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寂寞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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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少年行

我心中的岳阳楼是何等壮美啊!到了长沙,在候车室里排了足足有一个小时的队,我才被挤上了开往岳阳的列车。表哥是个木讷的人,一人发给我们一张票之后,什么话也不说,就一个人默默地坐着抽烟。火车在响过一声沉沉的汽笛之后,轰咚轰咚地开动了。火车里东倒西歪地坐着各式男女,我们几个人坐到一堆,谈论着一些以后的话题。一会儿,来了二个穿制服的人,要我们每个人都拿出车票来验证。我有些慌乱地拿出车票,交给他验了。不一会儿,又有一个穿制服的人来验票,我心里暗暗地说:幸亏我没有把车票丢弃。验完票我们刚刚睡着,天便开始下起雨来.在噼噼啪啪的雨声中又有人来验票。车到岳阳,票已验过五次。我这才松了一口气,心说,搭火车可真累啊!这才把捏在手里已汗湿的车票扔掉了。出站口水泄不通,仿佛后面来了乱兵或洪水似的。拼命挤到门口我才知道我还是犯了一个不可原谅的错误火车票还需要最后一次的验检。

一个女警拦住了我。“你怎么无票乘车?罚款!补票!”“我把票丢了!” .“谁信?”“刚才不是验过几次了吗?你叫他们来!“补票!少废话!”“我不补!我明明买过票了,这些人都可作证!”“那好,你进去吧!”我被推进了一个房子,房子里很脏,有各式各样獐头鼠目的人,他们有的是扒手,有的是无票乘车的,而我一个纯真的没有见过世面的乡村少年却因为一点小小的过失莫明其妙地被放在一起,我内心的羞愧使我流出了泪水。

同去的满舅掬出五元钱说了一萝筐的好话,我才被放了出来。这时,华灯初上,街上到处是一片热闹景象,而我内心却莫明地感到孤独。我们这几个远离家乡的旅者,挤在候车室的一个角落里,刺般的春风吹拂着我们的脸,笔直灌进我的衣领里面。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这时,来了一个算命先生,表哥于是抽了一签,签云:瓦上晒胡椒,十粒胡椒九粒飙!那八字先生一看表哥的脸色,忙要表哥再来一支。表哥又抽了一支,一看脸都黑了,我拿来一瞧,只见上面写着:落雨天担稻草,越担越重。那算命先生起身要走,口里说“奉送”,但表哥叫住了他说:我手背,怎能怨你?

于是给了他二毛钱。二张下下签给我们沉重的心更加重了负担。我们仿佛预感到了此行的艰难。但千里奔波,又岂肯做回头箭?好在这时汽车来了,于是我们冒雨上了长途汽车,向洪湖飞奔而去。这给我心里增加了一线希望,洪湖啊洪湖,你将以怎么样的面貌迎接我们这些远客的到来?雨一路上更猛更密了。车前玻璃上的雨刮子也忙个不停,玻璃上一线线的水流迷失了我们的眼睛。表哥说,这该死的春雨不知要下多久才会停!一下雨我们就开不了工。但他没想到的是,更大的不幸还在等着我们呢!车到洪湖,雨已密得寻不出缝隙。洪湖在暴雨中如一匹脱缰的野马,巨浪翻腾,好象要把我们吞下肚去。车上渡船,变成了一个恶魔。船刚离岸,一个浪来,浑黄的洪水便几乎淹没了船身。仿佛我们已置身于水晶宫中。

一个胆小的女同志发出了尖锐的叫声。“各位旅客,请不要惊慌,请大家通力合作,我们一定能闯过难关!”广播的宣传无疑更增加了我们的恐惧感,证明我们遇上的不是一般的风浪。我们只能把玻璃窗打开,好在船翻时能飞出车子。但在诺大的洪湖里,如此凶猛的风浪之中,飞出汽车又能如何?船到湖心,风浪更大了!船在更加剧烈地摇摆着。一个探头的小男孩落在了甲板上。

