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宁静,东边天际淡淡漾起鱼肚白。夭夭坐起,转头望窗外,只觉心如静海。
原来以为会难过,会犹豫,原来此时全然是一副交托了之后的平静。
方才她做了一个梦。那个梦境过去曾经见过,却又向后有了延续。她身在十里桃花林里,月光下,静静凝望一个白衣男子的背影。月圆如珠,他却独自憔悴。他说他要成亲了,却丝毫没有半点快乐。
她好奇,便问他为何成亲还不快乐。
他笑,叹息悠长,“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从前这东海里有一个鲛人,他被选定将来要继承西蜀金沙国的皇位。可是他偏偏遇见了海边渔村里一个凡人姑娘。为了那个凡人姑娘,他甘愿放弃皇位,放弃自己的一切,甚至生命。”
“仙人与凡人相恋,这本就已经违反了天条;更何况那个鲛人身上更背负着天命,要去完成重要的使命。上天为此震怒,便想方设法要拆散那两个人。鲛人还好,那凡人姑娘则无力抵抗上天的惩罚,九死一生,好几次几乎丧命。为了救心爱的姑娘,那鲛人甚至不惜吐出鲛人视若生命的灵珠,甚至——剥掉龙鳞,研碎成粉合入药中,只为让那凡人姑娘活下来。”
“上天都被他们两人打败,不得不成全那凡人姑娘的阳寿,让两人终于能够一生相守……却终究,凡人姑娘阳寿有限。鲛人可活千年,凡人最多不过百年。就在凡人姑娘含笑辞世的那天早上,那本来还能活下去的鲛人竟然也自断心脉陪着她一同死去……”
梦里的夭夭忍不住落下泪来。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那男子凄然地笑,“如今我也要成亲了,可是我根本不明白究竟什么是爱。能来此生,我便应该找到与他们同样的爱,可是我始终没找到。只是遵了天命,要娶那个女子为妻。这样的成亲,这样地活着,对于我,还有什么意义?”
夭夭不知道梦里那个男子究竟是谁,更不知道他后来究竟找没找到那份他所欣羡的爱情。
但是她知,自己此时懂了故事里鲛人与那凡人姑娘的那份无怨无悔的心情。
无论是那位凡人姑娘甘愿九死一生的无悔,还是那鲛人抛弃皇位、抛弃千年生命随她而去的那份不悔,其实都不是为了什么轰轰烈烈,只是为了——唯有这样做了心里才会获得宁静。
说到尽处,幸福不过是一刻心安。
心无他求,心无负累,才会平静,才得幸福。
便如此时此刻。
夭夭转眸去望流璟。月色如水透过纱帐,映着他清美无俦的容颜。或许他这一刻早已罪孽深重,在她眼里却依然只如月光清透。
如果有罪孽,她愿意站在他身边,陪他一起背。
若不能救赎,若需要生命相抵,她愿意。
流璟长眸依旧垂着,长指却从被底紧紧握住夭夭。一抹淡淡红晕爬上他面颊,他含笑,“干嘛这样看我?我不好意思了……”
“嗤……”夭夭笑开,捂着嘴,忍不住拍了流璟手背一记。这天下若秦流璟知道了不好意思,还会有登徒子么?
流璟却打蛇随棍上,没被夭夭拍开手,反倒绕着夭夭的手臂滑起身来,将夭夭整个圈进怀里。肌.肤相贴,暖如桃花春日。
“既然都已经被你看得不好意思了,索性再让我做点更不好意思的事吧。”流璟长指轻挑夭夭胸尖。那两枚珊瑚红豆在清晨微蓝的天光里峭立而起,玲珑如珠。
流璟轻喘,垂下唇深深含住,轻声呢喃,“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真是——衣冠禽.兽、斯文败类……夭夭恨得牙根痒痒,却是忍不住笑起。这坏蛋,竟然在这样的时候还能吟诗相对,夭夭深深吸气,打开身子。
“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流璟缓缓将唇滑落夭夭两股之间,竟然还在低吟着《桃花源记》!
