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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中原马帮(三)

次年八月十五,临近黄昏。

洛九剑是万万没有料到,自己会在大漠待到第二年的仲秋节。

大漠黄沙侵蚀,马圳又没有从马老头儿那里习过如何养护,当年马老头儿千辛万苦种出的这片绿洲,被侵袭得有些惨,沙子已经快吞到了马场。

不过,在洛九剑坚持的防沙固沙之下,才及时止损,同时,也留了他一对眼睛。

去年马圳捉来的这些男人里,起初遭殃的是身形与问江相似者,双目皆被他剜出,可惜的是,这些人没有一个人与问江的眼相配。

洛九剑是第二批被选中的遭殃者,约莫是他练了蛆虫神功,吸了天地自然之功法,眼睛变得极有灵气,引人注目,哪怕只见过他一眼,也会终身难忘。

他的眼睛,在这批人中脱颖而出,被马圳一眼相中。

“马帮主,您断不可剜小的眼睛,否则定会懊悔终身。”洛九剑颇具灵气的眼睛看向马圳,有些摄人心魂,“小的儿时便曾跟着父亲的商队从这大漠去往蛮人之地倒卖茶叶,也来过这马帮的马场,那时见过还是中原马帮时的老帮主,也对这治沙的法子颇有信心。”

在马圳的马脸面具遮掩之下,着实看不出他的神色如何,但他收住想要剜去洛九剑双目的粗厚大手,似深沉般的重鼓讲话声可以听出,他会放过洛九剑,毕竟大漠马帮连沙漠腹地这个重要的总帮会都没了,马圳搞那些稀奇事儿便也没了意思。

果不其然,马圳放过他,并让他立刻着手治沙一事。

八月十五的这日黄昏,马圳还在和问江情深意浓,不知道,这将是自己在人世的最后一天。

洛九剑在刚到大漠的时候,便已猜到马圳和问天的关系绝对不同凡响,直到一日夜里,他准备溜进马圳的房里找找梁壁风交上来的浪剑和秘酒酒壶,却在门口听到马圳与问江在做一些缠绵之事,开始他以为是马圳在这大漠待久了太过寂寞,专门找的女人来排解,但细听,这声儿也不太对,这他娘的明明就是两个男人的声音。

依照平日里马圳一般没有紧要之事时,马圳对男人女人都避而远之,唯独对问江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这回洛九剑是断定,马圳和问江俩大老爷们就是最不为世人所能接受的那种关系。说实话,洛九剑每每一想起两个大老爷们儿做那种事情,自己也能鸡皮疙瘩掉一地,他是真的不明白,这世上女人万万千千,为啥偏偏要对老爷们儿感兴趣。

本来他以为自己这辈子也不会理解这样的感情,直到远在中原地区的梁壁风风尘仆仆赶来大漠,借着给马圳送仲秋的八月会饼,硬要和洛九剑一起过节。

“洛哥哥……壁风自从去年回了赌坊,便对你日夜想念,你瞧,壁风想你想得眼纹都有了……”

梁壁风使劲儿往洛九剑怀里钻,还要把自己的眼睛往洛九剑脸上怼,非要洛九剑看清楚。

洛九剑一脸不耐烦,一把将他推开一尺远:“老子看你是个傻子,所以好心劝告你,喜欢上有娘们儿的老爷们儿,不管你是男是女,你都会遍体鳞伤。”

“洛哥哥……所以,你是心疼壁风了吗,壁风就知道……”

结果梁壁风对这劝告非但不重视,甚至还变本加厉给自己加戏,跟着梁壁风一起来大漠的黑球在远处瞧见梁壁风这浪劲儿,立马跳出来骂骂咧咧。

“你这臭不要脸的东西,没看到人家都对你厌恶至极,没看到人家已经是极致的好言相劝,你还在这儿发浪发骚就是你的脑子有毛病!”

“本坊主好心好意带你来这儿见你爹,你瞎嚷嚷什么。”梁壁风看向洛九剑,娇媚得很,“来日我与你爹的好事若是成了,我梁壁风,可就是你的后娘。”

“呕!恶心!比那蛆虫都恶心!”

黑球颇不耐烦,故意将他支走在这个没人的角落:“你们马帮主等着你去给他交代赌坊的要紧事儿呢,还不快去,小心性命不保!”

见到梁壁风慌慌张张跑出去,黑球才松了一口气,将衣袖里一块黑色的玄铁令牌交到洛九剑的手中。

“大叔,按照你的意思,小二叔已经用这个聚贤符找到了原来中原马帮的赌霸,从去年到上个月,大漠马帮的赌坊已经被各个坊主都输给了赌霸,艳春姐姐也联络洛家剑门的各地暗桩桩主,如今大漠马帮手里除了梁壁风这个赌坊,其余已经全部被洛家剑门暗桩掌控。