我们每一个人都捏着一把汗。一对男女不听船上水手的劝告,跑到甲板上拉小孩子上车。这时,一个巨浪卷来,三个人都跌倒在甲板上几尺深的水中。在水手的帮助下,男人和孩子都爬上了车,他们一个个已全身湿透。那女人在上车时,浑身颤抖,由于手没抓紧,又栽进了水里。这时一个风浪打来,那女人失去了踪迹。船上有两个水手跳下了滚滚洪水。在人们的期待中,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水手将女人拖上了甲板,但另一个水手却没有起来。过了两个小时,船终于靠了岸,那个妇女在众人的救护下,醒过来了,只有那个水手,一直没有起来。我们虽然每个人都湿了衣服,但此刻却没有冷的感觉,站在岸边象做了一场恶梦。

坐在车上,车在堆满黄麻杆的公路上穿行,牙齿便开始战争。但我们的心里说,到了目的地就不冷了。过了三个小时,我们才达到目的地。雨.早已停了,夕阳西下,我们想起了我们的家。但,监利人给了我们一个见面礼:表哥承包的三百万的工程泡汤了!表哥和先来的签约人去交涉。我们住在民房里等待消息。我感到一种孤单和无助,一个人找到新华=砖店,从内衣口袋里取出母亲缝进去的五块钱买了二本=R:一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另一本是《宋词三百首》。一个人坐在黑暗的屋子里一遍又一遍地读那些个书。过了十余天,听表哥说,事情闹砸了,谈判失败,工地包不成了。那就是说,我们必须回家。我一下子几乎难以接受这个令人难以忍受的事实,一下子惜了。

更加令人难:过的是,那个前来订合同的人拿了一些赔偿费跑了。第二天,一些民工找到当地主管部门的一位负责同志,向那个大肚子的什么经理申述理由要路费。唇枪舌剑闹腾到天黑,满屋子的烟雾把每个人的脸都熏得变了形。那个人终于答应付给我们回程的路费。散会的时候,那个大肚子经理叫住了一直坐在角落看书的我,对我说:“你有什么要求吗?刚才为什么一言不发?”我说,事情既然这样了,还能有什么要求?算了吧,到这儿来走一走也不错。那个经理没言语,从口袋里抽出一张10元钞,塞进我的手里说,“我也没办法,这几块钱你拿去用吧。”我说,我没做事,我不要,那个经理硬将钱塞进我手里说,这是我个人送给你的,行吗?交我这个朋友。我说,谢谢你。

但钱我实在不能要。在那个时候,10元钱对我而言是一个大数目,事后有好几个同去的人责怪我不该不要。但我却很坦然,后来过了许多年,我依然记得那个大肚子经理,但不知他为什么要送钱给我?回家的时候,阳光很好。我们踏上岳阳楼时,范老先生笔下的那种壮阔的场面已不复存在。岳阳楼仿佛也有些苍老,只有那篇千古不朽的文章依然健在。我站在岳阳楼上,忽然想起了“文章千古事”那一句话。遥望远处的天空,心中怆然。我无法预知我的未来和命运,但我相信在洪湖的浪淘中过来的这个孱弱的少年,能面对一切。岳阳楼,你听到了吗?

生命的花朵

生命是一株美丽的树。岁月是树上的年轮。而生命之树也总是绽开一些可爱的花朵。正因了这些花儿,生命才充满了喜悦和快乐,饱含着微笑和甜蜜,也正因了这些或早或迟或开未开的花朵,世界才变得美丽,变得精彩。那天,玩腻了现代玩具的儿子手里抓着一个脚鱼壳在津津有味地耍,我拿过来一看,只见上面刻着:一船明月两帆风,送好友阿宝。这不是福儿送我的吗?一问才知道是从我的箱底翻出来的。随着这个并不漂亮的脚鱼壳从尘封的记忆中翻出来的还有一段故事哩!八岁的日寸候,我已学会了放牛。

