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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西西里的列车

第59章 西西里的列车

杯中的液体开始变得混浊不清。

他把杯子推向她那边的桌面。她定定看着那杯子,拿到手中握着,慢慢喝下。

陆离脑袋抵在火车车厢玻璃上,时睡时醒,偶尔在梦中见到妹妹那张脸。两年过去了,妹妹一直停留在六岁的模样。推开窗户,她梦见以前的家,父亲还没回来,这家虽简陋但还是温馨的。她走进去,见到妹妹站在门前,对着她笑。

她在梦中有点疑惑,为什么妹妹的模样显得那样陌生。她正要开口说话,忽然听到妹妹说:“姐姐,你那次亲手杀掉了害我的凶手,能够死里逃生。这个时候,又为什么看着别人害你和你的孩子呢?”妹妹一边说着,一边微笑着,鲜血沿着嘴角边慢慢流下来。

陆离捂着心口大叫,却发出不声音来。她乍然惊醒。

窗外大片大片后退着的,是陌生的荒野。

她忡怔着,仍未从刚才的睡梦中回过神来,只听金木崎在耳边道:“做了噩梦?”在这二人车厢内,他坐在她对面,从膝盖上的素描本上抬起目光。

她的目光只盯视窗外无际的麦梗,并没接过他的话。他也不言语,继续埋首画了起来。她想起来,他们此时身在西西里。

外面天际忽然屯起乌云,很快卷起了风,然后便下起了雨。外面原本荒凉的原野,在黑风漆雨中,更显寥落。

西西里,土黄色的西西里,黑色的西西里,海蓝色的西西里。

雨下得猛了,刮打着车窗玻璃的雨点,很快转变成雨柱,扭成一小股一小股地飞快滑下。但车窗上仍挂着些顽固的水珠子,在玻璃上凝颤着,点点滴滴。外面的雨声渐响,笼罩住了整列火车,车厢内的空间却涌动着死寂,像一场没能倾下的雨。

金木崎停下手中的笔,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雨。

“爷爷死的时候,你也在场?”他忽然问,视线一直停在窗外。

“是的。”她的声音压得低,那一夜再度浮上脑中。

“我知道,你一直认为我疯狂复仇,心态扭曲吧。”他的双手交错,搁在素描本上,转过头看着陆离,倒让她一时无语。

想了想,她说:“我不认同你的做法。同样的,也不认同穆懿穆川的做法。”

金木崎的嘴唇忽然动了动,像是略有笑意。过了一会,他说:“我以为你对穆家兄弟感情更深。”

“这个跟感情什么的,没有关系吧。”不知为何,听到穆懿的名字,她却涌上来一种异样感。是因为自己体内,存在着混合了自己和他二人骨血的生命吗?

金木崎没接过话,只低头端详着手中的素描本。陆离只一眼,便见到上面画着两个并肩而立的男子。

车厢内,再度涌动着怪异的寂静,比刚才更让人难以忍受。

“西西里,是我生命起源的地方。”他忽然说。

“是你的父母相识的地方?”陆离并非好奇之人,只是觉得车厢安静得让人难受,她想要说话。

“通过小舅舅的介绍。”

“你的父亲跟小舅舅是朋友?”

“他们是恋人。”金木崎面色无豫,只是手指不自觉地紧紧握住了素描本的上方。

陆离很是意外,脑中浮现出金木崎舅舅的模样。

“父亲跟小舅舅一样,被家族送到西西里学习。两人在这里认识,然后相恋。他们知道不可能在一起,但是他们想要一个孩子。一个继承了二人血缘的孩子,一个长得像他们两人的孩子。”

陆离猜到了故事的后半部分,也明白了金木崎母亲在画中流露出的抑郁感。不知为何,她有种说不出的难过。

“她……你的母亲,知道吗?”

他点头,一脸嗤笑。“她跟着父亲私奔到了陌生的东方国度。发现父亲和小舅舅的事情时,她已经怀孕了。她没有跟父亲回金家,也离开了与小舅舅同在的美国的家,一个人跑到陌生的佛罗伦萨。父亲和小舅舅找到她的时候,她靠着那家画廊维生,但已经病得不轻了。也是从那时候起,她开始变得神经质,开始画了很多预言画。

当然,我们那时候并不知道那些画中带有预言。她的画什么题材的都有。直到后来清理她的东西时,发现了她在柏林墙倒下三个月前画的画,竟跟新闻图片惊人一致……“他顿了顿,”……后来她死了,父亲也死了,爷爷把我和姐姐带回了金家。“

他眼神飘忽,是回忆起了八岁那年,初次到金家,一句中文也不会。他是双胞胎姐弟中,体弱文静的那个。怯怯地躲在姐姐身后,牵着姐姐的手,看着满室黑头发黑眼睛黄皮肤的人,见到他们眼中对这两个漂亮小人儿的赞叹。

爷爷刚刚经历了丧子之痛,对这两个小孙儿满眼痛爱怜惜。他眼中掩不住的喜悦,声音轻颤,“不用害怕,慢慢就会适应过来的。我为你们找了个少年,可以陪你们玩,也可以保护你们。”

小小的金木崎抬眼看着这自称是爷爷的老人,不明白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语言。他只见到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走上前来,一脸沉毅地跟自己说着什么。

会说中文的姐姐却轻轻踏出,骄傲地昂头而出。那少年的目光与姐姐的碰上,脸上竟是微微一动,轻轻移开了目光。

姐姐清脆地微笑着,知道没人能逃得过自己的美丽,即使是这异国的少年也不例外。她傲气而低调地伸出手,用尚生硬的中文说:“我的中文名字是金木唯。你叫什么?”

“清原滕。”

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当时在场的人——爷爷,姐姐,清原滕,还有那些笑着看向他们的金家人,全都不在了。只剩下他一个人。

此时此刻,金木崎的目光落在素描本上。素白纸面上,几笔勾勒出来的,是他父亲和小舅舅。

“小舅舅一直把我当他的儿子——他和父亲的儿子。连Leone这个名字,也是他替我取的。母亲死的时候,我年纪还小,没跟母亲学过什么。画画这门东西,是小舅舅教我的。”

“但是你后来不是一直在金家……”

“他为了要见我和姐姐,跟Vasari家族闹翻了。一个人跑过来,设计了个机会,博得爷爷的注意,做了我们的家庭教师,教我们英文。但因为他发现我画画的天分,于是乐得教我画画。直到爷爷发现了他的真正身份,才把他轰走。生父死的时候我们还太小,但他被辞掉的时候,我和姐姐大概十三岁了,不知道背后那么多事情,只觉得像失去父亲那样伤心。”

陆离见他神态透出伤感,正想说点什么,却忽然见他目光一冷,“不过这些说来又有什么意思,都已经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