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白质皇帝和他的黑女人
司马炎虽然玩过无以计数的女人,生下的儿子却不多;尤其倒霉的是,那位一生下来就由于是嫡长子,从而注定该继承革命事业的太子司马衷竟然是个白痴。按照现今网络时代的语言,那就是蛋白质——笨蛋+白痴+神经质。
关于司马衷,严肃的历史学家给我们留下了两个关于他的并不那么严肃的故事。
故事之一说,有一次,司马衷在华林园里游玩,听到旁边的水塘里有癞蛤蟆在呱呱地叫,就问:“它们是在为官叫,还是在为私叫呢?”左右的人只得敷衍他说:“在官家地里叫的,是为官叫;在私人地里叫的,是为私叫。”
故事之二说,天下大乱,中国的劳动人民本来是最经得起折腾的,这时候也大片大片地饿死了。司马衷听说后,惊讶地对大臣们说:“他们为什么不吃饭呢?”大臣说:“因为他们已经没有饭吃了。”这一回,司马衷更加惊讶:“既然吃不起饭,他们为什么不知道煮些肉吃?”
作为这两个著名故事主角的司马衷先生,如果他说出这些话时只有八九岁,我们会原谅他生在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对天下事还欠了解,同时也会为这孩子的幼稚而开心一笑。非常不妙地是,这时的司马衷先生早已是成年人,已经成为我们这个帝国的最高元首好些年了。
我们的帝国,由这样的白痴充当首长,帝国的灭亡一点也不奇怪;如果不灭亡,那反倒是怪事一桩。
司马炎对儿子的蠢笨并非一无所知。但司马衷既然是长子,按照立长不立幼的古老混蛋原则,司马衷理所当然地是帝国事业的继承人;另一方面,司马衷的母亲杨艳的枕边风也起了极其重要的作用。
杨艳是正宫皇后,算是司马炎最正式的老婆,司马炎虽然天天坐着羊车寻花问柳,对杨艳也还不算太坏。杨艳死时只有三十四岁,临终前,她最后的遗愿是希望司马炎将她的堂妹娶做老婆——这种有想头的遗愿,司马炎哪里会不答应呢?
杨艳的目的当然不是给花痴老公锦上添花,而是她担心自己死后,司马衷能否顺利地继位,倘若让自己的妹妹当皇后,则胜算又添了几分。
帝国的继承人是个白痴,这一点令天下人都有些羞愧和伤心。副首相和峤就曾委婉地告诉司马炎:“皇太子有淳古之风,然而世事难料,恐怕他担当不起陛下的家事呀。”对此,司马炎默然不答。而太子的导师(太子太傅)卫瓘有一次在司马炎大宴群臣时借酒发疯,跪在晋武帝的御床前,双手抚摸着床说:“可惜了这个好座位呀。”司马炎知道卫导师醉翁之意不在酒,只好装糊涂:“你真是醉得太厉害了。”
司马衷生于259年,倘若是生在今天的一般家庭,估计是找不到女朋友的。但一摊上储君的身份,不知道有多少女人想做他的老婆想被他驾幸都快想疯了。272年,司马衷时年十三,司马炎决定给宝贝儿子讨个老婆,为了当这个现在的傻子——却是未来的皇帝——的老岳父,不少有适龄女儿又自认门第还可以的大官僚们都开始了私下活动。
熟悉《三国演义》的读者老爷可能还记得,为司马家族篡夺曹魏天下立下汗马功劳的人中,有个叫贾充的最卖力,就是那个带头杀死曹氏皇帝的弄臣。贾充历侍司马家几代人,这时已被封为鲁公,任装甲部队总司令(车骑将军)。
贾充有两个女儿,一个十二,一个十五,听说皇帝要选儿媳妇,就盘算着如何让女儿入选。他的两个女儿,小的那个长得还不算糟糕,可由于没有发育,“短小未胜衣”,平板玻璃一块,显然要不得。大女儿贾南风,虽然年龄适合了,也发育了,却是五短身材,脸上还有块老大的黑青色胎记,想把她嫁给太子,要是司马炎知道贾南风这副尊容,恐怕门都没有的。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贾充的亲信荀勖听说贾公正为此事发愁,就跑来给老贾支高招,让贾大人走走杨皇后的后门。贾充得计后,先花重金买通杨皇后身边的宫女,一天到晚夸贾南风的好处,把这个黑脸MM说成是天上少有地下全无的大美人加大才女。
