的说,朝廷由是依然由郭药师这个危险分子镇守最重要的边地。

东西路均失守,金军一帆风顺地直指东京,宋帝国的告急文书和金帝国宣布赵佶叛盟的罪状,雪片般地飞到了东京的宫中。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赵佶决定退位,让儿子赵桓来替他收拾这个烂摊子。

传位那天,赵佶无比悲哀地对众大臣和儿子赵桓说:“想不到女真人竟敢这样胡来。”说完,忽然昏倒在龙床上,众多御医急救了大半天,赵佶才悠悠地醒了过来。

至此,我们的大宋帝国已经像一个气息奄奄的老者,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了。它的死亡,也是指日可待的铁定事实了。只不过,我们没有想到的是,堂堂一个帝国,竟然会死得那么难看。

赵佶退到幕后,儿子赵桓粉墨登场,于事并无可补,更加令人徒增烦恼:赵桓即位后,派大将何灌率驻守在东京的正规野战部队两万余人,前往保护黄河渡桥。东京百姓倾巢出动,欢送这支即将上阵的子弟兵,以为他们将是这个岌岌可危的帝国的最后支柱。可子弟兵们的表现令人更加害怕:他们好不容易才爬上了马背,却两手紧紧地抱着马鞍,根本不敢松手。我们能指望这种连骑马也成问题的军队保护帝国的安全吗?

果然,1126年春节刚过,东京城里还张灯结彩闹元宵,金军的东路兵团强渡黄河,这支紧抱马鞍的子弟兵一哄而散。赵桓在宫中召开紧急御前会议,要求大家拿出应变之策。众大臣争来吵去,废话连篇。这方还没有讨论出结果,那边的金军已经渡过了黄河兵临城下。这就是后来被人一再诟病的“宋人议论未定,而金兵已经渡河”。

金军的东路兵团孤军直入,宋帝国的勤王之师正在向东京集结,金将宗翰向宋帝国开出了一张和平的单子,要求赵桓全部照办:宋帝国支付金兵团军费黄金五百万两,白银五千万两,牛马一万头,绸缎一百万匹;宋皇帝尊金皇帝为伯父;宋帝国割让太行山以东的七个州和北方的中山、太原及河间三镇。

赵桓政府除了全部接受外,似乎永远想不出抵抗或是突围待援之类的其他办法。在诸种条件得到满足后,金兵团满载而归,如同一次大规模的集团采购;而赵桓则下令给各地勤王的部队,命令他们听任金军北去,任何人胆敢在途中骚扰金军的,一律以叛逆之罪杀无赦。

金军的暂时离去,使东京城里的官员们和赵家的皇帝们都松了一口气,立即恢复了窝里斗的本性,同时还在赵桓的亲自指挥下,干了一件荒唐的异想天开之事,直接为金军的第二次出兵送上了最好的借口:赵桓亲自写了一封密信给金国大将耶律余覩,劝他发动兵变。赵桓认为,耶律余覩本来是辽国人,所以一定思念故国,一定会听他晓以大义,毅然兵变的。这种推理方式和后来清朝时的某个秀才认为川陕总督岳钟琪姓岳,是岳飞的后代,就会反清复明一样,不是脑子进了水,就是神经短了路。

此外,赵桓还写了一封信给远在今天的中亚一代的辽国残余势力,对过去宋帝国的背盟表示道歉,然后希望重结旧好,共谋攻打金国。

最富于喜剧色彩的是,那封写给耶律余覩的机密信,竟然是托付给一位金国派到东京来催交军费的使者萧仲恭。萧在接受了赵桓的贿赂后,表示一定要将信交到耶律手中。但回到金国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这信呈给金帝。那封写给残辽的信,则被金军的边防部队从使者身上搜去。

两封信,成为宋帝国再次背盟的铁证,金兵团的铁骑旋即在1126年中秋节之后呼啸而来。

兵临城下,赵宋政府想的既不是抵抗,也不是迁都,甚至也不是逃跑,而是如何投降。如果有谁研究投降学,一定会成为那个时代的显学。

这一次金兵团已经不满足于有限的军费了,他们要的是整个宋帝国的锦绣河山。1127年3月,东京还是乍暖还寒的早春,金军正式逮捕了赵佶和赵桓,宣布将二人废黜为平民。等待这二位天子的,将是命运最残忍的惩罚。

大结局:尘埃终于落定

在叙述赵佶和赵桓父子的晚年命运之前,我们先来看看蔡京、童贯和马植等宋帝国成功人士的结局。

《朱子语类》中记载了一个和蔡京家族有关的故事:蔡京为儿子们请了一个家庭教师,叫张柔直。张很看不惯蔡京的擅权弄国。一天,他问蔡京的儿子们:你们学过走路的方法吗?蔡京的儿子们回答说:常听长者讲,走路要走得慢些,才显得庄重。张柔直说:天下现在被你们的老爹弄得一团糟,早晚会贼发火起,首先要倒霉的就是你们家,你们如果能学得逃跑的方法,到时说不定可以捡得一条命。

张柔直很有远见地预言了蔡京家族的未来。蔡京在任首相的二十几年里,位极人臣,先后四起四落,赵佶虽然也认为他乃奸恶,可就是将他放不下,好像世界上缺了他,帝国就不能正常运转一样,以至于屡罢屡起。而屡罢屡起的结果,用蔡京的同事批评他的话来说,那是“既去复用,京益蹇然。自谓羽翼已成,根深蒂固,是以凶焰益张,复出为恶”。