以此手法,小二叔找了中原马帮时和老帮主交好的贩马王,他在艳春姐姐大量资助之下拿着你制的大漠异马毒方子,大肆喂养普通的成年马匹,使马匹异变,从而量产大漠沙马,如今虽然是铤而走险全线压价,但马市里大漠沙马已经是贱卖,大漠马帮手里的边境马市已经失去了优势,若是无法起死回生,那大漠沙马的马市,来日也就被贩马王拿捏在手里,大漠沙马天价回升指日可待。”

洛九剑会心一笑,接过聚贤符,揉着黑球的头发:“你比去年长高了一截,虽然还没来得及教你武功,但做得不错。”

“切,我不稀罕。”黑球讲话还是一如既往地老成,“既然已经到了八月十五,你若还不准备什么动作,怕是就快要被这梁壁风霸王硬上弓。”

“放心,你找个安全的角落躲好,就在今夜。”他那充满灵气的眼里,划过一丝杀气。

沙漠之中,最为孤寂的时刻,就是在茫茫沙海之下的夜里,特别,是在今年的月圆夜。

马圳命人杀了几匹骆驼,在沙漠中搭起篝火,往年他从未如此,而今年,似乎不仅仅是想要过这个仲秋节,还想要告知他的属下,一些非比寻常的事情。

不过,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心情过节,因为除了梁壁风,所有赌坊都已失控,大漠马帮的马市也是一团乱麻。

“混账!那个赌霸是哪里跑出来的东西,竟敢得罪大漠马帮!”马圳的声音如雷,将梁壁风呈报的赌坊书信全部扔在梁壁风身上,震怒之下,马圳的马脸面具也被讲话的声音震得像要脱落似的,“还有马市,马市是怎么回事,那个贩马王在中原马市贩卖,与我大漠沙马的马市毫不相干,竟然能够用这种损人不利己的手法与大漠马帮硬碰硬,究竟,是谁在背后支持他。”

“当然是天下第一聪明的大商人,洛鸣是也。”洛九剑喝着秘酒酒壶里刚掺的酒,搭着浪剑从房顶翻身而下,“能有这么大的财力将大漠马帮生生拖垮者,除了国库,这翎国之中怕是只有我洛鸣。”

马圳见到前些日子不翼而飞的浪剑和秘酒酒壶,语气笃定:“不,你不是洛鸣,你是御酒教的掌教秦白堕。”

“咂咂,错了。”洛九剑拔出浪剑,模仿着秦白堕,将秘酒之中的酒喷洒到剑锋,没想到,竟然有些亮色,“我还以为一个心怀仇恨的习武奇才应该是绝顶聪明才对,结果倒是个容易被蒙蔽的蠢货,手握浪剑秘酒的,可不都是秦白堕。”

他想,若是秦白堕和他一道在这里该有多好。

于是,他回忆着秦白堕的剑招和角度,拿着浪剑,朝着马圳迎面劈去,因为修习蛆虫神功的缘故,他的速度已达武林高手,非马圳这样的一流高手可比拟,眨眼,马圳的马脸面具被破开,露出一张满满疤痕的脸。

马圳捂着脸,及其痛苦地喊叫,他双眼泛红,痛苦和愤怒交织,狂沙乱舞,那沙漠中的沙子便被他使的马家绵软内力吸入房中,将这房顶全部掀开,在沙影中和洛九剑缠斗。

虽然内力功法已经超越马圳,但马圳所习内力绵软特殊,有着见缝插针的能力,且洛九剑没了袖九剑,剑招发挥极其不合手,所以和马圳只能僵持平手。

正在难分胜负之际,那梁壁风不知道抽了什么疯,竟然抽出自己身上的匕首,朝着马圳背后狠心扎去。

马圳不是个吃素的小辈,他趁势一躲,虽然还是被洛九剑手里的剑划出了一道巨大的伤口,不过,从他背后偷袭的梁壁风,倒是正面被洛九剑的掌力打中,即刻吐出一大摊血,内里五脏六腑也被震得错位。

“梁壁风,你这是做什么!”洛九剑立马收回掌力,但被他打飞的梁壁风已经快不行了。

“洛鸣……”梁壁风再次吐出一大口血,“梁壁风这辈子,生在赌坊,活在赌坊,如今为了喜欢的男人,即便没有帮他杀了他想要杀的人,但死在他手上,也是值得。”

“老子从来就没有龙阳之好,也对你避而远之,你这是何苦?”

“梁壁风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喜欢男人的男人,而是个投错胎的女人,下辈子,壁风定要做你的……女人……”

梁壁风死前的话,有些让人毛骨悚然,但洛九剑没有心情管他,他要做的,是解决马圳。

“马圳,你已受了我一剑,我不是个君子,你手上大漠马帮的生意已经被我大量蚕食,去年和我一同来这里那批男人,还有今日跟着梁壁风来的属下,都是我安插的人,你属下一直没有进来助你,是因为他们已经被我的人全部杀掉。

你已无路可退,而我杀你,也只是我想与不想,如若你自废武功远走江湖,我可放你一命,可如若你不愿意放弃大漠马帮,那阴曹地府,可就是你的归宿。”

洛九剑的眼睛很亮,和屋顶上方今日的圆月一样亮与孤寂,充满肃杀之气。

“哈哈哈哈……”马圳脸上布满的疤痕上淌着眼泪,有些令人心疼,“我马圳从来就不相信,我的生死会是握在别人手里,我和马陵费了多大的力气才苟且活到今日,因此,无论你是何人,都休想我妥协!”

