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升入碧空,光芒洒向人间。东海上如白纱一般飘动的白雾点点散去,露出一叶轻舟穿行于烟波浩渺间。
玉兰舟上只有一位白衣少女与一位鹅黄衫子的丫鬟。白衣少女身如清云,独自撑起长篙,支撑兰舟穿过烟波,徐向西来。
当年达摩祖师有一苇渡江的奇迹,其实此时凤翔公主的轻舟越东海也几乎有同等的功力。须知,海上烟波浩渺、风急浪大,内陆江河自然难与匹敌;更何况凤翔公主的兰舟上有两人,她本身又是个弱女子,所以眼前一切更为难得可贵。
所以,东海边上有早期下海采珠的人看见了,便惊得大叫起来,“看,有仙姑渡海而来!是不是何仙姑啊?何仙姑保佑我们下海得逢大珠、家宅平安啊……”
凤翔公主在海边收了小舟,迎着采珠户们的顶礼膜拜便也只是一笑,丝毫没有慌乱。对所有采珠户稽首,凤翔轻启红唇,“佛说,求人不如求己。各位每日里都谨慎下海,不贪图多得,采到便反身回来,自然得安宁。”
众位采珠户宛如大悟,俯首再拜。
凤翔公主带着丫鬟鸢儿一笑远行。
.
“哈哈,真是可笑……”
大秦国皇宫。秦镇天拈着东丹国时辰送来的国书便笑,“堂堂东丹国公主竟然能随便私离?”
夭夭用菊花和金银花为皇帝冲茶,闻声手便一抖,茶盏外落了几滴水。
皇帝笑着走到夭夭背后来,“你猜猜,这位东丹国公主会到哪里去了呢?她是来找流璟了,是不是?等不得出嫁,便出门来私会。”
夭夭一笑,转身将茶捧给皇帝,“那位公主殿下倒也是好胆色。”
“可不!”皇帝接过茶碗,细细垂眸看夭夭眸子里的神色,“寂寞闺中难耐,女孩子家大了都是这样的,不是么?私会情郎……夭夭,你也曾经这样做过么?”
夭夭心中一凛:莫非那日私会流璟,终究被皇帝察觉?
夭夭轻笑,“皇上,昨晚奴婢入梦,忽地梦到了爹爹。奴婢的爹爹去世得早,所以爹爹当年曾经对奴婢说过的话,奴婢都忘了;可是昨夜一梦又让爹当年所说的一切重又浮现……”
皇帝挑挑眉,似乎不明白夭夭为何要跟他提她爹的事儿。
其实那日朱太后见了夭夭后,曾经教给夭夭要对皇帝怎么说,只是夭夭自己压了下来。她宁愿自己多吃一点苦头,也不敢轻易去触怒皇帝。只有她乖乖留在皇帝身边,皇帝才会饶过流璟去。
可是流璟既然入宫在宗祠供奉,那么皇帝便不可能不知道。皇帝是个多疑的人,他自然会担心夭夭与流璟有所私会。在此情形之下,难免皇帝不狗急跳墙,强迫她……所以,此时此境,到了该说的时候。
夭夭转眸含俏,“我爹说当年有人给我算过命,说我生为不祥,身边人全都被我所克,命不久长。可是算命先生却说我命格奇特,虽然生为不祥,却能伴随在君王身旁,说这天下也只有君王之气能不被我的不祥给克着。”
“哈……”皇帝似乎听出了些意趣,哈哈一笑,“那算命先生倒是个说得准的。如今夭夭不就在朕身旁?”