谎话重复一千遍就是真理。杨皇后动心了,十分草率地向司马炎建议让贾南风当太子妃。司马炎本来属意的是那位喝了酒发疯的卫导师的女儿,无奈架不住杨皇后以及朝中其他贾充的弟兄们一再恳求,加上他早就想回后宫坐羊车出巡了,就十分不负责地为儿子订了这门亲事。
前面我们说过,司马炎对儿子的白痴有些了解,但正如俗话说“老婆是人家的好,儿子是自家的乖”,帝王也不例外。司马炎对儿子的白痴就多少抱有些幻想,我们承认这是父爱使之然,可天子的父爱一旦用错了地方,吃亏的却是普天下的老百姓。
在卫瓘灌借酒发疯后,司马炎决定试一下自己的儿子,看他到底是否真的如同传说中那样白痴。这天,他把太子手下的属官统统请去吃饭,然后突然派人送给太子几封公文,要求太子审阅并做出答复。
贾南风知道司马衷斗大的字也认不了几个,非常害怕。这个时候只有太子的老管家在场,贾妃赶快让他捉刀,引经据典地写了一篇上千字的宏文。贾南风正准备交卷的时候,旁边的一个下人说:“皇上本来就知道太子平常不爱学习,而这个批阅却写得文采过人,皇帝知道了恐怕有麻烦。”
贾南风吓出一身冷汗,就叫这个下人重新写了一套粗浅的回答,让太子照抄一份交差。司马炎看了太子的批阅,虽然不很高明,毕竟也还说得过去,以此推断,太子的脑子并不白痴嘛,遂“览而大悦”,坚定了要将白痴的太子位保留到底的决心。
此后一天早朝,司马炎当众把太子的答卷给卫瓘看,并说:“你看,太子回答得还是不错嘛。”这样一来,等于明白无误地告诉其他大臣卫瓘曾经对太子不满。这些官场的老滑头们如何会放过这种难得的拍马的好机会呢?一齐高声称赞陛下神武圣明,不受小人挑唆。卫瓘气得吐血,只有干瞪眼。贾充也在场,于是也知道了卫瓘原来对他奇货可居的女婿心有不满,就派人告诉贾南风:“卫瓘这个老东西,几乎拆散了你们小两口的美好姻缘哟。”从此贾家上下对卫瓘恨之入骨,卫导师后来也为此付出了惨痛代价。由此可见,我们是不能对人家的傻女婿稍有不礼貌的。
古龙先生在他的武侠小说里曾教育我们:越穷的人越爱请客,越丑的女人越爱作怪。诚不我欺也。爱请客的穷人,比如我老聂。爱作怪的丑女人,贾南风就是一个最典型的例子。
贾南风女士长司马衷两岁,也是一场古代的姐弟恋,只是毫无今天的姐弟恋浪而且漫可言。一本正经的《晋书》在说到这两口子的夫妻关系时,也不得不承认:“更娶南风,时年十五。大太子二岁。泰始八年二月辛卯,册拜太子妃。妒忌多权诈,太子畏而惑之,嫔御罕有进幸者。”司马炎先生一生风流无比,阅尽人间春色兼秋色,而他这位宝贝傻儿子,却空有满宫美女,在贾南风这位悍妇的领导下,从来都只有做出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
但天下没有不贪吃那口腥味的猫,虽然有贾南风的妻管严,司马衷毕竟天天处在女人堆里,所以一不小心,还是把一个宫女的肚子弄大了。这在古代,原本是比打个呵欠更简单和正常的事情,不要说皇太子,就是一般人家,搞大了使女的肚皮,老婆也不能说什么的。可贾南风女士堪称妇女解放运动的先驱,眼睛里揉不下一粒沙子,她抓起侍卫手中的画戟就向这位怀了孕的宫女掷去,宫女应声倒地。出血了,早产了。
那时候我们帝国的开国之君司马炎先生还健在,听说儿媳妇的恶行,大为震怒,在宫中修了一座叫金墉城的宅子——这座不祥的宅子将和帝国发生许多不祥的联系,拜托读者老爷们记住了——准备把贾南风废掉后打入这座冷宫。
这时候,贾充先生的政治势力开始表现出了强大的运作能力。首先是那位当初为贾南风成为太子妃而出了大力气的荀勖,跑到司马炎面前说:“太子妃的做法的确不妥当,但陛下难道忘记了贾充先生吗?何况,贾妃年纪小,不懂事,心生妒忌也是正常的事情,等她长大了就会好的。”
杨皇后的哥哥杨珧及杨皇后也跑来说情,他们倒不是舍不得这位黑丑的矮女人,而是怕城门失火祸及池鱼,万一因废太子妃,顺便把太子也给废了,那岂不是见了老岳母喊大嫂——没事找事吗?
