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似箭,岁运更新,武宗终于启跸回都了。本来任凭京中重臣屡驰塞外,力请回銮,武宗全然不睬,又加上谷大用为了讨好皇帝而在关口拦阻,不让劝归的大臣过去。武宗一直玩到兴尽才肯在凤姐的委婉劝谏下,同意回京都。
不想凤姐一到了居庸关,就病倒了,武宗心疼她,就以关外的驿馆作为行宫,以便凤姐疗养痊愈。可凤姐的病却一天重似一天,日间还清醒些,到了晚上气喘汗流神志模糊。正德帝看行军倥偬中又没有可心的宫人侍女服侍凤姐,三四名塞外的丫头都不理想,不觉很烦恼。江彬知道了,就忙讨好地打发他随身的侍妾冯氏来侍候李娘娘。正德帝为凤姐能有周到可心的服务而高兴,同时他为江彬的侍姬冯氏还生得玉肤朱唇容貌冶艳,也感觉高兴不已。
月缺花残,青春美丽的凤姐走到了她生命的最后,虚弱地躺在榻上,努力睁开杏眼,伏枕哀泣道:“臣妾自知福薄,不能入侍宫禁,只请圣驾速回,臣妾死亦瞑目了。”武宗不禁感动又悲伤地垂下真诚的泪来,这泪水把他刚才见了美色又汹涌的骚乱躁动一扫而空,只剩一份纯情与圣洁。在他难得一现的纯情与圣洁中,他说:“朕情愿抛弃天下,也不愿抛弃爱卿。”
凤姐摇摇头,又呜咽道:“陛下一身关系重大,而贱妾的生死,何足介怀?只是希望陛下保重龙体,惠爱民生。”说到这儿,已是气喘交作,再也说不出话来。武宗忙安慰她说:“好一个贤德女子,至死尚知以社稷为重,朕何忍负你?你放心,朕马上就起驾入关。”凤姐勉强点点头,然后就气喘越来越急,勉强支撑了一会,两眼往上一翻,当初的人面桃花已成了飘然逝地的枯萎黄花,悠然长逝了。
正德帝拼命地叫喊她,却再也听不到回应,紧握住凤姐瘦骨支离的玉臂,他痛哭嚎啕。李龙在外面听见,也不顾得什么,抢入帏中也抚尸嚎啕。
武宗哭了半晌,下谕依嫔妃礼从丰盛殓凤姐,然后又令将凤姐的灵柩载在凤辇上,一同进关。到了都下后,正德帝又命排列全副仪卫,迎接凤姐的灵柩,直进京城正门。廷臣梁储、杨廷和、蒋冕、毛纪等上疏极力阻谏,其时吏部侍郎杨一清刚从宁夏调回,也力阻不可。
可正德帝决意要行,君臣争执了好几日,才议定凤姐的灵柩从大明门进。一路上仪卫煊赫,为历朝后妃所不及。灵柩进了城,放置在德胜门内的王皇殿中,天天有百来个僧道建坛超度。直待过了百日,正德帝又亲自替她举殡,并欲附葬皇陵,又经群臣苦谏,才改葬在北极寺的三塔旁,并建坊竖碑,其墓极其巍峨壮丽。正德帝还要给凤姐建祠,到底怕后世讥评,只得作罢。
炫功
贤淑的凤姐在群臣的再三谏阻下,终于伴着死后的荣耀入土为安了,但正德帝自己还京却没这么麻烦。他不多日子就到了德胜门,门外已预先搭好了十里长的彩棚,悬灯结彩,华丽非常。还有彩联千数,尽绣成金字序文以及四六对句,无非是宣扬圣德,夸美武功。最可笑的是对联上的颂词所具上款只称威武大将军,下款则是百官具名,也将臣字抹去,但列着职衔名姓,因为那是特等纨绔、标准顽童的武宗正德帝预先传旨,让他们这么个做法。所以众官就弄出了这么如同儿戏的一幕,否则即为违旨。
杨廷和、梁储等率领众官,备着羊羔美酒,到彩棚旁恭候,但见全副銮驾,整队行来,一对对龙旌凤旗,一排排黄钺白旌,所有爪牙侍卫、心腹中官以及宫娥彩女,不计其数。随后是宝盖迎风,金炉喷雾,当中拥着一匹红鬃骏马,马上坐着一位威武大将军,全身甲胄,仪表堂皇,这就是明朝的武宗正德帝。众官一见驾到,都伏地叩头,照例三呼。武宗约略点点头,随后下坐骑,徐步入彩幄中,升坐临时宝座。众官随着再来朝谒,杨廷和恭捧瑶觞,梁储执斝斟酒,蒋冕进奉果榼,毛纪擎献金花,次第上呈,庆贺凯旋,庆贺他们的皇帝战胜了无数美人后而凯旋。
武宗饮了觞酒,尝了鲜果,受了金花,欣然地对众官说了那句搞笑了千古历史的话:“朕在榆河,亲斩一敌人首级,卿等可曾知道吗?”可真算是虚前空后的大武功,杨廷和等听罢,不得不极力颂扬,于是武宗真有仗剑归来意气殊之感,而百官匍匐呼高功更让他自我感觉好得不能再好。
顽童并纨裤:无可再救药
武宗还京后,各种朝礼政事,让他不得不分心而无奈地忙碌了三五天,才得闲暇到豹房住上数日,这样的时候,凤姐儿就鲜活在他的心痛中。思之而不得,就越发觉得她的性情模样,非豹房诸女所能比,江彬于是就对闷闷不乐的武宗说:“有一个凤姐儿,安知不有第二个凤姐儿?陛下何妨再出巡幸,重见佳人。”就这样,武宗性好游嬉,幸臣江彬就处处投其所好多方盅惑,使之流连忘返,怙过遂非,失德无所不至。江彬之意不但是为了逢迎讨好,且也欲避众攘权,狡诈而且狠鸷,真是诛不胜诛。