夭夭不接皇帝的话茬儿,继续说,“只是那算命先生说,凡是长伴君旁的女子都可能被扣上各种各样不堪的头衔,什么狐狸精、红颜祸水,那先生说奴婢是条美女蛇呢……”
“美女蛇?”皇帝面上神色一变。
夭夭含笑,“我想起爹爹在我幼时曾经说过,说我娘怀我的时候,就曾在家里墙壁之上看见过蛇影……”
夭夭巧妙借算命先生之说隐蔽掉朱太后。在宫里如果还有朱太后在,她来日自然还可能多一条出路;如果冒失在皇帝面前泄露出朱太后来,那皇帝自然不能留着太后,那么她就等于自断后路。
秦镇天果然面色灰暗,回首喊贴身太监,“万宝啊,随朕去宗祠拜望拜望明空长老。长老入宫这些日子了,朕还没去拜望,真是失礼。”
人会在两个时刻格外想烧香拜佛,寻求神佛的指引与庇护。一则是遇到大喜事,想将喜气延续;二便是忧心重重之事。夭夭知道秦镇天这是出于后者,显然朱太后教给她的法子管用了。
只是她也不懂,为何一提到蛇形人,皇帝便会惊慌若斯?
难道是他很怕蛇么?
夭夭将冷了的茶泼掉,抬头望窗外雪色。凤翔公主私离东丹国而来,流璟知道么?既然凤翔公主来,那么流璟的大婚之期定然不远了。
.
宗祠里,贵妃段宝珠正趺坐在蒲团之上听明空大师讲经。大师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段宝珠却目光一下一下地瞄在流璟面上。
经堂宁谧,冬日的阳光浅金色落在流璟一身红衣上,便比那满殿的金身佛祖和菩萨更好看。
“本宫累了。”明空大师尚未说完,段宝珠就径自起身,望着流璟,“北苑郡王可否带本宫看看宗祠新春祭的筹备情形?”
段宝珠回身望明空大师,故作姿态地叹了口气,“本宫如今忝理六宫事,宗祠又在六宫中,虽然本宫慧根差些,却也不敢不亲力亲为。”
流璟唇角微勾,含笑施礼,“贵妃娘娘请。”
甫出经堂,转到廊檐暗影下,段宝珠便脚下一软,“哎哟……”
流璟上前一步扶住段宝珠,“娘娘小心。”
段宝珠借势便倒在流璟怀里,仰首含娇,“冤家,我可等到这一天了!”
廊檐暗影遮住了流璟的面容,天际阳光只照得见流璟那微微挑起的一角红唇。素净的宗祠里,他的红衣红唇便更显妖冶。
“娘娘……”流璟低声细语,却似乎在等着什么。庭院里有细细的风静静流过,吹动叶片早已落光的枯枝,发出沙哑一响,仿佛幽然一叹。
段宝珠见流璟没拒绝,却也不主动,便心急地主动送上红唇去。面颊贴着他的面颊,感受那如玉一般光滑沁凉的皮.肤,贪婪地想要攫取那抹红唇的妖冶。
流璟终于笑起,“娘娘,等我很久了?”
“冤家,我没有一夜不想你。纵然是给皇上侍寝,我也必须想着你才能进入情境。否则,他那一身鸡皮早就让我吐了……”
段宝珠曼转吟.哦,媚声如酥。
却有一股风从廊檐拐角处浩荡而来,吹动了流璟银红的衣袂,拂动了段宝珠鬓边碎发。
“呵……”有低沉的笑阴阴传来,“朕今日公务繁忙,本来今天并没安排来宗祠拜望明空长老。可是朕忽地福至心灵,推开了一切国务专拣着今天这个时辰来拜望明空长老。起初朕自己还纳罕,这是所为何故呢?沿着廊檐一路走来,朕还在迷惑不解,不知是上天给了朕一个什么样的喻示。现在朕终于明白了,原来上天是指示朕来此处看一出好戏!”
段宝珠惊得僵住不敢动。流璟只静静抬眸望廊檐尽处一步一步走来的皇帝秦镇天。看皇帝此时也是龙形虎步,谁说皇帝一夕老去,如今垂垂老矣朽不能饭?
秦镇天一步一步走过来,他享受地看着段宝珠在流璟怀中瑟瑟发抖起来,可是却因为廊檐幽暗遮住了流璟的面容,只能看得见他一弯微微勾起的红唇。所以皇帝此时一得意,一失落。
其实段宝珠这个贱.人不过是他手中的提线木偶,他如今没工夫搭理她,才让她跳梁小丑样地在后宫里作威作福;他真正在意的那个对手是秦流璟。
论理,秦流璟似乎该是他的亲侄子,不是吗?在他无子的情形之下,他对这个亲侄子应该有父亲对儿子一样深厚的感情,不是吗?
