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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翡冷翠之华3

第58章 翡冷翠之华3

“我还能逃到哪里去?还有什么地方可以逃?”

“你倒是个明白人。”他低声笑笑,忽又问道:“想看看佛罗伦萨的全景吗?”

“想。”陆离一口应声,又想了想,“但听说那里是小摊贩、纪念品商人占据的地方了,很煞风景。”

“那又如何?想要做的事情,怎能够因为别人的存在而放弃?复仇也好,什么都好……”

陆离一怔,看着他眼中忽然燃起的火焰。他垂下长长的睫毛,好一会儿,抬起头来时,已不见了那恨意。只看了她一眼,转身往米开朗琪罗广场方向走去。

沿着蜿蜒曲折的小径,从河畔和Piazza Giuseppe Poggi广场的陡峭台阶走上一会儿后,空旷的米开朗琪罗广场就在眼前。时值夜晚,夜风敛起了暑热,小摊贩在噼里啪啦地收拾东西,像是电影放映结束,观众离场时椅子噼啪腾起的声音。倒是咖啡座上,仍有不少人悠闲地喝着咖啡,远眺前方。

仍有不少旅客匆匆前来,从旅行车上摇摇晃晃地下来,噼里啪啦地拍着远处的教堂尖顶、塔楼尖顶、桥梁、佛罗伦萨全景等景色,摆着姿势互相留影,然后上车离开。

幽蓝如宝石的天幕下,绵延不断的低矮楼房,教堂、钟楼如暗夜剪影般的轮廓,沿着穿城而过的阿尔诺河,勾勒出城市的天际线。佛罗伦萨,这座从暴力、战争、瘟疫和性爱中诞生的艺术之城,就如此裸裎在眼皮底下。连呼吸着的空气中都是文艺复兴的味道,仿佛十五十六世纪的精魂未散。

夜风带来些微寒意,陆离抱着双臂,盯着河上的桥,有点发呆。

“很多游客来到这里,都直奔大卫像,即使只是复制品。”金木崎在她身后说,“你却一个人在这里发呆。”

陆离回过头,瞥了一眼广场中央的青铜大卫像,“我只是在看那道旧桥,但丁跟他的初恋情人贝特丽丝相遇的地方。这样长久地爱着一个人,不知道是怎样的感觉?”

金木崎无声地站在她身后,良久才低低嗤笑:“小女生的心思,没想到你也有。”

陆离无所谓地一笑:“只是看《神曲》的时候,对那个以贝特丽丝做原型的女神比较好奇而已。”

他在身后默然不语,良久:“去吃点东西吧。”

陆离跟在金木崎身后走,才发现他走的是自己所说的那道旧桥。旧桥下,阿尔诺河的河水淌淌流过,左岸的皮提宫(Pallazo Pitti)和右岸的原美第奇家族宅邸旧宫(Palazzo Vecchio),无声注视这日夜不息的流水。

南北走向的旧桥,两侧没有栏杆,只有处在三层窄楼内鳞次节比的商店。桥身早已不是当年但丁走过的木质了,全是石头铺就,游人挤作一团拍照。

金木崎默然:“是不是有种早知如此,就不要来看的感觉?”

陆离却莞尔:“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了,没想到也还会失望。”

“即使早已知道这人生苦难重重,我们每一次遭难,不也还会伤心流泪吗?”金木崎淡淡地,只看向前方,“与其幻想昔日的佛罗伦萨荣光,倒不如抓紧它的当下。”

说是找个地方吃饭,最后金木崎领她去的,却是一家爵士酒吧。昏暗灯光中央,只有狭小的一方舞台是明亮的。许多高脚桌环绕,每台桌面上几只昏暗的小烛台。歌手正浅吟低唱,一身流线型灰蓝色衣裙,身上珠片像随着音符跳跃发光。

金木崎径直把陆离带上二楼。二楼空间更为开阔,设置得如同剧院高台,矮长的松软沙发,占据了各自空间。

提供的东西只有简单的几样,毕竟这里不是以饮食为主的。陆离环顾四周,二楼人不多,且嘈嘈切切的音乐,恰好埋没了身边众人的声音。

正是谈话的好地方。

刚才所见的佛罗伦萨美景,因但丁或是米开朗琪罗所勾起的闲谈,都仿佛被推到了记忆的后面,此刻面对面的,只有仍如陌生人般的二人。刚才放下芥蒂的闲谈,似乎只是以佛罗伦萨为背景所做的一场梦境。

食物送上来后,却谁都没有动一口。陆离看向金木崎,只见他淡淡靠着沙发背,斜眼看着自己。

“还在想那幅画?”陆离强压下心中的猜疑与不安,一脸镇定地端起杯子,喝了口热巧克力。

“一幅画有什么好想的。”他漠漠地,“我只是在想画画的那人。”

“你的母亲,她……”有些话,陆离不知道该不该说。她不是不好奇,但是问了又如何,与自己又有何关系。

“吞吞吐吐,欲言又止,这不像你。”金木崎移开目光,只看向台下。

陆离失笑:“你对我又了解多少?”

“我对你没有了解,也没有兴趣了解。我跟你一样,对人没有兴趣,总是刻意保持着一定距离。”

“别以为能够看透别人。”

“其他人,我看不透。但是对你这种没经历的小女孩,还是能够看得透一些。”金木崎重向她投以注视,“你不会做些逃跑一类的蠢事,但你也不是会坐以待毙的人。否则,你何以自学意大利语,又在我面前隐瞒自己听得懂这语言的事?而且,我跟舅舅的对话,你又听到了多少?”

陆离不言不动地瞧着这少年。她想起草木皆兵的成语。金木崎就是这样的人,经历过背叛,猜疑心重得不行。

但是他的猜疑,又都在点子上。包括他为了提防自己跟穆懿串通,在他离开意大利期间有任何动作,宁可把自己这个负累带在身边。尹迟虽是他的要人,但他的势力亦太大,他需要把他调开。

剩下的人,都是不足为患,可以互相制衡的。

当她第一次在庭院中,见到那在曦薄日光下作画的少年时,并没想到他会是这样一个人。

正想着,金木崎又沉声道:“但即使我跟舅舅的对话被你听到了,你也觉得一头雾水吧。”他莫名一笑,却是声音干涩,“一下子提到我的父亲,又提到母亲,还有她画的画……你是无论如何没想到,在你还小的时候,远在佛罗伦萨、跟你素未谋面的女子,竟已经画下你此时的样貌。”

陆离却知道,这个少年内心无比孤独——四面都是兵,没有一个值得信任的人,他纵有满腹心事,又能向谁诉?如果不是想要说话,他又怎会下意识来到这适合交谈的地方?但是对于他母亲所谓的预言,那幅在十几年前已经画有自己此时模样的画,不由得她不好奇。

但是他只是嘴唇蠕动,看向她,像是满怀心事。终于,只咽下一口到嘴边的酒。他让人拿来一杯清水。

杯中的水澄清透明。

他从口袋里掏出精致小巧的瓶子,从中掏出一粒红白相间的小药丸。手指松开,药丸掉落水中,噗通,激起的微弱声响被靡靡乐音掩过。

药丸逐渐变形缩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