那时候,每到周末,便和队上的好友福儿一起替了父亲赶着队上的一群牛到山坳里放牧。父亲那时是我们家唯一的劳力,我们兄弟姐妹多,父亲累死累活也填不饱我们的肚子。因此,我去看牛,父亲便又可去赚几个廉价的却偏偏不可缺少的工分。那是个好晴天。父亲的病一直没好。我和福儿把牛赶到五斗冲,然后干起了抓螃蟹捉泥鳅的勾当。五斗冲有一口塘,塘后面有一口泉水总是流不干。中午删分,我们把水牛牵到水塘里一阵猛赶,把塘水搅浑,然后捉那些浮起来的晕了头的老木虾。当我们把虾子捉满一斗笠时,福儿发出了一声惊叫原来他发现了一只脚鱼。

但等他喊我过去时,脚鱼已爬进了塘后面那口泉水眼。福儿赶忙用手当锄使劲抓,但脚鱼已不见了踪影。我跑到半里外的蓄牧场借来了一把锄头.福儿便满头大汗地挖起来。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半个多小时的车轮战,脚鱼被我们追到老巢,逮了出来。我们把脚鱼翻过个儿来,露出他雪白的肚皮,再看他吃力地翻过去。玩够了,我们才发现这给了我们快乐的东西给我们带来了麻烦不好分帐。

因为我们谁都不肯要那些吃厌烦了的老木虾,而想要那可爱的脚鱼。因为我听妈说过,要是我父亲能吃上一只脚鱼病就会好了。而我又是多么希望父亲的病早日好起来啊!福儿说,要不猜拳吧。谁输谁就拿虾。我当时是多么希望得到那个脚鱼啊,但偏偏老天不长眼,让福儿的钻子把我的拳头破了,我输了。于是我撒赖地提出脚鱼一人一半。福儿不干,说:一剖开就不好玩了。那天我们打了一架,我又输了。

福儿胖胖的身子压在我的身上,傲气地说:“你还要不要把脚鱼挖开?”我当时真是羞愧难当。那天我回家哭了一场,是为自己的出尔反尔?还是为自己的无能?或者是为没有弄到脚鱼为父亲治病?我不知道。那天我把虾子全扔进了塘里。“今儿怎么啦?是不是有心事?”母亲见我神情不对,问我。我哇地一声哭得更猛烈了。然后把事情的经过说了。父亲脸色苍白,听完我的讲叙,叹了口气说:“吃完饭,到福儿家去向他认个错。”

‘我不去!我没错。是他不讲理。他爸是队长又怎么啦?他家的人一个个比牯牛还壮实,吃什么脚鱼?我还没说完,父亲抬手打了我一巴掌。父亲很少打我,这一次可把我打痛了。泪水顺着我的鼻子往下流。我心中委屈啊!父亲轻声细语对我说:伢崽,在利益面前,最能看出一个人的心,有好处要先想着别人。

还有,讲过的话要作数。出尔反尔做人还有什么意思?我不甚明白地点了点头。吃过饭,我刚要出门找福儿,听见响起敲门声。打开门,竟是福儿和他爹。父亲的脸有些黄,连忙说:“福他爷,是我家宝儿不是,正要去赔罪呢!福儿他爹说了:哪儿话呀,福儿不晓事,我刚才还教训他来着。

福儿快给伯伯和宝儿赔不是。这时,福儿从怀里端出一个钵儿,放在桌上,说,伯伯,这是我和宝儿挖的脚鱼,我蒸好给您送来了。您补补身子吧!我父亲连忙推辞,无论怎样也不肯收下。这时福儿他爷火了:你不收,就是不肯原谅我家福儿。脚鱼壳我让他留下了,,免得以后不记得。他们走后,父亲硬叫我把那钵脚鱼送了回去。可是没过多久,福儿又送了过来。福儿讲,他爹说了,要是再送回去,他爹要打他。后来还是把他们全家接到我们家一起把那只脚鱼吃了。那真是一顿极有味的晚餐,我们破天荒吃的都是白米饭(但那一餐吃掉了我们几天的口粮)。从那以后,我和福儿再没吵过嘴,更没打过架,成了一列真真切切的好朋友。再后来,我考上了学校,福儿为分别哭了夜,然后将那个脚鱼壳送给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