武宗当即就点头称是,然后仍依着老法儿,与江彬易装潜出京城直奔宣府,关门仍有谷大用守着,出入无阻。杨廷和等仍追谏不从,典膳李恭上疏请回銮,并指斥江彬,江彬就暗中指使法司将他逮捕入狱害死。给事中石天柱刺血上疏,御史叶忠痛哭陈书,皆不见有任凭的回应和行动的实施。
正德帝正乐不思蜀,忽然京师飞马报到太皇太后崩逝的讣音,正德帝看于礼仪上太说不过去,不得已只好匆促回銮奔丧。到了京师后,一切循例成礼,正德帝亲奉太皇太后梓宫于是年的六月安葬皇陵,然后更不得已地勉勉强强守制数月。
在漫漫夏季中,正德帝感觉时光太难熬了,于是过了数日,这位皇帝又下了一道手谕,令内阁依谕草敕,谕中言宁夏有警,令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朱寿统六师往征,江彬为威武副将军扈行。真是自古未有的大噱头大笑话。大学士杨廷和、梁储、蒋冕、毛纪等见了这谕,都大惊大愕起来,谁也不敢起草。
武宗一看他们不肯草诏,就亲御左顺门催促,他正着急要出去玩呢。一看梁储跪在地上,是死也不肯草诏,武宗大怒,拔剑起座:“若不草制,请试此剑!”梁储免冠伏地,涕泣上陈道:“臣逆命有罪,情愿就死。若奉命草此制,是以臣令君,情同大逆,臣死也不敢奉诏。”武宗听了这话,也知自己颇有偏误,但也不肯直接认错,只把剑远远地一扔,说:“你不肯替朕草诏,朕何妨自称,难道必需你动笔吗?”说罢就走了,完全一个没心没肺没肝的顽童并纨裤。
千里觅佳丽
第二天阁臣们才发现,这位风流的顽童皇帝竟与江彬及中官数人出东安门,再越居庸关,又驻跸宣府了。
正德帝一到了这里就急急地再寻佳丽,可偏偏找不出第二个凤姐儿。江彬恐武宗愁烦,就又引导他到别地寻娇,于是武宗又从宣府到了大同,再由大同渡黄河,次榆林,直抵绥德州。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访得总兵官戴钦有一位女公子色艺俱工,正德帝来不及预先传旨,直接就与江彬驰入戴宅。
戴钦闻御驾到来,连衣冠都不及穿戴,忙就便服迎谒,匍匐奏称:“臣不知圣驾辱临,未及恭迎,应得死罪。”武宗笑容可掬道:“朕闲游到此,不必行君臣礼,快起来叙谈!”特别隆恩当然要特别加于他的岳父。戴钦谢恩后,忙忙令内厨整备筵席,请武宗升座宴饮,江彬坐左侧,他自己立于右侧旁边。武宗命他坐着,他完全不知自己岳父老泰山的宝贵身份,惶惶然地谢了赐恩才敢就坐。
才饮了数杯,武宗就给江彬递眼神,江彬会意就说:“戴总兵可知圣驾的来意吗?”戴钦道:“敢请传旨。”江彬道:“御驾以前曾幸宣府,得李氏女一人,德容兼备,正拟册为贵妃,不期一病而逝。今闻贵总兵生有淑女,特此临幸,亲加选择,幸勿妨命!”戴钦不敢推辞,只好说:“小女陋质,不足仰觐天颜。”江彬笑道:“总兵差了,美与不美,自有藻鉴,不必过谦。”戴钦无奈,只得让侍役传话进去。
不多一会儿,盛妆的戴小姐环珮吓咚冠裳楚楚莲步珊珊地行近席前,拜将下去,三呼万岁,拜罢一起来,武宗就不禁失声称妙。因为戴小姐的丰容盛采国色天香,于端庄凝重之中,另具一种柔媚态,果然符合大家女子身份。江彬笑语戴钦道:“佳人已中选了,今夕即烦送嫁!”戴小姐一听,立时羞得两颊绯红。
武宗越瞧越爱,哪里还有心思恋饮,匆匆停觞。然后不过半天,彩舆就来迎戴小姐了。戴钦正在踌躇,蓦然间就见彩舆已到,他哪敢忤旨,硬着头皮送女儿登舆。生离甚于死别,戴小姐临行时,与父亲悲泣不已;而武宗皇帝早就情急得高翘翘了。
武宗得了戴小姐后,又消受了几日,同时也消停了几日,然后就又命启跸,由西安历偏头关,直奔太原府。
太原乐户最多,有名的歌妓往往聚集于此。武宗一入行辕,除抚按入觐略问数语外,马上就大索歌妓陪酒。陆续到来的歌妓争献色与艺,都是娇滴滴的面目,脆生生的喉咙。其中有一个女子特别俏丽,脂粉不施,天然美态成,所以她那鹤立鸡群不同凡艳的可人姿色一下子就映入了武宗的眼波,当即就把她召至座前,赐御酒三杯,令她独歌一曲。
这个女子叩头饮罢,不慌不忙地立起身来,娇喉婉转,雅韵悠扬,一字一节,一节一音,好似那么凤度簧,流莺绾曲,惹得武宗听得出神,越听越好听,越看越爱看,不由得击节称赏,她就是当时的著名歌妓刘芙贞。