夭夭曼声深喘,忍不住低低嗔怪,“嘘……五柳先生先生会从坟墓里跳起来追杀你。”(五柳先生:陶渊明号。)
流璟笑,以舌尖探开那一片凄凄芳草,沙哑吟诵:“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
舌尖探入,夭夭彻底酥软。
流璟手指轻抚夭夭身子,他那昂扬缓缓推入,“从口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随着话音,他猛然挺.身,全部卓然全都埋入夭夭水润柔软之中……
夭夭吟哦得再不能言。
流璟开始加速,手指伴随着动作在外揉捻,曼声在夭夭耳边,“夭夭,我终于找到了我的——‘桃花源’……”
流璟真是个厚脸皮、又探索欲极强的坏孩子。他说他找到了桃花源,便不停探索。一次不行更要数次;一种进入不餍足,前后左右,将夭夭尽情翻弄……
天色终明,夭夭也已经累得再无一点力气。夭夭忍着疲惫想要披衣起床,却被流璟按住,“别走。”
“可是,天已经亮了,我若再不走,会被他们发现……”
“不怕。”流璟挑眉卓然坐起,披上衣衫。夭夭惊觉一抹翠碧玉色从流璟双瞳潋滟而过!
流璟他,似乎与昨夜不同了!
人还是那个人,但是碧瞳如春水,清透明亮,再无丝毫迷惘!
“流璟你……”夭夭怔住。
流璟一笑下榻,微蓝晨光里,身如碧树。
一抹灵光在夭夭心底闪过:他说过血淬桃花会让他醒来。难道他昨夜拿走了她的处子之身,便正好是——血淬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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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燕宫廷内侍总管张德打着呵欠从榻上爬起来。他榻上还躺着个宫女。虽然他是个太监,不过谁说太监就玩不了女人?他昨夜听着她一直在嘤嘤地哭,这给他心理上以极大的满足。
身子残缺,心理上却必须得满足。啧,当大内总管还是有好处,至少手下这些小宫女,都是召之即来。
晨光隐隐透入门棂来,一根根树木从外面倒影进来。张德打开门,迈步刚要出去,便被门前立着的一个人给惊住!
晨光微蓝,树木伸展着一根根墨色的枝丫,却有人含笑立在他门前,衣袂如霞,红唇如火。
张德一哆嗦就趴倒在地上,“殿、殿下!”
流璟笑着迈进门槛来,回手将门板关严。像是逗弄小兔子一般垂下了身子望张德,“你叫我什么?殿下?活了一百多年,你算白活了!”
一百多年!
张德惊得一下子趴倒在地,咚咚磕响头,“难道是,是——陛下?”
知道他张德活了一百多年的,除了拓跋戎和那个人之外,还有谁?难道眼前已经就是,就是那个人?
流璟一笑,扬眸望榻上那个还埋在被子里的宫女,“杏雨,委屈你了。”
榻上轻轻一声啜泣,杏雨含泪却目光冷寒地爬起,敛了衣裳来到流璟面前跪倒,“帝君,婢子已完成使命。”说着一颗黝黑珍珠从杏雨口中咕噜噜滚落在地。
张德一见便哀号起来,“陛下饶命,饶命啊!奴才知错了,奴才愿回东海,再驮地维千年以赎罪过!”
原来杏雨吐出的黑色珍珠,正是张德的灵珠!昨夜张德欺负杏雨,杏雨趁机将张德的内丹灵珠给吸了出来!张德貌似乌龟,它实则正是东海中的一只赑屃,又名霸下。
流璟一笑,“难为你还记着你是谁、该干什么事。堂堂龙之九子之一,没想到霸下一族竟然出了你这样的败类!甘愿给人当太监,哈,我倒要看你祖爷爷该怎么惩治你!”
“老祖宗,祖宗……”张德百年寿命在流璟面前当然是提不起的重孙子,“求您老饶了我吧!”
幽蓝晨光里,流璟碧瞳一转,“先别急着回东海去,先把北燕宫廷里的事情给我好好做完。去伺候拓跋戎起床洗漱,就当方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杏雨一脚踏在张德背上,“如果你还想活着回东海的话!”
晨光微转,照在杏雨面上。原来这个看似柔弱、动辄落泪的女子,却是个刚烈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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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蓝晨光里,夭夭疾步走回宫女所住掖庭。穿花过影,她几乎雀跃奔跑起来。许多灵光碎片终于在这一刻接合起来!
静兰、杏雨、梅霜这三个孤竹国的姑娘,此来宫中定然不是巧合!