“我给了你机会,既然冥顽不灵,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他放下浪剑,从马圳房里,取了把尺八,和那日用树叶吹的六声音律极为不同,肃杀,沧桑,灵诡,忧伤孤寂的乐声贯穿天地,密密麻麻的沙漠之蛆从四面八方的沙子下面探出来,奔向马圳。

“这是……沙漠之蛆?”马圳不可思议地看向洛九剑,“蛆虫神功乃是武林中极为高深莫测的内力功法,可惜传到铁家后人铁匠时,大多绝学已经被练废,你,究竟是谁,为何对掌握大漠马帮有着绝对的执着自信。”

洛九剑不搭理他,当沙漠之蛆源源不断涌向马圳,使他难以自顾时方才停住乐声,但沙漠之蛆已经被尺八的乐声唤醒,它们层出不穷,爬向马圳,马圳起先还可以杀掉很多蛆虫,可惜他的伤口对蛆虫的诱惑极深,他越杀,那虫子越是只增不减,直到他精疲力尽,再没有反抗的力气,浑身都被蛆虫占领撕咬。

一直躲在房外的问江终于坚持不住,冲进去,一把一把抓开蛆虫,可是又一大堆一大堆的蛆虫将惨叫的马圳包围。

“洛九剑,问江求你,放过马圳,饶了他的性命好不好。”问江的使劲给洛九剑磕头,额头都泛起了淤青。

洛九剑,原来是洛九剑,这个江湖传闻已经死在御酒教手上的人,竟然,是他。这样的高手,死,倒也瞑目,只是,问江怎么办?马圳已经没有太多挣扎的力气,只能在心中默默念叨。

“问江,你知不知道,你哥问天一直在找你,为了你,把妻子一个人扔在家里一直不回去,甚至为了你,不惜听命于御酒教教主秦霜,为秦霜这个疯女人做尽恶事。

你从前一直都是个心里似明镜的人,可你如今,不仅和一个男人做苟且之事,还忘恩负义,忘记贤孝居马老头儿的重托。”

“我知道,也都明白!”问江嘶吼着,痛哭着,“当年我与马圳心心相惜,我哥反对我,父亲被我气死,我还害马圳被我哥下药弄得面目全毁,我不知道我该恨自己无能,还是怨这世道不能接纳我们。

梁壁风自认为是个投错胎的女人,而我与马圳,则自认为只是喜欢了一个刚好是男人的人,为什么所有人都告诉我,我是错的,我们都是错的?

马圳儿时吃了很多苦,被父亲活埋,又侥幸从土里爬出来,活了过来,后来遇到我,他又吃了很多苦,失去容貌,还失去了我,他再次遇到我,我却饮毒失去记忆,瞎了眼睛,甚至,还帮贤孝居居主来骗他,来算计他。

他受的伤害太多了,我求求你,放过他好不好。”

洛九剑闭上眼睛,想起秦白堕与他的种种欢愉,反正,马圳如今血肉模糊的也活不成了。

尺八再次响起,蛆虫散去。

“自古以来,阴阳调和才是主流,我知道你们这样的人凄苦,同样,亘古便有既喜欢男人又喜欢女人的动物,它们没有国,也没有家,所以不会去思考过多家国大事,便就不会被指责乱了伦常。

可你们是人,有多少痴情种隐瞒自己真心实意爱的人,而选择去娶妻生子,不仅让自己痛苦一生,还让自己的妻子痛苦。

可是,如若纵容你们,翎国法度该怎么办,原本就人丁日渐稀少,迟暮者居多,若是来日开战,后继无人,这国又是谁来护?你们不仅是要得到世人认可,还要解决后代子孙延绵一事,放在如今这世道,简直是难于上青天。”

问江沉默,他看着满身鲜血,痛苦抽搐的马圳,他知道,马圳还是活不成了。

“既然当今不能认可,那我就与马圳等来世,来世不行,那就再等下一世。”

他夺过浪剑,终究还是成功自尽,马圳的眼角落泪,喃喃道:“来世……原本今夜,我想在那大漠之上与你成亲,让我的属下都知道,你是我的男人,可是……那就……等来世……”

大漠黄沙漫漫,马圳和问江死在那个孤寂的八月十五,洛九剑将大漠马帮交给小二,他抱着黑球,骑着骆驼,渐渐远去,消失在沙漠尽头。

“大叔,我们去哪儿?”

“这几日心情郁闷,老子要先去喝喝花酒。”

“花酒是啥?”

“小孩子,知道那些做什么,喝花酒是你老子的事儿,你该去上学堂。”

“呵,不就是艳春楼里的那种大买卖……”

“你大爷的,臭小子哔哔啥哔哔,啥都别说了,老子立马就送你去学堂。”

“呵,去到哪里,哪里就有人被你杀死,你这么个晦气东西,我还不如去学堂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