蔡京对权力的迷恋也令人称奇。他一直到八十多岁了,还赖在首相位置上,连他的亲儿子也看不惯,认为老头子实在太过分了。到了最后一次要求他免职离休的时候,蔡京舍不得交出相印,哭着说:“圣人何不再容京数年,而听信谗言以罢京也。”

如果不是金兵入侵,离休后的蔡京显然会在悠游的老干部生活中度过。但金兵来了,赵桓登台,太学生陈东等人上书,认为导致国家弄到现在这般地步的,就是以蔡京为首的六贼为恶,不杀蔡京,不足以平民愤。

赵桓还是给蔡京留了一条小命,只是下令将他流放到儋州——在今天的海南,苏东坡几十年前也曾流放这里。蔡京在赴海南途中,所到之处,人们听说蔡京来了,商人都不肯将食物卖给他,官吏也不准他走大路,老百姓则跟在后面一路痛骂。行至潭州,蔡京感叹:“京失人心,何至于此。”在城南的东明寺内,这厮在墙上写下一首绝命词,几天后一命呜呼。这首词写道:

八十一年往世,四千里外无家。如今流落向天涯,梦到瑶池阙下。玉殿五回命相,彤庭几度宣麻。只因贪恋此荣华,便有如今事也。

童贯的命运并不比蔡京更好。他从太原逃回东京时,赵桓已经即位,并组织追查他的责任。一开始,他只是遭到了降职的处分;随着调查的深入,他被流放英州。还没有到达英州时,赵桓公布了他的十大罪状,令御史追杀于流放途中。童贯在历史上获得的唯一正面评价是“身材魁梧,脸颊还有几根胡子,皮骨强劲如铁,不像阉人。有度量,不吝啬”。

朱(面力)和马植,也于1126年前后被下令处死。总之,这一群北宋帝国末年的高级成功人士,假如不是因为金兵的入侵,他们将以一种体面的方式离休,并以一种更体面的方式辞世,获得诸如文正、文忠之类的谥号。但金兵来了,他们的命运被改写,正如更多的老百姓的命运,也因了这些成功人士的政绩而更残忍地被改写一样。

现在可以回到赵佶和赵桓父子及其家族的命运上了。

1127年3月,赵佶和赵桓两位大宋帝国的皇帝,加上龙子龙孙,驸马宦官,嫔妃宫女,一共三千余人,被一队沉沉的牛车拉走。在经过了长达数月的艰苦跋涉之后,他们到达了苦寒之地的五国城(在今天的黑龙江省依兰县)。

很少有人知道,赵佶父子在做俘虏的日子里,曾经遭受了多么可怕的侮辱。

赵佶父子被金兵换上了青衣,封了侮辱性的封号“昏德公”和“重昏侯”。赵桓的老婆朱皇后长得漂亮,一路上金兵多次对她动手动脚。达到会宁府(金都)时,按规定,要让这些俘虏举行受降仪式,这一野蛮的仪式要求所有俘虏不分男女均头缠帕头,身披羊衣,袒露上体,到金宗室的太庙里行牵羊礼。朱皇后这位风韵迷人的女人忍受不了这样的奇耻,在当天夜里悬梁自尽,而她近在咫尺的丈夫却不敢解下她那美丽的还散发出热量的胴体。

金人李天民的《南征录汇》中则记载说:“皇子语太上(指赵佶):‘设也马(金将)悦富金(赵桓妃),请予之。’太上曰:‘富金已有家,中国重廉耻,不二夫,不似贵国之无忌。’国相怒曰:‘昨奉朝旨分俘,汝何能抗?’令堂上客各取二女走。”贵为一国之天子,自己的老婆也要被人眼睁睁地当做战利品分去享用,我们不知道,仅仅在位一年多的赵桓心里会是什么滋味?

赵佶和赵桓在经过备受侮辱的牵羊礼后,被金人关押在五国城的一座四合院里。一天,二帝遇到了一位来自东京的老人,回忆往事,三人抱头痛哭。看守的金兵将领恰好经过,大为生气,令士兵抽打二帝各五十鞭。后来,赵佶对这种无望的生活终于丧失了活下去的脸皮,将衣服剪成长条,结成绳子悬梁自尽,但赵桓及时发现了,父子俩免不了又抱头痛哭一场。

此后,赵佶病入膏肓,不久就死在土炕上,等到赵桓发现时,尸体已经冻得像块又冷又硬的石头。赵佶的尸体被金兵架到一座石坑上焚烧,烧到半焦时,再用水浇灭,将尸体扔入坑中,据说这样就可以用坑里的水做灯油。

赵桓在一旁悲痛欲绝,也要跳入坑中寻死,但金兵拉住了他。金兵说“如果活人跳进坑里,坑里的水就不能做灯油了”,所以,“你不准跳。”

赵佶死去之年为1135年,做了九年的俘虏。赵桓则一直要等到1161年才在绝望中死去,也就是说,这个可怜的人,在天寒地冻的黑龙江遥望故国,竟然做了长达三十五年的俘虏。

老实说,对赵佶和儿子赵恒被俘后的悲惨遭遇,有时也心里觉得不忍,不免准备替他们洒些同情之泪,但是,那个在垃圾堆上哭号三天三夜的孩子会同意吗?那些被帝国的****折腾得走投无路,最后只能举家自杀的冤魂会同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