她方才才想起,商代的孤竹国旧地,此时已经改名“卢龙”。她跟流璟过燕山喜峰口时,流璟提醒她回眸望喜峰口的要塞,便说喜峰口要塞的名字就叫“卢龙塞”!原来从那一刻,流璟已经在隐隐提醒着她么?她竟然全都忘了,否则见了静兰等三女便该想起来!
还有……孤竹国境内,更有一地名为“青龙县”。流璟身边的青衣卫士便叫做“青龙卫”,她还曾笑问过流璟,就算身为君王也不可以擅用“龙”字,他怎么敢这样称呼……这一切,怎么可能会是巧合!
夭夭越走越快,心跳也越发快。她还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情:孤竹国以孤竹为始祖图腾,那根孤竹也代表着男性之根……男性之根便意为生命之源、生发之所!
夭夭心底翻腾如潮:这是不是说,流璟的真身会在北燕之地苏醒?
桃花出,真龙现。血淬桃花,桃花女以处子之血唤醒男性之根,所以那个沉睡了多年的生命,将会就此,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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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夭夭归来,静兰和梅霜互视一眼,便都敛衽向夭夭行礼,“夭夭姑娘。”
夭夭面色一红,“二位姐姐这是何来?”
静兰一笑,“夭夭姑娘不必不自在。我孤竹国人守在青龙故地数百年,就是为了守护青龙本地,等待青龙醒来。这是我们族人的使命,姑娘既然帮主人实现了‘血淬桃花’的天谕,我们便自然应该对姑娘施礼!”
“主人?”
梅霜点头,“天下之木,尽属东方青龙统辖。孤竹为木,我姐妹三人各自为花木,自然便是主人属下。”
夭夭只觉心潮澎湃。曾经只觉亲眼看见流璟夺去她们三人处子之身,只觉别扭;此时忽然有一种感悟:或许这并不是简单的男女之欢,更是一种源于生命的、在生命轮回之中的回哺。
“两位姐姐,你们是说,小王爷他便是东方青龙?”
“难道夭夭姑娘不知道么?”静兰笑起来,“就算我们都不知道,夭夭姑娘却不该不知。”
夭夭脸红起来,“那我们该如何做,才能让他恢复原体?”奉国寺高僧与那位萨满婆婆都说流璟是有魂无形之人,那么该如何让他恢复真龙之体?
静兰掩口一笑,“待主人结束了北燕宫廷的事情,我们便会开启玉龙红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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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国京城。质子馆。
白马素衣闭眸端坐蒲团之上,忽地长眉乱动,满头银发全都随风张扬而起!
“殿下!”白马素衣的侍卫长土木惊慌扶住白马素衣。
白马素衣一口鲜血喷出,本来一弯妖冶的红唇,此时更因染了血色而格外惊人,“不好!他竟然挣脱御魂术!”
土木也是一惊,“殿下是说,秦流璟!”
白马素衣咬牙,“赶紧去准备我的替身人偶,让人偶在质子馆里冒充我。我们去北燕!不能让他醒来,决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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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国内宫。段宝珠赤着身子,在大秦皇帝秦镇天身上想尽了办法,可是秦镇天就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宫灯光下,秦镇天更加老态龙钟。仿佛一夕便老去一年,此时看来更像是古稀老人。
段宝珠挫败地回身望神龛上供奉着的摩侯罗孩儿。爹说这尊孩儿定能应验,说白马素衣会通过那尊孩儿来使情蛊,让秦镇天独独迷恋于她……可是秦镇天倒是别的宫里都不去了,可是他却也没办法给她男女欢娱!
本是月圆之夜,圆月旁天狼星光华灼灼。段宝珠抬眸望星月相连……就在此时,东方天际忽地涌起一片胭脂红光!
段宝珠忍不住喃喃,“啧,东边怎么了?莫非着了大火?”
“怎么回事?”秦镇天缓缓问。
段宝珠指了指东方天际,“东边天上有奇怪的红光。”段宝珠说着将视线调回秦镇天身上来——天,她看见了什么!
仿佛枯萎的花朵重新绽放,秦镇天竟然雄风重启!
秦镇天狠狠凝望东方天际,猛地将段宝珠压在身.下!