想到此处,皇帝站在当场,怔怔便落下泪来,“一个是朕最宠爱的贵妃,一个是朕最中意的子侄,朕将后宫托付给贵妃,又打算将江山交付给侄子,却没想到啊,就在这供奉着佛祖与列祖列宗灵位的宗祠里,你们两人竟然联手上演这样一幕好戏!”
秦镇天咬牙,“乱.伦!欺君!秽乱宫闱!亵渎佛祖!亵渎祖宗!”
秦镇天冷笑起来,“哪一条不是必杀之罪,你们说!”
“皇上,您听我说,皇上……”段宝珠跪着奔向皇帝,一把抱住皇帝的腿,“臣妾知错了,皇上开恩啊。方才实是臣妾走路一时不慎崴了脚,所以北苑郡王才扶了臣妾一下……”
“放.屁!”皇帝难得金口说脏话,却是说的痛快淋漓,“你当朕老了,就真耳鸣眼花到分不清你们是搀扶还是投怀送抱!”
秦镇天回首望万宝,“来呀,去叫段相进宫来,朕倒要让段相亲眼看看他管教出来的好女儿!”
秦镇天冷笑,“就你还想凤仪中宫、母仪天下?爱妃,朕知道你一直想让朕下旨立你为后,朕一直拖着,你现在明白是为什么了吧?”秦镇天蹲下,伸手抚摸段宝珠如珠如玉的面庞,“朕也许不在乎在自己头顶戴着顶绿帽,可是朕却不能让这大秦国的皇后宝座也染了绿啊!”
“皇上!臣妾知错了,真的知错了……”段宝珠知道大势已去,伏地痛哭。
秦镇天静静起身,抬首望廊檐下红衣的流璟。他的面容依旧隐在暗影里,只露一角红唇。
“侄儿,你早知朕会来,是吗?”
“什么!”段宝珠一怔,回头冷眼望向秦流璟,眼光里皆是震撼。
方才一瞬,她以为他在竖耳听风,可是她自己只是听见有风静静旋过庭院,便以为自己是误会了——却原来那一刻流璟已经查知了皇帝的到来?
流璟明明知道皇帝将来,还不推开她,难道这是,这是……
“哈哈……”段宝珠忽然笑起来,仰起头,“坏人,你又是故意的,是吗?你假意答应我,假意寻得机会进宫来,却根本不是为我,而是为花夭夭那个小贱.人,是不是!”
眸子一转,段宝珠定定落下泪来。从流璟十五岁那年见着他,整整五年,她心里一直偷偷藏着他。以为终究有机会拥有他,却这样轻易便搭上了自己……
原来他对她,从来没有一分心意。
都说秦流璟花心多情,不介意任何女人的投怀送抱,可是他却为何这样狠心对她?
.
皇帝离开,夭夭身在正德宫里也是心焦。皇帝去见明空大师,自然免不得与流璟照面。届时,又会发生何事?
却不能跟去,只能在正德宫里静坐等候。
庭院风来,吹动枯枝飒飒,夭夭似乎听见风中有人说话。是秦镇天,还有段宝珠!
夭夭以为自己幻听,否则正德宫距离宗祠那样远,她怎么可能顺风听到他们的谈话!
夭夭顾不得许多,提了裙摆跑出正德宫去,奔向宗祠。到了宗祠门口正看见万宝带着几个小太监将段宝珠拖将出去,听得几个小宫女偷偷议论,原来她方才在风中听到的都是真的!
夭夭被眼前的事实惊住,却也被自己突然而来的敏锐听力惊住!
她为什么能听见,究竟为什么!
夭夭拖住一位僧人问流璟的情形。那僧人只说皇上派人带走了贵妃,却没见对北苑郡王有任何的不利措施。
只说是北苑郡王协助皇上,揭穿了贵妃秽乱宫闱之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