司马炎先生早已被醇酒妇人弄得头昏脑涨,看到这么多人前来求情,也就息了雷霆之怒。杨皇后则把贾南风喊到她的办公室,严肃地批评了她一顿。这一次批评不但没有让贾南风有丝毫悔过之意,反而加重了她对杨皇后及其兄长们的仇恨。除了荀勖先生死得及时,没麻烦后来的贾皇后亲自动手外,其他所有帮助过现在的太子妃后来的贾皇后说了情的人,毫无例外,统统死在她手下。
关于贾南风的私生活,我们在此顺便谈一谈。当太子妃的时候,自己的傻子男人还不是真龙天子,贾南风只好搞些善嫉的事情,虽然她早就对那个不解风情、不知风月的男人闹心,到底也还不敢搞得太出格。
贾南风女士的作风问题,等到她的男人司马衷先生位登九五后,就变本加厉地表现出来。仿佛一座被积压得太久的火山,一旦得到了释放的机会,就再也憋不住。
中国的正史一般不怎么关心私生活,但对这位特立独行的贾南风,也不得不如实写道:“后遂荒淫放恣,与太医令程据等乱彰内外。”所谓乱彰内外,是清瘦如竹的史学家们的文雅之词,通俗地说,就是这位贾太后以国母身份和皇家医院的院长程据先生暗度陈仓,乱搞男女关系。
还有件令人称奇的事情,也涉及我们这位多情的贾女士:洛阳城里有一位小公务员,是个英俊的帅哥,原来家里也贫寒得很,忽然就既请起了仆人,还穿上了十分华贵的衣服。这就好比农民王汝高突然身着进口西服那样惹眼,周围的人怀疑这公务员可能在搞梁上君子的第二职业,就抓起来审问他。
人在深宫的贾南风知道了,对此表现出与她的地位不相称的极大兴趣,派人前去旁听。那位小公务在法庭上辩解说:“有一天晚上,我在街上闲逛,遇到一位老太太。这位老太太说,她们家里有人生了急病,巫师说要在城南找一个年轻人去她家里冲邪,要麻烦我去一趟,并许诺给我重谢。于是我就上了她的马车,马车走了十来里路,过了六七道大门,出来时看到许多高楼大厦,我好奇地问这是哪里,老太太说是天上。然后就有女仆来为我洗澡,并请我吃了不少精美的食物,再后来就让我和一个中年妇女睡觉。这个女人有三十五六岁,身材矮胖,面色青黑,眉毛旁边有颗痣。我在那里住了几天,走的时候她送了我这些衣服和一大笔钱。”
贾南风派来旁听的人,以及坐在法庭里的一些职位较高的官员听了小公务员对那位中年妇女的描述,都知道那就是我们帝国尊敬的国母贾南风女士,于是“惭笑而去”,事情就不了了之。
老婆和别人私通,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一定是她的丈夫。可叹的是,司马衷先生恐怕一直到糊里糊涂地告别人间,也不知道他的老婆虽然人在深宫,却和宫外的若干男人有着那么多的亲密接触。
阴谋才刚刚开始
晋武帝太熙元年,岁在庚戌,依西元,则是290年。这年农历四月,晋武帝司马炎先生不幸驾崩,我们可以断定他是不愿意离开人世间的。但没法,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即使是对英明或不英明的领袖,上帝也一视同仁。这样,西晋帝国的缔造者就不得不和他所热爱的美色和美酒洒泪而别,享年五十四岁。
司马炎的去世,意味着傻子先生司马衷从储君正式登台,司马衷是年三十二岁,和老聂我写作此文时的年龄恰好一样。三十二岁对一个正常人而言,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而对一个“蛋白质”来说,其愚蠢似乎也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我在前面讲过的关于司马衷的两个著名白痴故事,就发生在这以后不久。司马衷后来谥号惠帝,我们从他的所作所为上却全然看不到一点惠的踪影。贾南风妇以夫贵,从太子妃升格为正宫皇后,原来的皇后杨芷,则升格为皇太后。
前面提到过,司马炎的正室是杨艳,杨艳临死前,苦苦哀求司马炎把她的堂妹杨芷迎进宫中,司马炎尊重死者意见,立杨芷为正宫。这样,杨家就有两位美女为司马炎献身,一门而封两后。
死者长已矣,杨艳活着的兄长杨骏和杨珧、杨济等人却水涨船高,成为朝中最有势力的人物。但在本文开篇,老聂曾引用马克思的话说过,历史要毁灭某人,总是先赋予他炙手可热的权力。可惜杨骏昆仲们到死也不会明白这个浅显的道理。
在司马炎先生坐着羊车快活的日子里,身为首相的杨骏事实上已大权在握。但司马炎毕竟还不算弱主,杨骏的权力虽大,也打了不少折扣。到司马炎身患重病,缠绵病榻之际,他下了两道圣旨,一是下令通知当时在许昌的汝南王司马亮回洛阳托付后事;二是将杨骏留在禁宫主持内政,而所有的命令都要经过杨骏之手才能发出。
司马炎一直处于半梦半醒的昏迷状态,杨骏就像吃了伟哥一样急不可待,他趁司马炎昏迷期间,擅自把不少官员——包括宫中的侍卫都换成了自家的心腹。按这位杨首相的想法,也许是认定司马炎不会再清醒过来了。哪知,有天司马炎回光返照,突然苏醒,发现杨首相擅自任命官员,立即生气地责问他,并命令他加紧催促汝南王司马亮进宫。我们的杨首相空有弄权的理想,却没有弄权的本事,吓得哑口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