段宝珠先是曼声吟哦,突然变成凄厉长嘶,“皇上,饶命,饶命啊!慢一点,臣妾受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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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的夜晚,云鹤坐在灯下细细描画夭夭的容颜。今夜一过,夭夭的画像就将完成。多日思念凝于笔尖,他多夜无眠,只是想着她。想着他们年幼时在滨州的点点滴滴,想着她的一颦一笑。
是他无能!
派去北燕探查的人回来报,所有客栈都查过,竟然没能找到夭夭。夭夭这个人就仿佛人间蒸发一般地失去了踪影!
云鹤已经打定主意,今夜一过,他将再不管朝廷会降下什么样的惩处,他也要再度亲赴北燕,将夭夭找回来。
曾经他为了父亲的命令,为了辉蓝国的振兴大业,不得不放开夭夭的手;那一次的疼痛已经够了,他再不会尝试第二次。如果这个世界没有了夭夭,就算他有一天能够重建辉蓝国,就算他能戴上那顶神圣的蓝金石的王冠,他也不会快乐。
就算要放弃一切,这一次,他也再不会放开夭夭的手。
就在此时,就在星月斗转,天色将明的刹那,云鹤忽地只觉胸中气血翻涌,仿佛血脉逆流!云鹤一惊:辉蓝国王族天赋异相,心脏为蓝色。通常血脉循环并不受影响,可是此时却只感觉血脉红血猛然冲击心脏之蓝!
云鹤知道这是天之预兆:是哪里有卓然的生命将要苏醒,是哪里有血光将要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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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燕宫廷。北燕皇帝拓跋戎晨起便是恹恹地,仿佛提不起精神。内侍总管张德已经第三次将他的衣带系错,拓跋戎烦躁地一脚将张德踹翻在地,“你傻了你!伺候了我这么多年,怎么连件衣裳都穿不好!昨晚上你又鼓捣哪个宫女了,看把你累成那个熊样!都没那话儿了,还能把你折腾成这样手软脚软的!”
张德欲言又止,委委屈屈磕个头再起身继续系衣带。
“你是不是,有事啊?”拓跋戎忽地凝眸望张德,“朕今日也觉心烦意乱,这是怎么了?”
张德嗫嚅了下,这才说,“皇上,我们是不是该去红山祝祷?如今那人在我们宫中,被我们这样折腾,我总觉心底隐隐不安。毕竟他是……”
拓跋戎也是垂头不语。以下犯上,自古都是不可饶恕的罪过;他能做到今天这个地步,心底并非没有忐忑。“也好,便命人准备。”
拓跋戎忽然雀跃起来,“张德你倒是提醒了我,说不定这么久他还没炼出龙珠来,可能就是因为距离真身太远。如果带着他去红山,说不定地气贯通,他便能炼出龙珠来了!”
张德黯然点头,“皇上圣明。”
或许这天地之间,万事万物都自有其气数。拓跋戎当年被那个人派到燕山这片野性大地来,就是为了守住真龙原身,守住这一片龙兴之地。谁能想到拓跋戎渐渐忘记了自己的使命,开始留恋起作为人间帝王的尊荣与富贵,更为了能永远不让那人醒来,而望向干脆占据了那人的原身!
桃花出,真龙现。四海定,万邦归。这句天谕也渐渐演变成了“得桃花者为真龙,得桃花者得天下”,拓跋戎便也在满世界搜集所有八字带桃花的女子,甚至将心眼打在了秦流璟的身上,要秦流璟亲自为他采血炼龙珠内丹!
人算终究不如天算,如今秦流璟没能帮拓跋戎炼出龙珠来,反倒……真的达成“血淬桃花”,秦流璟自己反倒冲破了阻碍,醒来。
张德叹息。他当年投奔到拓跋戎麾下,就是不甘一辈子只能在东海底驮着那巨大而沉重的地维石碑,以为能在人间获得一份自由自在的生活。拓跋戎的野心,他也跟着煽风点火了不少,如今……终究是要还的。
不是他张德不仗义,而是,他真的帮不了拓跋戎了。
拓跋戎见张德良久不语,忽地问,“秦流璟前些日子,是不是趁着采血,通过卧龙山,出过宫去?”
“好像就是那个晚上,那个特别像他原来身边丫头的那个姑娘,还有那三个孤竹国的丫头,才进宫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